所以若裴瑶笙喜欢,从孤僻的野狼变成她膝下的猫儿又有何不可。
心知昨日惹了她不快,一向不肯对人低头的国公爷在裴瑶笙这却一改常态,认错态度极好,从进了门后便一直黏在她左右,寸步不离,有求必应。
裴瑶笙的丫鬟们早已退下,此刻房内只有二人。
而裴瑶笙自他进门起,脸上那道绯红就一直没下去过。回想起昨日的吻,更是羞得要将头给埋到桌上。
往常一刻钟就能算完的一页账本,她足足算了小半个时辰。
实在招架不住他赤裸裸的目光,裴瑶笙终于朝他望去一眼,嗔道:“你若闲着没事,就同我一起算账,不许再这样盯着我。”
温璟煦闻言,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好似拨云见日般明媚,也唯有这时,他才会露出性格中恣意张扬的一角:“为何不许?阿瑶,你是我未来妻子,我看一辈子都嫌不够。”说着,他伸出手去,勾住裴瑶笙的小指,低声道,“阿瑶,再与我约定下辈子,好不好?”
“我——”裴瑶笙的脸红得活像要滴出血来,不知如何作答。
倘若听这话的是裴筠庭,只怕她会说出诸如“这辈子还没成亲呢,就想好下辈子的事了”此类的话。
可偏偏裴瑶笙脸皮薄,说妹妹在感情上是个榆木脑袋,实际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不过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罢了。
成功逗弄她后,温璟煦还想再说些什么,随即就见她的贴身丫鬟一脸欣喜地跑进门来:“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裴瑶笙喜出望外,再顾不上与他说话,迫不及待地出门去迎裴筠庭。
温璟煦坐在原位,望着面前空荡荡的椅子,皱着眉,揉揉脸,微不可察的“啧”了声。
……
眼下这个时辰,裴照安不在府中,故风尘仆仆地回到琉璃院后,裴筠庭梳洗休整一番,先行向母亲与祖父母请安。
见她回来,林舒虞没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裴筠庭的手,含笑凝望她坐在床边,叽叽喳喳地谈论起在姑苏的见闻,又看过她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摆在桌上,眸光柔和似水。
末了,裴筠庭还意犹未尽,林舒虞却笑道:“行了,你这顽皮丫头,不在燕京的这些日子,枫儿瑶儿,还有寒儿都念你念得紧,眼下应当已经得了消息,若再不去见他们,只怕又有得闹了。”
裴筠庭皱起鼻子,嘟嘟囔囔,仍握住母亲的手依依不舍。
林舒虞拍拍她,轻声道:“去吧,你阿姐在等你呢。”
待离开玉清筑,她便直直朝裴瑶笙的住处奔去,身后银儿与轶儿都险些追不上,最后正巧在中途与同样来寻她的裴瑶笙相遇。
“阿姐!”裴筠庭提裙,快步上前,扑入裴瑶笙怀中,“我回来了!”
裴瑶笙莞尔,伸手接住她,无奈道:“绾绾,你慢些。”
等姐妹俩有说有笑地回到房内时,温璟煦早已不在房中,裴瑶笙见状怔愣一瞬,不着痕迹地环视一圈,未再瞧见他的影子,遂作罢。
分别数月,姐妹二人几乎要将这几个月来没能在信中说完的话一股脑地吐出来,千言万语,滔滔不绝。
提起近来侯府的情况,裴瑶笙将未曾写在信中的事告诉她:“如今二房也在给两个姑娘相看亲事了。”
裴筠庭想起此前的事,疑道:“裴萱与裴蕙?她们竟肯答应草草出嫁?”还是尚未知晓全部底细的人家。
“自然不肯。”裴瑶笙亲手为她斟了盏茶,“据我所知,光昨日就闹了两回,祖母于心不忍,亲自走了趟,劝二叔再考虑考虑。”
裴筠庭沉吟片刻:“可曾听说是哪两户人家?”
裴瑶笙闻言,摇摇头:“暂且未知,但闹成那个模样,想来并非十分满意。”
裴筠庭抿了口茶,若有所思道:“改日我派人打听打听。阿姐,二房的事,咱们还是不插手为妙。”
“我明白。”她伸手,将妹妹而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柔声道,“当时我听闻此事不久,裴萱与裴蕙便找上门来,突然要与我聊家常,其间顾左右而言他。看似是姐妹间的一次闲谈,实则句句都在朝我求助,言下之意,是希望我能替她们去求母亲插手这门亲事。”
但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父母之命不可违,更何况是身为庶女的裴萱与裴蕙。
世间多数女子的宿命,皆逃不脱“身不由己”一词。
……
回府第一日,裴筠庭被银儿轶儿唤醒,睡眼蒙眬地望着四周熟悉的陈设,鼻尖萦绕淡淡的檀香,一时竟还不大适应。
晨时请过安回到琉璃院,就见桌上摆着一封信笺,打开一看,原是凌轩递来的。
昨日从裴瑶笙处回来后,她便立刻差轶儿去寻凌轩帮忙打听消息,裴孟喆相看的那两户人家究竟是何方神圣。
门前的古树枝木繁荫,树叶随风窸窸窣窣的摆动,窗外鸟叫蝉鸣,她置身喧嚣中,不觉初夏已至。读罢手中的信,眉头越皱越深,大脑飞速转动,浑然未察窗前已经多了个人。
燕怀瑾同她说“明日见”,就断不会食言。
他显然是刚下朝就赶来了,身上还穿着皇子朝服,披领及裳俱表以紫貂,袖端为薰貂。其绣文两肩前后为正龙各置一方,一边为行龙六,间以五色云,另边一为披领及袖为石青色。
这身衣裳更将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凸显几分,愈发衬得少年乌眉长睫,俊逸非凡。
琉璃院内花繁柳密,佳木葱郁,少年独坐于窗台,趁裴筠庭发呆之际,俯身往她发髻间插入一支簪子。
“回礼。”他抬起手来,露出腕上的佛珠,在她眼前晃悠,“今日请安时皇祖母还夸了几句,说我一心向佛,值得嘉奖。”
见她愣怔在原地,一言未发,燕怀瑾不解地凑近几分,一张俊脸无限放大:“在想什么?”
眼下他近在咫尺,裴筠庭再想后退也来不及了,满脑子都是那挥之不去的旖旎缱绻。
“你——”她下意识将手抵在他胸前,企图以此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谁知燕怀瑾步步紧逼,直到最后,他们离唇齿相接仅一步之遥。
裴筠庭心乱如麻,她看见燕怀瑾的视线自双眸处逐渐下移,而后——紧盯她的朱唇,动了动喉结。
须臾间,他缓缓凑近,温热的吐息先一步到达,裴筠庭已做好闭上眼的准备,门外却倏然传来周思年由远及近的叫嚷:“淮临!我就知道你在这——”
两人动作稍顿,随即如梦方醒般坐直身子。
第四十三章 庭院深深(下)
一贯不知情为何物的周思年丝毫未察屋内微妙的气氛,他眼中只有两位多日未见的好友:“淮临,筠庭,你们可算回来了。”
裴筠庭心不在焉地应承一声,掩饰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说起来,这只月白茶杯还是燕怀瑾送她的十三岁生辰礼。
彼时他漫不经心地将杯盏交到她手上,对她说是随便准备的礼物,实际裴筠庭哪能看不出,这茶杯釉汁温润如玉,拂之如脂,是素有“寥若晨星”之称的汝瓷,价值千金,连达官贵人都求之不得。
知她喜茶道,挖空心思送了这般珍贵的礼物,还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为的就是让她开心。而裴筠庭虽嘴上没说,但一直用到现在,即便后来拥有再多再好的茶杯,也未曾想过换掉。
燕怀瑾明白周思年并非有意打扰,心下亦暗暗懊恼自己的莽撞,揉揉脸,找了把椅子坐下:“昨日父皇问了我情蛊的事。”他朝裴筠庭望去一眼,“我早有几分猜测,父皇也准我放手去查。此人必定就在身边。”
周思年点点头,赞同道:“没错。下手如此之狠辣,只怕还与你颇有渊源。”
裴筠庭想起荣阳楼前那个略显怪异的蒙面女子,问道:“先前你在养病,我未来得及与你讨论此事。燕怀瑾,你有没有想过,蛊毒是如何下入体内的?”
“你的意思是,那个蒙面女人?”他心领神会,眸光沉沉,把玩着那只月白汝瓷茶杯,上面尚沾着裴筠庭的口脂,“应当是她没错,那日被她碰过的地方曾有钻痛,但仅一瞬便消失了,故我并未在意,直至身子出现不适时才惊觉大意。”
裴筠庭托着腮:“道长同我说过,蛊乃腹中虫也,多是以食用毒虫使人陷于病祸,然而情蛊不同,其由晦淫之所生,威力巨大,乃自皮肤钻入,侵蚀心骨。”
“此等秽物若传入大齐,必会引起大批百姓恐慌。”周思年闻言,脸色铁青,“蛊虫与这女子脱不了干系,要尽快将人绳之以法。淮临,你们可有查到有关这女子身份的线索?”
两人对视一眼,皆摇头。裴筠庭叹道:“未曾,我不知那蒙面女子蓄谋已久,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此后我也曾与前来的一名女子交手,她同样蒙着面,故我无法分辨她们是否为同一人。”
燕怀瑾为自己斟了盏茶,幽幽道:“莫急,咱们先捋一捋——这情蛊本就非我大齐产物,寻常与我树敌的人断做不到如此地步。能有这种能力的,除去勾结外邦的朝臣,我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
茶水冒着袅袅的白雾,宛转升腾,屋内三人围坐在桌前,脸色严肃,唯有当中一人眼眸露出寒光:“那么,如今朝臣中有如此地位,既能接触外邦人,与之勾结,又能与其达成交易,并合作来害我的,又能是哪些人呢?”
周思年一遇着案情,就好似变了个人,脑子转得飞快,神采奕奕:“再者,于蛊虫之事有精益的,唯有南疆。”
燕怀瑾觑他一眼,轻点了下头:“我们曾在姑苏城内遇见一批鞑靼商人,据查,他们不仅在做香料生意,背地里还同时做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勾当——以胡姬等外邦女子为饵,与世家公子、达官贵人牵线搭桥,再简单不过。”
话音一落,三人皆陷入沉默。
往后的话,便是不敢再想。
许久,还是燕怀瑾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我人还好好的,你们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接着他话题一转,朝裴筠庭问道,“裴绾绾,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裴筠庭愣怔片刻,迟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早就知道了,怕你心烦,始终藏着没说,后来便渐渐忘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起了哑谜,仅剩周思年夹在中间,一头雾水:“你俩在说些什么?怎的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燕怀瑾掩唇,清清嗓子,对周思年说道:“她是想问你,是否知晓裴孟喆为何突然为女儿相看这样一门亲事。”
“噢。”他恍然大悟,但此事一句两句讲不清,正斟酌着从何处说起,腹中突然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裴筠庭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就连燕怀瑾都勾起唇角。
周思年尴尬至极,只得干笑着掩饰。
唯有在两位挚友面前,这位以儒雅斯文而颇负盛名的周大人才会卸下防备,回归本真。
燕怀瑾站起身来,缓缓伸了个懒腰,香囊上坠着的流苏随主人的动作微晃,而后他悠悠道:
“看来咱们小周大人还没用过早膳,那便琼玉阁走一趟吧。”
……
侯府西厢房中的氛围显然与长廊各处张贴的囍字格格不入。
近日房中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气氛压抑。下人们做事皆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惹得主子不快,平白遭受责罚和毒打。
争吵的缘由说来也简单——二爷裴孟喆先斩后奏,未同赵姨娘商量,便为自己的两个女儿各自说了亲事。
要说结亲本该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坏就坏在这结亲对象上。
裴萱被许给了治书侍御史家的二公子简随。
简随何许人也,在燕京城中着人一打听,那点子人尽皆知的破烂事儿,如倒豆子般,裴萱一晌午听了个干净。
而后她头皮发麻,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嫁。
从前倾慕三皇子,一是三皇子自身条件优越,初见时她就曾为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所惊艳,后来得知他与裴筠庭关系匪浅,亦将他对裴筠庭独一份的纵容和偏爱收入眼底,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所以其二也是存了与裴筠庭作对的心思。
然而如今情势未明,她却连三皇子的边都摸不着,即便想嫁与他作妾,依照眼下的进度,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更使她难以接受的,莫过于从前被他们所欺凌、瞧不起的温璟煦,摇身一变,成了大齐最年轻也最有能力的国公爷,受千人敬仰,被百人赞誉。
她倒想堪堪将旧事揭过,以少不更事,童言无忌为由,认为温璟煦在乎名声,定会给她一个面子,不想却铩羽而归。
更可恨的是这小子对裴瑶笙情根深种,一副非她不可的恶心模样,温璟煦不顾旁人眼光,对裴瑶笙无微不至的关照,以及独一份的宠爱,皆使她对两人的憎恶达到顶峰。
裴萱妒忌得眼红,亦恨得牙痒痒,无法接受同为裴家女,命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偏差。
她深感老天待人不公。
大房生的两个女儿,真是一个接一个的好命,而她们除了这避无可避的出身、因庶支身份而处处受制的人生,得到了什么,又剩下了什么?
妒恨在心中无限发酵,连同新仇旧怨一起绽开。
既已无路可退,不如放手一搏。
第四十四章 迷雾重重
通衢越巷,街市繁华,琼玉阁门前人烟阜盛,客流不息。
被燕怀瑾扶下马车后,裴筠庭再次瞥了眼他身上的皇子朝服:“如此未免太过显眼。”
谁知他大摇大摆,负手走在前头,意味深长道:“愿者上钩罢了。”
两人四目相对,瞧见他眼底埋藏的几分戏谑,裴筠庭便立刻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不再多言。
原本杨掌柜还在训斥手脚不利索的伙计,一见几位“财神爷”踏进门槛,脸上瞬间堆满笑容,一面从柜台后走出来迎接,一面点头哈腰:“哎哟喂,真乃稀客,贵客!几位楼上请,老规矩,还是顶阁,您几位直接往上便是。”
周思年朝他颔首:“有劳。”
“大人客气了。”杨掌柜朝他一揖,呵呵一笑,“能为诸位服务,是草民无上的荣幸。”
裴筠庭和燕怀瑾对此见怪不怪,每回过来,杨掌柜都是这副热情似火的模样,说的话也都换汤不换药。
阶梯之上,裴筠庭掰着手指,报出过会要点的菜名:“牛肉饼得来一份,糟鹅掌、玫瑰清露、藕粉桂花糖糕、盐酥鸡,还有上回周思年喜欢吃的那个,竹笋焖猪肉和玉糁羹也都各来一份罢。”
一旁燕怀瑾添了句:“再来份锅烧鸭吧,前阵子报账时同我提过,是道新菜,口碑不错。”
她点点头:“那就再加上这个。”
待与小二点过菜,裴筠庭不忘正事:“周思年,你且将知道的事说与我听听。”
周思年再次担起了说书先生的职责,清清嗓子,凝神片刻,似乎在思考从何处说起。
裴筠庭也未催促他,端起热茶,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
22/72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