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眼眶湿润,泪珠映着璀璨的光。
“别哭了祖宗,成吗?”
“我不……”裴筠庭抬起手臂,遮盖眼睫,撅着嘴,瓮声瓮气道,“你说不哭就不哭,那我多没面子。”
燕怀瑾笑她:“幼稚鬼。”
说来两人都觉得好笑,唯一一次猜不透对方的想法,竟是在感情这件事上。
迟迟不敢确定,患得患失。
最开始裴筠庭以为他亲自己不过是鬼迷心窍,亲完赖账不肯认,为不破坏两人的关系,她装聋作哑,闭口不谈。
她想,自己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可因为眼前人,又无端生出些许名为勇气的东西来。
世间千百词中,万物美好聚集,莫过于“你与我最相配。”
“别哭啦。”他轻柔地吻去泪痕,“我还没做什么呢,你便这般,一会儿不晓得又要哭成什么样。我该怎么哄,嗯?娇气包。”
今夜他嘴里就没个正经的。
“……你看着办。”
所有未言的顾虑皆葬入花下,少年于漫漫长夜中,独赏风月。
“裴绾绾。”
结束一切后,他伸手将她嵌入怀中:“一起看过的雪总会化,一起种下的树说不准何时就会枯萎,去过的地方总要回家,但无论你在哪,要看多久的雪,要种多少棵树——我都会在。”
“裴绾绾,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未来没有你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我年少所设想的每一件事,都有你的影子——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了。”
“不是一直如此吗?”她虚弱地回道。
从少年垂髫,到暮雪白头。
我们都不会分开。
他不仅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他用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如此承诺。
……
“燕怀瑾,你烦死了,做起来什么也听不进,聋了不成?”
“我哪里是此等没心没肺之人?可别冤枉我。”
裴筠庭乐得花枝乱颤:“你就是。”
“小没良心的。”
“说谁没良心呢?”
“好吧,我错了。作为补偿,再让你抱一会儿罢。”
第八十三章 枕边梦
后半夜燕怀瑾没再舍得折腾裴筠庭,凡事讲究循序渐进,往后的日子还很漫长,他并不急于这一时。
本想哄她舒舒服服地睡下了再离开。
裴筠庭听罢却直皱眉头:“更深露重,你即刻就要回去?”
燕怀瑾饶有兴致地望着她:“虽然我也很想留下,可若彻夜不归,明日阖宫的人,甚至文武百官都该知道我在此处宿了一整夜,你我焉还有命面对长辈亲友?”
“……”说得也是。
一场风月后,总觉得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裴筠庭甩甩头,全身包裹着被褥,只露出半个头,一双眼在晦暗的夜色中顾盼生辉,拨人心弦:“那你走吧,我过会儿自己去净身。”
燕怀瑾挑眉,意有所指:“你确定?”
听出他话里有话,裴筠庭皱起鼻子,恶狠狠道:“燕怀瑾,你若再取笑我,明日起身我就往琉璃院墙头贴上‘燕怀瑾与狗不得入内’的字样。”
少年被她逗笑,埋在她身上不起来,被她嫌弃地拱了好一阵后才幽幽道:“那我走了?”
“赶紧滚。”
“睡完便翻脸不认人了,裴绾——”
后头未完的话在裴筠庭警告的目光中尽数咽了回去。
……
翌日天亮,裴筠庭不出所料地起晚了。
被银儿叫醒时,眼睛还未能睁全,燕怀瑾却早已不请自来。
“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上早朝么,跑我这儿来做甚?”
“来瞧瞧你有没有贴出‘燕怀瑾与狗不得入内’的纸张。”
恰好端着水盆走进来的轶儿一个趔趄,就连正替他梳妆的银儿也是猛地一抖。
唯有裴筠庭,神色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不作声。
托他的福,昨夜裴筠庭根本没能歇上几个时辰,故而现下仍半眯着眼,一副无比困倦的模样。
燕怀瑾老老实实坐在她身后,撑着脑袋,眸光沉静又温和。
摸摸瞧了半晌,他忽然起身:“裴绾绾,给个机会,今日我来替你梳头描眉,如何?”
闻言,裴筠庭睁开眼睛,透过铜镜里模糊的身影,同他说道:“你会吗?”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把木梳,自顾上手。银儿见此景,便也知趣地退下。燕怀瑾捧起她柔顺乌黑的长发,同时压低嗓音,含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裴筠庭怔住。
少年人的手,纤细又宽大,长着股韧劲,此刻却对顽皮、散乱的头发犯起了难。
“燕怀瑾。”她垂眸,“我昨夜,梦到你了。”
梳到一半的手停在脑后,他浑身一僵,登时不知该喜还是忧。
莫非春梦这玩意还会人传人不成?
燕怀瑾有些许尴尬,又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的异样:“梦里,我都做了什么?”
裴筠庭全然未注意到燕怀瑾的紧张与僵硬,接着说下去:“我本是在梦中瞧见一对新婚夫妇,那梦里头,新郎也是这般替妻子描眉梳洗的。”只不过他的动作比起燕怀瑾来说熟练太多。
“但昨夜我终于看清了那对夫妻的脸——是你和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她喃喃自语般念出这首诗,尔后抬起头,才蓦然发觉燕怀瑾表情十分古怪。
她转身,眼看着燕怀瑾整张脸肉眼可见地在眼前慢慢涨得通红,就连耳根也红得要滴血。
她又好笑又惊诧。
他想到什么了?此番反应实在难以令人不起疑。
裴筠庭伸出手去,扯扯他的衣角,好奇道:“怎么了嘛?说来我听听。”
燕怀瑾这才稍稍回过神,眼睛却不敢看她,直勾勾盯着地面:“没什么。”
他那副表情,裴筠庭能信才有鬼了。可缠着追问许久,他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直至最后,她心生气恼:“燕怀瑾,你对我有秘密了。”
他哑然失笑,顺势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上:“真不是什么大事。”
裴筠庭秀发如云,两手环着他的腰,叹道:“你腰好细啊。”
窗外红云淡雾簇朝霞,周身尘埃四起飞舞,二人紧紧相拥,恍若画卷中的神仙眷侣。
然而最终还是唤了银儿轶儿进屋伺候。
画眉时,燕怀瑾便倚在一旁的墙上,看得无比认真,仿佛真要将轶儿的手法一一学去。
他颇为耐心地候了小半个时辰,待发髻挽好后,才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嵌红珊瑚珠的如意钗,替她插在发间。
她眸中一亮,莞尔:“这是何物?”
顾及旁人,燕怀瑾并未明说,而是用口型,一字一顿:定、情、信、物。
说罢抬起手,露出腕上的佛珠。
裴筠庭面颊绯红,自羡压倒桃花。
世间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佩,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
她怎会不明白燕怀瑾的意思。
少年郎君身着锦服,俊朗非凡,温柔多意。少女白皙面容上浮上浅浅红晕,轻哼一声,却掩不住嘴角的笑。
谁人见了不道一声两情缱绻。
……
今日休沐,燕怀瑾有大把闲暇的时光可以用来同她待在一块,于是二人商量着开始下棋。
谁也没提昨夜的事,但他们心下皆有一个大概的答案。
裴筠庭不说她为何敢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他,燕怀瑾也不问。
两人都明白,倘若当日中蛊的换成旁人,哪怕是燕怀泽,裴筠庭都不会做出如此选择。
是因为燕怀瑾这个人,给了她千分万分坚固的底气,使她确信,即便他不喜欢自己,也绝不会辜负她,让她声名狼藉。
因为她了解燕怀瑾,因为她足够聪明,敢于做决断,选择一个两全的局面。
房中气氛一派和谐,一人执白子,一人执黑子,你来我往,各有输赢。
耗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突然听闻厌儿在外通传,称有客来访。
裴筠庭稍作思考,便猜到来人是徐婉窈。
燕怀瑾听到后,朝她递去一个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回避。
她摇摇头。
没什么好避的。
徐婉窈照例将李嬷嬷留在了屋外,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才发觉屋内竟还有另一人。
此人她也认识,容貌俊逸,芝兰玉树,不是那大名鼎鼎的三皇子又是谁。
本想再次行大礼,却被裴筠庭打断:“无需多礼,当他不存在就是。”
燕怀瑾笑笑,没反驳,还主动替她收拾棋盘。
吩咐厌儿端上茶盏,裴筠庭随意与徐婉窈寒暄几句后便直切正题。
“事情办得如何?”
徐婉窈腼腆地笑笑:“窈娘皆是按照二小姐嘱咐步骤去做的,未曾出过差错。眼下已经准备着手将屋子翻新了。”
裴筠庭显然对这个进度十分满意:“不错,接下来就是到各个僻远的村落招收女学生,以及寻找教书先生了。”
“学生倒还好说,可这先生……要到何处去寻?难道要从其他书院中挖人吗?”
“无须忧心此事。”她胜券在握,“我自有人选。”
两个姑娘商议得热火朝天,燕怀瑾在一旁一声不吭,手指捻着颗黑子,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聊到一半,裴筠庭突然起身,急匆匆道:“窈娘,你稍候一会儿,我去找找东西放哪了。”
“好。”
她一走,屋内霎时静了下来,徐婉窈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局促。
她在坊间听过不少有关这位三皇子的传闻,其中大多是些类似年少老成、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等,令人望而生畏的词。可直到真正见着他本人后,尤其是瞧见他和裴筠庭待在一块的模样,便根本无法让人将他和那些词串联起来。
现下他依旧把玩着那颗棋子,老神在在,并未生出半分尴尬。
徐婉窈鬼使神差般开口问道:“殿下……您应当知晓二小姐要做的事,为何不趁机帮她一把呢?”
话音方落,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冒昧与唐突。
少年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徐婉窈被他那么一睨,手心都沁出冷汗来。
“她自己能做到的事,我何必多此一举。除非她主动向我求助,否则这便是看不起她。她将此事看作是一次成长,或者说,历练,我不知轻重地出手,非但不会使她高兴,反倒会讨她的嫌。”他似笑非笑,微偏过头去,望着从不远处返回的裴筠庭,眼里匿着光。
“裴筠庭生来就非菟丝花。”
第八十四章 行不端
直至徐婉窈离开,燕怀瑾才恢复往日在裴筠庭面前的闲散模样:“要不要同我出去一趟?带你见个人。”
裴筠庭侧头看他一眼,疑惑道:“谁?”
“裴萱。”他言简意赅。
裴筠庭静默一瞬。
近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几乎占去了她的大部分精力,有关燕怀瑾的更甚,加之当时的后续事务皆交由燕怀瑾与温璟煦一手处理,故她根本没想起来裴萱的事。
“我至今都无从知晓,她究竟何时与乌戈尔联手的,乌戈尔又是如何想到利用她引我前去会面。”裴筠庭扶额,“当时他并未拐弯抹角,直接用裴萱的性命相挟,我便不得不去。裴萱这人习惯意气用事,很多时候不经思考就容易酿成大祸。二房一垮,她往后的婚事没了着落,裴萱想为自己争取,这无可厚非。我原以为她罪不至死,乌戈尔也尚未大胆到敢取我性命的地步,没想到……”
“可还记得他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她点头:“乌戈尔应是以什么为饵,诱惑裴萱答应配合他将我引出来,作为代价——我可以任裴萱处置。”
燕怀瑾的眸光渐渐沉下去。
时至今日,他想起当日紧闭双眼躺倒在血泊中的裴筠庭,心口仍会止不住地抽痛与后怕。
“乌戈尔用鞭子抽在我身上的同时,我也在尽力挣开身后的绳子。裴萱将我捅伤后,见我无力反抗便放松了警惕,我正是趁此时夺走了她的刀。乘人不备,将他们迅速击倒逃出来的。”那样深的伤口,即便是她也痛极,可前路迷蒙,后有追兵,她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倘若没能遇见前来营救的塔莉娅,争取到一线生机,只怕现在……
她永远无法忘记当时自己因疼痛而剧烈颤抖时,涌上心口,无边无际般将她包围的恐惧。
裴筠庭不安地攥紧掌心的衣物,咽了咽口水:“是乌戈尔的妹妹,赶在你们来之前救了我。”
余下的话,她没能说完。
因为燕怀瑾忽然起身,将她半个身子纳入怀中,安抚似的拍拍她的后脑勺:“别说了,裴绾绾,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我会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厉害,直至最后,为你除掉所有潜在的危险。
少年的手掌是温暖有力的,驱散了记忆中黑夜凄冷的孤寂。
“我知道。”裴筠庭回抱住他,随后戳戳他的脊背,“燕怀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心里也明白,出了事,我绝无可能地躲在你身后。”
若没遇上燕怀瑾,她指不定已经成为幼时梦想的江湖女剑客了。
玉肌枉然生白骨,不如剑啸易水寒。
他一阵叹息:“我不过就那么一想罢了,怎么啥都能被你猜中。”
她憋着笑,从他怀中退出:“三殿下,还去不去大理寺了?再晚一会儿,周思年该散值了。”
“走走走。”他轻哼一声,别过头去,“我看你是想见周思年,大过于想见我。”
“燕怀瑾。”裴筠庭微愣,睁大眼睛看向他,“你竟连周思年的醋都吃,你变了。”
“你还好意思说?裴绾绾,你自己看看,墙上挂的那把剑,是不是我给你做的?桌上那茶盏,是不是我送的?”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我还人在这儿,你竟已经想着要去见周思年了。”
裴筠庭目瞪口呆。
一夜过去,这人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见长啊。
她无奈道:“那你究竟想怎么办。”
燕怀瑾伸出脚尖,踢了踢地上并不存在的尘埃,低声道:“我生气了,你要好好哄我才是。”
裴筠庭唯觉好笑。但没办法,总不能真的放任不管吧。
于是她飞快凑上前去,趁燕怀瑾未来得及作反应之际,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他心中那股郁闷就此轻易地烟消云散。
“剑还要不要?”
“要。”
“茶盏要不要?”
“也要。”
43/72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