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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鸢不识路——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时间:2024-01-23 23:05:30  作者:寡人有猫【完结+番外】
  那是她前日被捡到的美人图。夏青鸢急了眼,一把拿了过去:“我也,也不是经常画。”
  “你可知道,你这临摹丹青的技艺,与寻常人有所不同。” 陆远的语气又变得认真。
  “知道啊,夏家丹青眼,不是五件神物之一么,江都的话本里常讲这个。没想到陆大人也信。”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倒把陆远给噎得说不出话。
  “我这技艺确是奇怪,其他都忘了,唯独记得这个。或许是从前常常练习,下笔便记得如何画。可除了临什么都像之外,并无其他奇特之处。”
  她闲聊着,低头却看见了画上的血迹,又顺着看见了他手上的伤口,眼神顿时焦急:“受伤了?”
  陆远把手藏回去:“没什么,摔了个茶杯。”
  她皱眉起身,从妆台里翻出一瓶药膏,又走回来拿起他的手,仔细涂抹起来。陆远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还有呢?”
  药香蔓延在屋内,夏青鸢涂得认真,过了一会才想起他在问什么,摇摇头:“没有了。”
  “只有这些?” 陆远低头,看见她头上插的凤钗,和领口露出的洁白脖颈。发尾勾到耳垂,她伸手拨了拨,没有拨上去。 陆远伸手,帮她把发尾拨了上去。两人一时都愣住,她还抓着他的手。这场景旖旎得仿佛两人真是新婚夫妻。
  “你方才没有讲,在外装作真夫妻,在家中呢?你我既已成了亲,你打算如何待我?陆某常年戍边,行止粗率,若是举止失仪,冒犯了青鸢姑娘……你又待如何?”他喝了几杯酒,此时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戏谑。灯烛照在他暗金丝线绣鱼龙的大红婚服上,流光溢彩,只是虎狼一般的眼神从斯文儒雅的躯壳里跳脱出来,闪着野性未驯的光。
  她迅速放开了陆远的手,躲得三尺远:“你别过来!你要是在靠过来……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前日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远低头理了理袖口,站起身凑近她,低眉端详她的表情:
  “前日在古寺,你倒是很愿意与我呆在一处。”
  “那、那时我又不知道你是谁!”她往后退了退,奈何桌子就那么大,陆远再凑近一点,她就要从高凳上掉下去。
  “哦。看来,若我不是陆远,而是别的什么人,你便不用拘这些礼了?”他伸手越过她肩膀,像是个要抱她的姿势。她吓得闭上了眼。然而他只是伸手去取了放在她身后的药。看她还紧紧闭着眼,轻笑一声,轻拍了一下她肩膀,吓得她一个激灵:“胆小鬼。”接着陆远起身,三两下脱了朱红婚服,里面还穿着寻常单衣。那天她昏头昏脑,没看清多少,今天终于看清了——身材确实不错。她心中默念色即是空,眼前的美男子可是个阴晴不定的危险人物,不是她能随便睡的。
  他不理她,径直走到卧房内,铺开朱红被子,默不作声地躺了进去。
  “记得灭了灯。”他嘱咐了一句,果真闭上了眼。她僵坐在桌前许久,轻声叹了口气,接着蹑手蹑脚地从檀木大柜里搬出一床薄被铺在地上,拔掉头上的钗环,就合衣睡去。没过多久,陆远睁开眼,看见地上的人缩成一团裹着被子,睡得像个受气包。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接着下床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又替她掖了掖被角。
  第二天夏青鸢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吓得一翻身坐起,却没看见陆远的人影。
  此时门帘一掀,画中人一样的陆远穿着常服走进来,笑得春风拂面。看见她呆坐着,自自然然地问候一句:“睡醒了?”
  她拍拍惊魂未定的心脏:“你……昨夜你做什么了?”
  “做什么?不过是看你可怜,把你搬到床上睡而已。”说罢他又画蛇添足地补了:“夏小姐睡相实在难看,我看不下去,就去厢房睡了。”接着他拿起铜盆,倒了一壶水,就着水洗了把脸。她迟疑了一会,小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清水顺着他下颌滑下去,又沿着锁骨淌进衣领内,硬生生把她给看脸红了。
  “我从前都习惯睡地上的。都快忘了……睡床是什么感觉。”她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傻笑了一声。“陆大人,你好像确实是个好人。”
  陆远拿着干净手巾的动作停了一瞬,撑着铜盆的手不动,脸在水中若隐若现,像是在笑。“你昨夜提的条件我接受了,你我如此做假夫妻便好。”他擦了擦手,转身掀开帘子又走了出去。
  (二)
  婚宴结束之后,两人即刻启程回京城。
  回京之前,她才得知表兄已被下狱,从前他虐待下人致死的命案被翻出来,数罪并罚,判处斩刑。为了避祸,夏宅已人去楼空。从空荡荡的府邸中走出后,看见了某个未曾料想会看见的人。她的远房姑母,曾经的江左夏氏主母。二十多年前也曾是“半城苏”苏家的嫡女,风光无限,未曾想后半生会遭遇如此颠簸风霜。
  妇人脸上的粉没有平日里那般厚重,只是脸色苍白。手里捧着一个盒子,夏青鸢只看了一眼,就脸色一变。那是她一直想要拿回来的东西,也是两天前她冒险重回夏府的原因——夏焱的印章,是她在江都醒来后,手里唯一攥着的东西。虽然此物在她醒后不久就被妇人收走,再未归还,她却始终记得印章的温度、质感,记得那上面刻着的三个字:东山客。后来妇人也曾企图骗她,说她不过是患了失心疯,以为自己是夏家小姐,实际不过是个大雪夜被扔在府门口的疯丫头,是自己好心收留才没被冻死,她却不知感激。她从未曾反驳,因为她记得那枚印章。只要那曾是她的东西,她就是夏青鸢。她向前一步,伸手拿过了盒子,打开抚摸那玉质温润的印章,鼻子发酸。
  “我本不想给你此物。” 妇人开口,声音哑得如同来自地狱:“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受谁之托?” 她抬眼看向妇人。对方哼了一声,眼里全是浓烈的仇怨,她只看了一眼,就一阵寒意窜上心头。
  “你到死都不会知道。” 妇人嘴角牵动,竟是在笑。那笑容在她发白的脸上尤其诡异:“夏焱毁了江左夏氏,上天又把你送到我们手上。我本想毁了你,也算不愧对列祖列宗。谁知你这丫头这般阴狠,竟又害死了我儿子。”
  “他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她直视着妇人,未曾挪动半步。
  “所以,我就算死,也不会告诉你当初是谁救了你,就让你这辈子都被别人蒙骗,活得像个笑话,就算爬得再高,也不过是个提线傀儡,不过是替人做嫁衣!”妇人嘴唇颤抖着,眼里闪着绝望又得意的光。
  她安静听妇人吼叫之后,才低头一笑:“韩夫人这番话,可是在说你自己。” 接着她向前一步,直逼到妇人眼前,低声一字一句道:“我自己的身世,我自己会查清。韩夫人无需费心,夫人所言,一个字都不会成真。”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夏府,身后传来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叫,她也再听不见。
  门外停着羽翎卫的车,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掀开车帘跳了上去,却没想到车里坐着陆远。夏青鸢心神一晃,脚下不稳,差点扑到他怀中。自从古寺里的事发生之后,她只要看见陆远,总会有点非分之想。然而他现在可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路人,假如一步踏错,输不起的人是她。夏青鸢心中起起落落,先一步抽回了手。
  陆远却一把扶住她手臂,憋着笑看她:“一大早就投怀送抱。” 又正色道:“方才……韩夫人可曾为难你?”
  夏青鸢摇摇头一笑:“不过是叙家常罢了。”
  他哦了一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地放开她,顺便理了理衣袖,两人面对面正襟危坐,倒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车驶出了江都城,夏青鸢思忖再三,终于又开口:“陆大人,你与我成婚,京城的韩党会因此为难你么?就算我的身世未明,可毕竟仍旧姓夏。”
  陆远挑眉看她:“怎么,怕我被你连累?”
  她皮笑肉不笑:“我怕我刚成婚,就做了寡妇。”
  他向后靠在车厢里,掀开车帘眺望外面的风景:“你是罪臣之后,我也是罪臣之后。就算不与你成婚,韩党也不会放过我。我如此行事,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盘算,夏小姐不必多心。”她放宽了心似地点点头,接着又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陆远看了她一眼:“还想问什么?”
  “去、去了京城,你我需住在一处么?”
  陆远坐起身,夏青鸢立刻偏过头假装看向窗外。“你想与我住在一处?” 耳边响起熟悉的戏谑语气。
  “没没没有的事!” 她慌忙摆手。
  陆远收起了玩笑话,平淡回复:“你我无需住在一处,我寻常在羽翎卫官署办案,很少回府中。”
  她听了不知为何有些失望,只是点点头,喃喃自语:“如此甚好……省去许多麻烦。”
  陆远撑着下巴,饶有兴趣:“什么麻烦?”
  她笑了笑:“省得日日提防着陆大人再做登徒子。你我今后楚河汉界,算清旧账之后,便各不相欠。”
  陆远也皮笑肉不笑:“那你算吧。”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京城的事,比你想象的可能要麻烦。就按你先前所定,我会按账目定期与你算月钱。”
  夏青鸢顿时眉开眼笑:“只要陆大人给钱,其余的事,包在我身上!”
  (三)
  与此同时,京城内,皇城北面的三清殿中香火缭绕。据江湖传闻,皇帝刘玄礼自五年前皇后薨逝之后,就笃信神仙方术,沉迷炼丹制药,朝政大权皆委于九千岁。可自从陆远回京,接任羽翎卫统领之后,就成了除九千岁之外,为数不多能面见皇帝的人。
  “陆卿。” 殿堂深处,皇帝端坐在玄坛上,手执拂尘,眼睛低垂,看着不远处的丹炉。
  “是,陛下。” 陆远行礼。
  “前日陆卿大婚,孤未能亲自观礼,实在是憾事。”
  皇帝自玄坛上站起,拄着龙杖,一步步摸索着下了台阶。
  陆远站起身,却没有去搀扶皇帝,只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
  “当年,是孤负了陆将军与右相。听闻夏家女儿不记得五年前的事,也好。” 皇帝眼神像望着极远处。
  “当年事,臣也已忘了。” 陆远表情平淡。
  “陛下应当也知,臣五年前身中蛊毒,残寿不过十余年。臣与青鸢的婚事,不过是奉陛下之命,为护‘丹青眼’免遭韩党与世家毁坏的权宜之计罢了。” 陆远看着铜炉中的火,开口说的话却冰冷。
  皇帝无言良久,只有丹炉内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沉吟良久才道:“今日召你来,是因孤此前托付之事……有了新消息。‘丹青眼’的后人夏青鸢既然已被你找到,如今剩下的,除虎贲骑之外,便是河图洛书。”
  陆远猛地抬头,看向皇帝。
  “近日江淮一带有贼寇,自称是皇室后人。广敛钱财,收买刺客。近日听闻其党羽已经到了京城。” 皇帝沉吟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听闻那贼寇是个女子,年岁…与你和青鸢相仿,名字应当是……芍药。”
  炼丹炉的焰火由红转为蓝。陆远想起几个月前,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控马镇的死牢时,却被大赦,双目已盲的皇帝在死牢里驻剑站立,不动如山。“孤将不久于人世。要托付陆卿,找到是孤与皇后的唯一子嗣——多年前失踪的长公主。她的手上,有河图洛书。”
  皇帝拨了拨炼丹炉里的火焰。
  “唯有找到她,当年右相与陆将军才不算白死,天下人才能不再陷入乱世纷争。”
  陆远应声告退,大殿里只剩香炉里余烟袅袅。皇帝安静站立许久,才长叹一声,往黑暗深处走去。
  “芍药,将离花。羽衣,你当年果真至死都未曾原谅我。”
  (四)
  夏青鸢没想到,就算陆家如今阖府上下只剩陆远一个陆家人,这侯府的夫人却也不好做——只因陆远如今太过出风头,连带着她也被迫站到了大历朝京城八卦圈的风口浪尖。
  比如,到了京城第一天,来登门贺喜顺带看望传说中的夏青鸢的人就把陆府堵得水泄不通。她坐在厅堂里一边拒礼一边寒暄,笑得暗中咬牙。而陆远一早就上朝去了,彻夜未归。呵,差点又中了陆远的美人计。那家伙果然和看起来一样狼心狗肺。
  然而第二天,第三天,他还是没有回来。青鸢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不对劲,派了个家仆去打探情况。没半日家仆即回来,支支吾吾不说话。她好声好气地安慰他有话快说绝不怪罪,对方才迟疑着开口:“陆、陆大人他、他在天香阁。”
  天香阁,京城里最大的伎馆,一掷千金的温柔乡。
  她手中的茶杯咣啷一声放在桌上,茶水差点烫伤了她的手。呵,陆远。刚成婚三天就去逛天香阁?但她只生气了一瞬间,想起自己的真实身份,又瞬间释怀。只不过是合约夫妻,陆远平日就算是住在天香阁,她也无从干涉,最多唾弃一下他的人品,可她对他的人品好像也没什么期待。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重新拿起茶杯,淡定评价:“陆大人平时如此……爱好广泛,只怕有损健康。”
  家仆又支吾道:“可是大人此次是被九千岁请去了天香阁的金楼,三天未归,怕是有什么不测。”
  九千岁,韩殊。她手中的茶水晃了晃。能来京城是托陆远的照拂,万一陆远有什么不测,她就要重新来过。况且,来了京城三天,于情于理,也该去会一会那位传说中的九千岁。
  “备车,去天香阁。”
  (五)
  即使夏青鸢做了充分心理准备,下了马车站在天香阁门前,在四周看热闹的行人叽叽喳喳耳语中目不斜视地走进那雕梁画栋的正门, 看起来也确实太像……捉奸了。
  “这陆大人的新婚夫人果然厉害,找人都找到了天香阁。”
  “陆大人也太不像话,新婚三日就去逛伎馆,换了我是夫人,把他腿都打断。”
  “听闻这二人素有家仇,兴许那姓陆的就是故意要让她下不来台。”
  “家仇是朝堂争斗罢了,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嘘,别乱说。如今韩党遍天下,当心你的脑袋。”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咬牙把陆远骂了一千遍。金楼在天香阁的最高层,是唯有朝中要人才订得到的会客室。她费尽力气顺着楼梯一步步攀上去,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莺莺燕燕。金楼就在前面。笙箫弦管的吱呀声从厚重金屏风后传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刚要自报家门,那金屏风却突然开启。
  屋里的景象让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句诗:满堂花醉三千客。
  金楼是阁中阁。凭空劈出一个三层楼高的宽大殿宇,内里的屋宇陈设全贴着金漆,纱帐飘拂间,有盛妆美人无声穿梭,为贵客们斟酒添菜,井然有序。大殿中央天顶上是金漆藻井,蜿蜒雕刻一条金龙,龙口吐珠,正对着大殿尽头的主座。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显而易见,这大殿的布置,就是个小皇宫。主座上坐着一位身穿紫袍的贵人,眉眼细长,手执拂尘,想必就是九千岁。
  “夏家女儿?多年不见,长高了。”九千岁开口,嗓音低沉浑厚。她此时才想起,韩殊与已故的陆将军一样,都曾是一同出生入死打天下的故人。只是如今名剑名刀藏于深山、名将名臣死于非命,只有韩殊安然无恙,只是手上沾满了无辜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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