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吉跟在大嫂身后,去了母亲房里。
母亲提及了与李家的婚约,说是之前他的父亲与李将军已经商量过了,日子就定在腊月里,但具体哪一天,还得等李将军那边来定,毕竟,现在李将军还在北边驻守,什么时候能回来,暂时还定不了。
桑吉现在无心婚事,只不过李家小姐年纪也不小,婚事不宜再拖。好在是家里有母亲和大嫂操持,他也没有什么要操心的。
刚从府里出来,一位年轻俊俏的后生便迎了上来,朝桑吉施了一礼:“二爷!”
桑吉左右瞧了瞧,拉了他到无人的角落里,才问道:“查到些什么?”
“晏氏母子回了老家,按脚程来算,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我让人跟了过去,那边的情况要过几天才能知道。至于她的两个兄弟,我昨天专程去城外查看了马车坠崖的地方,那段路确实不安全,容易出事。不过,我下到崖底看了一下摔碎的马车,马车轮毂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所以,初步看来,这二人坠崖并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谋杀?”桑吉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结果。
“至于‘隆兴记’,确实如郡王所说,因为大家觉得‘隆兴记’接连出事,风水不好,所以晏夫人准备出手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询价,却没人敢买,都怕弄个家破人亡。不过,坊间倒是有个传言,说是郡王早就看好了那家店铺,如今已极低的价格拿下‘隆兴记’倒是捡了个大便宜。”那后生又道。
“庞烨,你再查一查扶风郡王。不只‘隆兴记’,他那个‘宜修楼’也查一查,看看都有哪些人常去。”桑吉又道,“不过,这件事要仔细,若是让郡王发现了,闹起来恐怕很难收场。”
“二爷,我会小心的。对了,这是二爷要的画像!”庞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桑吉接过来展开一看,顿时就皱起眉头来。“这是晏辰?”
“是。虽然这位晏家少爷极少出门,不过,这是我让晏家少爷的私塾先生帮忙画的,就算是画工差了些,但也像个七八成。”
纸上的人像是个清瘦的少年,恍惚间与如今还在北楼关的晏辰有几分神似,但是画像上的人额头上有一个小小的伤痕,这是他所认识的晏辰绝对没有的。
“这额头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桑吉指了指画像问道。
“私塾先生说,晏家少爷十岁时被晏夫人罚跪,还不让他吃饭。结果,他给饿晕了,一头栽在了地上,当时就磕破了头,流了好多血,后来便留下了那个疤。晏掌柜当时外出做买卖不在家,回来之后问起,晏夫人便说是孩子贪玩,爬到墙上去摔下来造成的,为此,晏家少爷还挨了他父亲一顿打。这件事,晏家的仆人都知道,但没人敢告诉晏掌柜,就连私塾先生也是敢怒不敢言。”庞烨把打听到的一并说来,桑吉现在脑子却有点乱了。
北楼关的那个晏辰是假的。但是,他怎么对‘隆兴记’的家事那么清楚呢?是他本来就认识真正的晏辰,还是他其实也是‘隆兴记’的人。如果是后者,倒也好查。如果是前者,那范围就太大,无从查起。
庞烨走后,桑吉也钻进马车里。‘隆兴记’的事显然是背后有人,至于是不是跟赵怀有关,查一查便能知道。但是,晏辰是假的,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百里子苓呢?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敲着,而脑子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晏辰是假的,没准儿百里子苓早就知道。能在上都城里悄无声息的干这样一件事情,一个外来者恐怕还真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如果这件事的背后是百里子苓,倒也确实能处理得干干净净。可是,百里子苓真会为了那个狼崽子做到这种程度吗?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
马车一直往前,在一处十字路口与横向而来的马车相遇,家仆在外面说了一句:“二爷,是百里大人的马车。”
百里策?
桑吉立马撩起了车帘,而这时,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的百里策也正好撩起帘子,二人目光相交。
“原来是二哥!”桑吉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跟前施了一礼。
“子渊不必多礼。这是去礼部?”百里策腿脚不方便,也就没有下车。
“是啊。二哥去兵部?”
百里策点了点头。
“二哥若是不急,我想跟二哥聊几句。”桑吉问道。
“子渊,我现在赶着进宫面圣。这样吧,咱们晚上再约。正好,你从北楼关回来,还未能替你接风洗尘。晚上就在‘聚贤楼’,咱们边吃边聊。”
“子渊谢过二哥了!”
百里策点了点头,放下帘子,桑吉也站到一边,给马车让出道来,目送着百里策的马车远去。
百里策,百里子苓的二哥,也是桑吉未来的连襟。当然,当年他要是跟百里子苓成了,这百里策也就是他的二舅哥。风水轮回转,他与百里家好像一直有扯不开的缘分。
桑吉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直到家仆唤他,他才回过神来。待他再爬进车里,便对家仆道:“咱们不去礼部,去城西的的陈家庄。”
“好呢!”家仆应了一声,调转马车往西门而去。
城西陈家庄,陈庭的家便在这里。
桑吉从前没有来过陈庭家,在庄口问了一下,得路人指引,这才来了到了陈府门外。家仆前去通报了姓名,府里很快有人出来迎了桑吉进去。
陈庭不在家,说是一早就出去了。他的母亲风寒未愈,不便出来招待,而陈庭老婆又是一介妇人,桑吉自然不便久留,大抵就是喝了一口茶,便起了身。
从陈家庄回来,已是晌午时分。桑吉正犹豫着是回家吃饭,还是找个馆子随便吃点,刚撩起帘子来,就看到在热闹的大街上有个身影很像陈庭。他正要叫,就见陈庭穿过人群进了一条后巷。他让家仆先驾车回去,自己则跟去了后巷。
后巷没什么人,与街面上的热闹相比,倒是格外地清静。他巡着巷子往前走了一阵,一条横穿的小巷出现在眼前,从小巷口传来的叫卖声时隐时现。透过那小巷口,他看到另一头的街面上有‘聚贤楼’的招牌。
这是‘宜修楼’的后巷?
桑吉有点不确定。因为他记得,这‘宜修楼’就修在了‘聚贤楼’的对面,虽然一个是秦楼楚馆,一个是酒楼,但两家对门营业,做的都是服务客人的生意。沿着那条小巷出去,他果然看到了位于右手边的‘宜修楼’。
‘宜修楼’,扶风郡王赵怀的产业,专事男风。当然,也不是说到这‘宜修楼’来的客人都好那一口。有的是图个新鲜,而有的是好奇,还有的就是来这里谈事,当然也有像桑吉这种寻着某个人的脚步来的。
‘宜修楼’、赵怀、‘隆兴记’、晏辰、百里子苓、陈庭,他一下子就联系在了一起。
‘宜修楼’既是秦楼楚馆,自然男倌儿也就不少。桑吉刚一进门,就被一位细皮嫩肉的男倌儿给拉住了胳膊,“这位公子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宜修楼’吧?”
桑吉下意识地想扒掉那双手。如果是被一个如花美貌的女子拉着,那好歹是花容月貌,赏心悦目。可是,现在被一个穿得粉粉绿绿的男倌儿拉着,虽然这男倌也算面容清秀,模样算是不错,但他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他的那点不舒服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轻佻地捏住了男倌儿的下巴,一副风流浪子的模样子,笑问:“你叫什么呀?”
“哎呀,公子的手劲好大呀!”那男倌儿娇嗔了一下,手中的丝帕轻轻一甩,一股沁人的香味便扑鼻而来。桑吉只觉得脑子有点晕,腿上瞬间没了劲儿,眼看着站不稳,而眼前顿时黑了下去。
第54章 、谋心
“郡王,恕卑职多嘴。你把他给迷晕了,等他醒来之后,很快就明白其中的蹊跷。以他的性格,一定会追查下去,那样反倒连累了郡王。这让我如何跟将军交待呀!”陈庭看着躺在床榻上的桑吉,到底是他大意了,以为从后巷进‘宜修楼’便不会有人注意到,反倒是惹了这样的麻烦。
“你以为,我不迷晕他,他就不会追查下去吗?”赵怀轻笑道。“打他一回到上都城,他和他的人可都没有闲过。既然他已经盯上了‘隆兴记’,查到真相也就是早晚的事。不,可能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
“那郡王打算如何处理?”
“他不是与李迁的女儿有婚约嘛,据说这一次回来便要成亲。桑李联姻,这两个老东西的味口不小啊。我还正愁找不到办法呢,他自己就送上门来。我会让人放出消息去,说他文武全才的桑子渊喜欢男人,我倒要看看,李迁那个老东西还能不能把女儿嫁进桑家去。”赵怀的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微笑。
“陈庭,你也尽快回北楼关去。今天一早,桑子渊已经去你家找过你,若是再让他在上都遇见你,你恐怕就走不了了。”赵怀又道。
“郡王,那将军的事,我回去如何回复?”陈庭问道。
“不用回复,你家将军很快就会回上都,我会亲自跟她谈的。”
“将军回上都?”陈庭有点意外。
陈庭并未在‘宜修楼’多作停留,主要是怕再生事端。从‘宜修楼’出来,他便直接回了家,然后收拾起行李,在天黑之前起程离开了上都。
桑吉醒来的时候,已经黄昏。这一觉睡得有点久,而且醒的时候头还挺疼。可是,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光着上半身不说,怀里还睡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
“你是谁?”桑吉推开了那男人。
“公子,你醒啦?”那男人揉了揉眼,一张粉嫩的小脸白里透红,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娇羞,让人浮想联翩。“哎呀,公子别这样看人家嘛,都是公子太用劲儿了……”
桑吉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宜修楼’,而眼前这男人便是进门时拉住他的男倌。可是,后面的事,他不记得了。但就算是不记得,他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喜欢男人。从前在上都的时候,他与朋友相聚,偶尔也会有男倌相陪。其中,也不乏长得比眼前这个更俊俏的,他要真有那心思,自己不会不知道。看来,他是一进门就着了人家的道。
桑吉在片刻的惊慌之后,立马镇定下来。
他一把捏住那男倌的下巴,这回的手劲是真有点重,“说吧,谁让你设计我的?”
“公子,说什么呢?公子一进来,就直接,直接抱着人家,那个……好心急的……”
桑吉一个用力,把他逼到了床角,掐着他的脖子道:“你这么身好皮相,若是被我弄花了,那就有点可惜了。你觉得到时候,赵怀还能留你在‘宜修楼’,又或是还能养着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能让你在这上都城里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活不成,也死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信,咱们就试试!”
桑吉拔下那男倌头上的簪子,顿时就朝他脸上划去,那男倌吓得小脸都白了,连连道:“我说,我说!”
“赵怀为什么要设计我?”桑吉手中的簪子离那张脸也就毫厘之间,男倌的视线时而扫过簪子,时而扫过桑吉的脸,颤颤巍巍地道:“前,前些日子,郡王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皇上下令让兰阳公主去燕云和亲。郡王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一向心疼得紧,而且据说兰阳公主的婚事郡王早有打算,准备过了年就跟皇上请旨。哪知道,燕云人来谈和亲,大臣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是尚书大人说,兰阳公主正值适婚年纪,又是皇上的妹妹,出嫁和亲再合适不过。之后,这事便定了下来。郡王自是不敢跟皇上叫板,可是从此就恨上了尚书大人。”
“我父亲?”桑吉像是自言自语。
“嗯!我听其他客人们说,郡王为了这事,还跟尚书大人闹过一场。后来是皇上下了谕令,这事便无人再敢提及。”男倌抖抖擞擞地说完这些话,手指轻轻地试着推开那簪子,但又被桑吉问道:“你说的可是真话?”
“小人不敢撒谎!”
桑吉这才放了那男倌,回身扯了两件衣服扔过去,“把衣服穿上。”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正是扶风郡王赵怀。
“子渊,玩得还尽兴吗?”赵怀笑道。
“我有没有玩,郡王不知道吗?”桑吉扯了衣服披上。赵怀瞄到他腰间的伤疤,又笑道:“看样子,子渊这两年在北楼关,也添了些功勋啊!”
“自然是比不得郡王在上都城里这般逍遥。”桑吉系好了腰带,走到赵怀面前,又道:“郡王,你想做什么,我知道。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在‘隆兴记’做的那点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咱们走着瞧。”
“哟,这是要当青天大老爷呀!怎么,这坏人遭了难,也有人要打抱不平吗?小小的家贼尚且让子渊这么激动,那要是国贼,子渊恐怕是更要庇护了。”
“郡王,你这是何意?”桑吉听出这是话里有话,他很快就联想到在北楼关时南颇的话。难道,赵怀是指他的父亲吗?
国贼?
怎么会?
一定是因为他父亲举荐兰阳和亲一事,让赵怀心生怨恨,所以才故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我是什么意思,你早晚会知道的。我也很好奇,到时候,你桑子渊是站在正义之上,还是站在亲情之上。”
赵怀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桑吉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可是,他仍旧提醒自己,不可慌乱,他的父亲为了南陈,为了皇上,绝对不会做对不起朝廷和皇上的事,怎么会是国贼呢?
可是,南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一边跟人家议亲,一边背后给人下刀子。’这话像是魔咒一般,在他的脑海里一直回荡。
而此时的北楼关,南颇靠在炉火旁已有几分倦意。不过,他却不想这样睡去。自从感染风寒以来,每日都睡着,浑身都睡疼了。药也吃了不少,但身子一直没能好。他心里很清楚,这跟药石无关,也不是老沈头的医术不好,是他自己不想好。一直被这样关着,其实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小女儿?
他惨笑了一声,那不过就是人家吊着他的托词而已。如果孩子真的还活着,不被这些人找到才是幸事,可是他到这几日病着了,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牢门突然被人打开,他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是百里子苓。而百里子苓的身后还站了个俊俏的后生,他只觉得有些眼熟,一下子没能想起来是谁。
“我听说,你这是要病死的意思。”百里子苓在炉火边的凳子上坐下。牢里原本有些潮湿,好在是如今添了这么个炉子,那潮味倒是少了些。
“将军既不想杀我,而我又下不了手了结自己,慢慢地病死,这倒是一条不错的路。”南颇答道。
“不想见你的小女儿了?”百里子苓问。
“将军找到人了吗?”南颇虽然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可是仍旧按捺不住想确认女儿是不是还活着。“将军若是真找到了人,恐怕就不会把我一直关在这里了。”
“南先生,我百里子苓杀人无数,倒也不在乎多杀你一个。我留着你,不过是替南陈可惜,替你可惜。你平身所学,没能学尽其用,是为可惜。”
“学尽其用?”南颇哈哈大笑起来,“将军若是哪天想反了,我倒是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到时候我也一定学其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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