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百里子苓把烛火再次点燃时,跪在地上的百里策却再也不作声了。百里子苓没有言语,看着那样的二哥,她连再追问一句的力气都没了。柳菘蓝的消息没错,二哥确实有隐瞒,这闷头一棒的考证让百里子苓只想提刀杀人。
百里子苓拉开了祠堂的门,迈步出去之前,只说了一句:“二哥,以后咱们各走各的。”
百里策没有叫住她,有些话,他不能说,到死都不能说。哪怕是这样被妹妹误会,他也不能说。
这一夜,祠堂里有哭声传出,在寒风里如同鬼哭狼嚎一般。
天未明,桑吉便来了将军府。百里子苓一夜没合眼,她换了身衣服,便跟桑吉匆匆离去。
贺老将军差一点吊死了。
这是桑吉一早跑来找百里子苓的原由。幸好只是差一点,如果真死了,百里子苓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如何收场。
“昨天我们走了之后,总觉得老将军当街卖家当这事有点蹊跷。按说,老将军这把年纪,不会做这样的事,一是为难将军,二是也打了皇上的脸。所以,我后来又折回去找了老将军身边的老仆。果然,事有蹊跷。
据老仆所说,前天夜里,将军府来了一人,说是贺书令的朋友,那人给贺老将军出了个主意,说是只要第二天当街变卖家当,他们父子的欠款危机就能解决。如若老将军不按那人说的做,贺书令的命也就没了。老将军心疼儿子,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为难你,可也不敢不照做,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但是……”
“但是,将军虽然照做了,但那人却没有想放过将军,准备杀人灭口。”马车上,百里子苓打断了桑吉的话。
“不只是杀人灭口,他们就是要老将军死,并且造成一种老将军被逼无奈上吊自杀的假象。而逼老将军自杀的罪魁祸首,那便是你——新任殿前司副指挥使百里大人。”
“好阴毒的招数。”
百里子苓只觉得头皮一麻。
“人,我已经抓住了,要审出来也不是麻烦事。现在麻烦的是群臣之口,你可有办法?”
“我原是想,今日去皇上那里跪上大半日,好歹也是给群臣一个交待,皇上那里也过得去。但现在看来,他们是想要我的命,我就算是跪上三天三夜,怕也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只能将计就计。”
“怎么说?”桑吉问道。
“既然他们想借老将军的死来对付我,就算这一回不能如愿,肯定还有下次。老将军没死成,群臣再口诛笔伐,顶多是把我这副指挥使给拿掉,还不至于让我丢了命。但是,以后我想再抓这些人,也就不一定能抓到了。所以,还得让老将军死。”百里子苓道。
“你的意思是让老将军假死?然后看看老将军死了之后,群臣的反应,哪些是真想要你命的?”
百里子苓拍了一下桑吉的肩膀,“子渊,要不,你跟皇上说说,以后调来殿前司跟我吧!”
“我的将军呀,你还是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桑吉可没有百里子苓心那么大,这件事,不是哪一个人能做成的,而对方选择在这个时候搅动朝局,到底是为了致百里子苓于死地,还是别有所图,桑吉想得比较远。
百里子苓去了一趟贺老将军府,刚出来,就发现乙辛在前边街角闪过。
“子渊,天已大亮,朝堂那边怕是要热闹了。咱们分头行动,就按之前说的。”
乙辛的现身,说明有事找她。百里子苓不能带着桑吉一起,但桑吉刚才已经看到了乙辛,只是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而已。
转了一条街,百里子苓确定无人跟着,这才叫乙辛现了身。
“说吧,什么事?”百里子苓问。
“他让我给你的。”乙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百里子苓看了乙辛一眼,然后转过身去拆开了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夺嫡之争,从隆之功。
第86章 、计中计(2)
夺嫡之争,那得往回数十几年了,而这从隆之功,说的应该是像贺老将军以及桑尚书这样的老臣。
十多年前的事,百里子苓了解得并不多,但她深信她的狼崽子查到的信息不会错。
百里子苓把那信件重新装进信封里,然后递还给乙辛。乙辛有点不解,正要开口,百里子苓便道:“我今日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这东西带在身上恐惹是非,还是替我还给你们公子。告诉他,我心里有数,让他别担心。”
乙辛不知道百里子苓要干嘛,但知道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太好。把信收起来后,他道:“将军,可有什么需要我替你做的?”
“照顾好你们家公子,让他按时吃药,别耍性子。另外,我若是真出不来了,让他别等我,寻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百里子苓这话特别像是上刑场前交代遗言,乙辛拦住欲走的百里子苓,“将军,他那性子,您是知道的。您要是不能活着走出来,他就能摸进宫去让皇帝的脑袋搬家。所以,您若不是想让他发疯,还是别说这样的话吓唬他。”
“好吧,无论发生什么事,让他别着急,我自有安排。”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木苏和有他必须做的事,而百里子苓不愿意让他牵扯到南陈的这些权势之争里。但是,百里子苓却不知道,他其实早就已经参与其中了。
百里子苓去了朝堂,此时,众臣蓄势待发,只等百里子苓出来,便能一起口诛笔伐。
百里子苓知道是场硬仗,候在外面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以她这些年来的功绩,皇上再怎么想给群臣一个交待,也不会判她个斩立决。只是家里那边,没能先通个气,恐怕要让母亲和嫂子担心了。
“宣,殿前司副指挥使百里子苓觐见。”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未着朝服的百里子苓迈步进入了大殿。
“瞧瞧,真是不成体统。这大殿之上,居然连个官服都不穿,简直就是藐视朝廷。”百里子苓刚刚进去,便有大臣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似乎太着急了,甚至不等百里子苓跪下,已经开始表达他们的不满。
百里子苓替户部催收欠款,雷霆手段,自然弄得很多人不舒服,但又不敢反抗。但是,贺老将军的事恐怕朝上这些大臣们也都知晓了,不然她的眼神也不会如此猖狂。
“臣,殿前司副指挥使百里子苓,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里子苓在大殿上行叩拜之礼,高坐龙椅的皇帝似乎显得很没精神。
“爱卿起来吧!”皇帝开了金口,百里子苓这才起了身。她微微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似乎情况不太乐观。
“皇上,这副指挥使大人如今也来了,不妨就借此问个清楚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群臣也都想知道。”
有猴急的大臣站不住,百里子苓刚一起身,就开始发难。
“是啊,皇上。贺老将军戎马一生,不能就这样憋屈地走了。百里大人虽是职责所在,替户部催收欠款,但这手段确实太过激了,不然,何以逼得老将军当街卖家当凑钱还债。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她还逼得老大人……”那人没说完,却先甩了一把热泪,情绪也是相当到位,说是假的都没人信。
“所以,恳请皇上,一定要给贺老将军一个交待。”那人又道。
“臣复议!”
“臣复议!”
……
一时间,群臣似乎都没有要放过百里子苓的意思。百里子苓早料到会是这样,回头扫了一眼众臣,扶风郡王今日也在朝上,真是难得。
“皇上,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对于贺老将军的遭遇,深表遗憾!但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哪里也没有不还的道理。”百里将军好气魄,哪怕是面对群臣,那也没有在怕的。
“皇上,我等只是觉得百里大人逼迫老将军太狠了,并未说欠钱不还。老将军的情况,皇上也是知道的,他从来没为自己。这一生,为了南陈,征战无数,一身都是旧伤,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那些旧伤还会发作。老将军不容易啊!”说这话的是陈大人,就是那天被扶风郡王在朝堂上怼过的那位。
“老将军一生征战,确实满身是伤,但陈大人,你此言差矣。”百里子苓说着扯下了自己双臂的衣袖,露出来的手臂上也尽是伤痕。有的是刀伤,有的是剑伤,虽然早已经愈合,但这些伤痕在一个姑娘身上,确实触目。
这些伤痕便是她百里子苓的功绩,一帮七尺男儿,看到这样的伤,很难再说些什么。当然,敢当着群臣把衣袖扯下来,恐怕南陈也没有几个女子敢这样做。
“瞧瞧,一个个不是都能能耐的吗?怎么,看到副指挥使大人这些伤,都不敢言语了?所以啊,打仗的时候你们上啊,何必让一个姑娘家去冲锋陷阵呢?不过就是死了个老家伙嘛,至于让你们这样鸡飞狗跳的?”
众臣皆不敢出声,倒是这一向闲不住的扶风郡王不怕事。此前才刚刚被皇帝罚了半年的俸禄,他恐怕也给忘记了。
“陈老大人,怎么哑巴了?”赵怀走到那陈大人跟前故意问道。
“还是说,陈大人,下回南陈再有战事,您去冲锋陷阵?就您,怕是走路都成问题吧?”
赵怀轻甩了衣袖,满眼的不屑。
“皇上,臣有几句话不得不说。”赵怀突然朝皇上一拱手。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三哥,心想,这让不让你说,你不是都说了吗?一年到头都不上一回朝的人,眼看着年关了,倒是回回都有你,回回都怕不热闹,拼了命地当根搅屎棍。
“有话就说吧!”皇上不是很乐意,但这个时候,确实也需要一根搅屎棍,不然,由着众臣把百里子苓给说下狱了,那谁还敢替户部催收欠款。
“皇上,副指挥使大人有没有逼迫老将军,臣是不知道。不过,当街砸锅卖铁这事儿,打的应该是皇上的脸吧?是觉得南陈亏待了他吗?还是说老将军吃定了副指挥使大人不敢动他,毕竟人家是有从隆之功的嘛。”
赵怀这话,听得众臣又恼又气,想骂吧,还不好下口。毕竟,论无耻,赵怀敢排第一,就无人敢排第二。别人骂不出来的话,赵怀可是张口就来,也不管是不是在御前,就是那么尿性。
“扶风郡王,照你这么说,以后再逼死了谁,都是应该的了?”桑尚书看不下去了,他这一开口,群臣立马就复和起来。
“哟,桑大人,您这就认定是逼了?我可是听说,昨日副指挥使大人从老将军家里走了之后,可是您家公子又折返回了老将军府。莫不是您家公子跟老将军说了些什么,这才逼得老将军走投无路?”
“你……郡王,这没凭没据的,不可胡说!”桑尚书没有想到,赵怀直接把苗头对准了桑吉。
“桑尚书也说没凭没据,怎么就认定是副指挥使大从逼迫呢?”赵怀耍的这趟嘴皮子是很溜,但众臣也看出来,他这是在帮百里子苓解围。
只是众臣纳闷,前几日,这百里子苓才在郡王府门前大闹了一场,两个人最终还不欢而散,这赵怀又是打的什么算盘?
第87章 、计中计(3)
“皇上,贺老将军之子贺崇跪于大殿之外,求见皇上。您看……”
值守太监见扶风郡王与桑尚书争执不下,而且扶风郡王还要拉桑吉下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便适时地跟皇上禀告了消息。
“那就宣他进来吧!”
皇帝这会儿正头疼,在桑尚书与赵怀之间,他肯定是站在桑尚书这边的,而赵怀这根搅屎棍到底是要干什么,他现在也看不明白。
值守太监一声高唱,那跪在殿外的贺崇便哭哭啼啼地进来,头上还缠着一根白布,算是戴孝了。
一跪到殿前,但大喊道:“皇上,请替臣做主啊!”
贺崇这一喊,自然博得了不少大臣的同情。当然,有些人是真同情,而有些人嘛,那就是戏好。
“贺崇,你先起来说话。”皇上揉了揉额头。
这贺崇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皇帝并不喜欢这人,但若不让这厮进来,再让他那三哥赵怀扯下去,朝堂上再出什么幺蛾子也未可知。
“臣,贺崇,谢过皇上。”那贺崇抖抖擞擞从地上爬起来,万分悲痛的模样真的是赚足了不少人的同情。
贺老将军本来口碑就很好,突然离世,确实也让人惋惜,但一个将军逼死了另一个将军,这还真是没法说。
“皇上,微臣父亲一生征战,到现在下雨天……”
“贺阿斗,你这词儿已经旧了,刚刚哪个谁,已经把你这词抢了,你再换一套新词。”赵怀在一片寂静里开了口,皇帝顿时就皱起了眉头,群臣里有人忍不住轻笑。
“也就这扶风郡王敢说这样的话,换了别人,还真不行。”有人低语道。
“哎,今天这朝堂,我看是要弄死两位将军才算数。”
“小声点吧……”
群臣里的窃窃私语,自然有人是明白人。
其实,应该说大部分人都是明白人,能站在这个地方的人,那也都是脑袋削尖了挤进来的,只不过各自为了不同的势力尽力演戏而已。至于谁的戏更好,不一定是拼演技,实力和运气还是很重要的。
“皇上……”贺崇猛然跪地,双膝在地板上磕得嘎嘣脆,有人皱了一下眉,替贺崇觉得膝盖疼,他便在下一刻嚎啕大哭起来。
“微臣那老父亲死得憋屈。想他一生戎马,却最终落得个被人逼死的下场。这是亲者痛,仇都恨啊!那些曾经被他杀得片甲不留的敌寇,若是听此消息,定然欢欣鼓舞。我南陈的虎将,岂能如此遭人残杀……”
“贺书令,你这话我就不太喜欢了。”贺崇哭得正来劲儿,两行热泪还挂在脸上,伤心、痛苦、委屈,各种情绪饱满,就差最后崩溃的一声嚎叫了,但却在这个时候被百里子苓给打断。
“贺老将军怎么死的,是被逼自杀,还是无奈自杀,又或是他杀,这仵作的验尸结果尚未出来,你这残杀的结论是如何得出来的?这是非要把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吗?还是说,你觉得把我诬陷下狱了,你欠户部的银两就能一笔勾消?”百里子苓突然咄咄逼人起来,让贺崇一愣。
“副指挥使大人,虽说你是位高权重,但如此狠辣手段折损老臣,就算你是为皇上办差,那也会寒了众臣的心。都说副指挥使大人戾气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不曾想,对自己人也下如此狠手。我父与百里老将军还曾并肩作战,何等交情,不曾想,副指挥使大人功劳不及百里老将军,这对付起自己人来,倒是很有一套。威逼和慧公主,公主连先皇赐给皇贵太妃的簪子作为嫁妆都被你要去抵债了,你这哪里是不给安西侯面子,你连皇上和皇贵太妃的面子也没给……”
贺崇带着眼泪的控诉,似乎显得格外煽情。有大臣频频点头,也有几人低头私语,可是,谁也不敢插嘴。
赵怀在旁边看着有点着急,刚想张嘴,就听得百里子苓道:“贺书令好口才,为了给我扣下个大帽子,连先皇都给搬出来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老将军是被我逼死的,我想请问,我为何逼死老将军?”
“为何?你以替户部追讨欠款为名,逼得我父亲不得不变卖家产,手段极其卑劣。”贺崇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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