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能避就避,先得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你才有能力去帮别人。你姑母那边,暂时也不要去,只要咱们桑家还在,你姑母也就有依靠。”
桑吉知道父亲的话是对的,但又忍不住唏嘘。
做官做到他父亲这个份上的人,恐怕南陈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历经几次朝堂动乱,仍旧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知道了,父亲。”桑吉应了一声,
“好好去歇着吧,接下来的事,你也不必操心,王爷已经传下令来,上都城很快就能恢复往日的热闹。”桑大人拍了拍桑吉的肩膀,然后迈步入府里去。
桑吉站了一会儿,正要进府,就有小厮跑过来,“桑二爷,这是我家将军给您的信。”
“百里将军?”桑吉瞅了那小厮一眼,有点眼熟。
“是。二爷,信送到了,我便先回去了。”
那小厮说完,转身就跑没影了。
桑吉心想,他与百里子苓昨晚还碰过头,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特地打发人送信过来。拆了信一看,居然是请他吃饭。
将军请吃饭,他自然没有不去的理。只是嘛,依他对百里子苓的了解,这顿饭好像请得豪横了些,不像是百里子苓‘视银钱如命’的性格。
百里子苓送走了胡果儿之后,独自去了一趟大理寺监狱。
如今,李迁、陈远江等人便关在大理寺的天牢里。
百里子苓守住了上都城,还解了皇宫之围,这在上都城早已经传遍,所以,她刚一迈步进大理寺的监狱,便有一帮人围上来伺候着。
这是百里子苓第二次来大理寺的监狱,第一回 ,是她自己坐牢。
“将军是要提审什么人吗?王爷早有吩咐,这监狱里的所有人,将军皆可提审。”说话的是大理寺的狱丞。不过,她上回关在这里的时候,这位狱丞可没这么客气。当然,时移事易,今日不同往日嘛。
其实,像狱丞这样的人,南陈的官场还有很多。虽然这狱丞的官职小到不能再小,但在监狱这个地方,他可能就是土皇帝。
不过,百里子苓今日来也不是与他计较往日的,她是要会一会李迁。
“李迁在哪个牢房?”百里子苓问道。
“李迁是重犯,关在了天字一号房,戴了重枷,手脚皆负有铁链,若是要把他给提出来,可能要请将军多坐一会儿。”那狱丞答道。
“不必提出来,我自己去牢房。”
那狱丞连忙答‘是’,赶紧往前走,替百里子苓引路。
天字一号房,这里光线很暗,而且潮湿难闻,加之现在这样的寒冬,人关进这里边,就算不用枷锁铁链,那也会冻得不行,更何况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
李迁半倚在墙上,身上这些东西让他很不舒服。他身上多处是伤,一头乱头遮住了小半张脸,加之衣服上都是血污,看着极为骇人。
“李叔,久违了。”百里子苓道。
李迁原本闭着眼,听到这一声‘李叔’,他才睁开眼来。百里子苓就站在牢房外面,负手而立。
他嘴角一咧,发出一声类似于‘哼’的声音,但仅为浅淡。
“大侄女这是来亲自送我吗?”李迁道。
“李叔,我倒是真想亲自送你。但,我更怕弄脏了我的手。”百里子苓道。
“成王败寇,古来征战皆如此。我李迁,征战一辈子,如今落在了几个黄口小儿手上,技不如人,我认了。”
百里子苓轻笑了一声,“黄口小儿?说得没错。不过,李叔,有件事,我弄不明白,你替晚辈解解惑。”
“想问我为什么背叛你父亲?”李迁试着想站起来,但身上这重枷根本不是他现在的身体可能负荷的,而且这一动,身上的每一块肉都在疼。
所有的倔犟、强作镇定都可以装得天衣无缝,但疼是没法装着不忍的。他脸上的肌肉扭曲了,虽然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一直想不通啊。你跟父亲是生死兄弟,是一起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而且,你们还是儿女亲家,你的女儿嫁给了我二哥,放眼整个军营,没有谁能有你与父亲亲近。”
“亲近有何用?大侄女,你如今自己也带兵,也是一方将领。你的手下,也不乏副将、校尉。他们,也与你一起战场拼杀,立的功不比你少,杀的敌可能还比你多,但最终呢?
所有的功劳不都记在了你一人头上。
同样,我跟你父亲也是如此。我再怎么拼命,我也是一直被你父亲压着的一个副将而已,朝廷和皇帝只能看到他百里将军,哪里能看到我。
你父亲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权倾朝野。他哪怕是打个喷嚏,隔着几千里,朝臣们都得抖上一抖。权力呀,真是个好东西。谁不想要呢?”
“李叔,你想独当一面,完全可以跟父亲说。父亲与你是兄弟,难道不会给你机会?”
“机会?”李迁笑了起来。
“你以为,我没跟你父亲提过吗?当年,洪万山谋反,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下了手谕,命你父亲带兵围剿洪万山。
但你父亲以没有兵符为由,拒不征。我当时也知道他的为难,将帅调兵,确实要有兵符为信,毕竟太子不是皇帝。
如果出了事,搞不好就是个谋反之罪。所以,我便请缨,让我带一部分人马去围堵洪万山,如果出了事,便算在我擅自带兵出征,与你父亲无关。
但是,你父亲不让啊。他怕我领兵围剿立了大功,从此就爬到了他的头上。我自然是想立功的,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可以让太子看到我。
你父亲不愿意给我这样的机会,而且,他自己也没落什么好。因为抗令这件事在太子心里埋了一根刺。
刺这种东西,平时没碰着的时候,肯定是不疼的,但只要碰到了,那就会很扎心。所以,你父亲的下场,难道只是因为我吗?”
第122章 、结束(5)
“埋羊谷一战失利,你父亲与大哥阵亡,策儿又折了一条腿。你想想看,当时满城文武,有人替你父亲说话吗?如果不是你手提长剑,一身甲胄上殿,满朝文武光是唾沫星子都能他们下地狱。这就是人心。”李迁长叹一声。
“人心如此,皇上的心意如此,没有埋羊谷,也会有别的,早晚的事。”李迁试着动了动身子,那铁链发出些碰撞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天字号牢房里格外清脆。
李迁的话不入耳,但百里子苓心里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这就是南陈的朝廷,他父亲和大哥为之拼命的朝廷,为之拼命的皇帝。
皇帝如今被软禁在了后宫,这是满朝文武都心知肚明的事。她一点也不同情皇帝的遭遇,凡事有因有果,而她的果又在哪里呢?
“大侄女,听叔一句劝,女人不适合朝堂。你还是赶紧寻一户人家嫁了吧,这朝堂里的事,还是让男人们去争。相夫教子,那才是女人的本分。”李迁不再动弹,因为每动一下,都会觉得疼痛无比,而他,只想赶快结束这一生。
“李叔,不瞒你说。今日还我跟母亲说过,等朝廷安稳了,便招一个书生女婿上门,过一过安稳的日子,也享受享受我拿血和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但听了你刚才那一番话,我的想法变了。像我这般手拿利刃在战场上拼杀的女将军,尚且不能完全左右自己的命运。如果失了这手中的权力,那我不得任人宰割吗?
我百里子苓从前没有想过做一个权臣,但现在,我想做权臣。我也想知道,权倾朝野到底是什么滋味。也想知道,当我权倾朝臣的时候,那些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能看我脸色的大臣们,又是怎么样好看的一副嘴脸。李叔,受教了!”
百里子苓一拱手,转身要走,李迁又道:“你这女娃打小就特别,可要做权臣,你还嫩了点。征战沙场,你或许是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但朝堂之上,那些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你躲不开,你也避不掉。听我一句劝,早早解甲归田,乐得逍遥。”
百里子苓听完李迁的话,轻笑了一声,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大步流星往外走。
“将军,将军!”
百里子苓刚刚出了监狱,刘强便马不停蹄地追了上来。
“见过将军。”刘强单膝下跪,行的是军礼。
“刘强,你不必如此。再说了,我在这牢里的时候,也劳你多照顾。”
“将军哪里的话,能照顾您,是我的荣幸。”刘强倒是比上回在牢里的时候更恭敬了些,毕竟百里子苓如今更是不得了了。
“有话便说,我还有事要忙。”百里子苓知道,他追出来不会是闲话这两句。
“是这样,将军。我那兄弟刘河,这一回随韩将军勤王上都,也是立下了战功的。”刘强一说这话,百里子苓心想,这难道是想要赏,还是想让她提拔提拔。于是,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昨日,韩将军说了,会按军功大小给他们请功。我那兄弟吧,他昨晚回来便与我说起这事,他说不想要军功,只想再跟着将军您,为您鞍前马后。”
“跟着我?”百里子苓摸了摸鼻子,“我如今虽是挂着殿前司副指挥使的职,但我手中无兵,也无权,你兄弟如今在军中已经是百夫长,这次又立了军功升个千夫长是不在话下的。怎么要舍弃这么好的机会跟着我呢?”
“将军,我兄弟也是从埋羊谷出来的,他说当兵就只信将军,军功不军功的都不算啥,跟着将军踏实。”
百里子苓见刘强倒是一脸诚恳,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改天我跟韩将军说说看,如果韩将军那边能放人,跟着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殿前司的差可不好当,比不得在边关。”
“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兄弟,他呀,一定高兴。”
刘强鞠躬作揖,倒是高兴得紧。百里子苓也没多想,她得见过了刘河再说。对于刘河,她还是有印象的,那是个能冲能打的老兵,最关键的是,那是跟着她从埋羊谷杀出来的。
只不过,如今人心思变,也说不好。
离开大理寺监狱,百里子苓没有走多远,便看到赵怀家的管家赶着马车过来。离着百里子苓还有几十步远,但把马车靠边停下,那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
赵怀请百里子苓去王府,说是有事相商,百里子苓看了一眼管家身后的马车,想着不去怕是不行了。
百里子苓去了赵怀府中,而此时在雪狼部漫天雪花的草原上,一个身披狼皮的少年,正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世子,老巫师去了。”呼延煊小跑着过来,刚刚吐出的热气在空气中瞬间凝结成白雾。
“果然啊,还是没能扛过这个冬去。”木苏和叹了口气。
“王廷那边已经得了消息,莫车派了他的长子前去吊唁。想来,今日之内,四大家族的人都会先后去吊唁。”
木苏和从怀里掏出一把桃木梳子来,那是在北楼关的时候,老巫师让乙辛带来给他的,说是让他回来去找呼延煊的父亲,但他一直没去。
“呼延煊,你说,这样一把桃木梳子作为定情之物,是不是太寒酸了些?”木苏和看了看梳子问道。
“世子,这桃木梳子虽也做得好看,但终究不值几个钱,肯定是比不了你把那东西给将军。但没了那东西……”
“没了那东西,我也会得到我想要的。”木苏和知道他要说什么,顿时打断了呼延煊的话。
呼延煊不敢多言,但心里想着,你这样精明的人,怎么遇上个不像女人的女人,还那么糊涂呢。
但这话,只能在脑子里想想,他可不敢说出来。
“梳子不值钱,就是不知道感情还值不值钱?”木苏和这话不是问呼延煊,他像是在自语。
“这个可说不好。有些人吧,把情看得比命都重。有些人吧,露水姻缘,一把梳子也就是那段姻缘的所有价值。”呼延煊道。
木苏和点点头,但他不知道这把梳子对于呼延煊的父亲来说,又算什么?
“安排下去,我要去送一送老巫师。”
“世子,这个时候老巫师那边定然人多,而且莫车肯定也派了人守在外面,没准儿正等着抓你。你说你这个时候去,那不是往虎口里送吗?”
“虎口?”木苏和轻笑了一声,“那咱们就去虎口里拨拨牙,也给我那大哥送一份过年的大礼。”
木苏和说完咳嗽了两声,呼延煊赶紧回大帐里拿件貂皮的披风出来给他披上。
“世子,外面冷,还是进去吧。”呼延煊劝道。
“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木苏和拉了拉披风,这个冬天着实寒冷,像极了他第一次被打发到雪山草场的那个冬天。
如果那个冬天没有挺过来,怕是如今这副身子也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他吐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冰凉的手指。若是将军在,定会舍不得他这么冻着,非得捂在手心里又搓又揉,还会拿到嘴边哈上些热气,一脸心疼又着急的模样,他真是爱死了。
“刚刚收到的信,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说老巫师去了,着急过来……”呼延煊知道木苏和是担心百里子苓,他也不是忘了,更不是没来得及看,他就是不想让木苏和那么记挂着京城。
“信呢,拿来!”木苏和伸了手,呼延煊不得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来,双手递上。
“呼延煊,我最后再说一次,你若是想跟着我,就不要有自己的主意。若是要有自己的主意,那你就别跟着我了。”呼延煊的那点心思并没有逃过木苏和的眼睛,他的口气很差,像极了这冷到透骨的天气。
“呼延煊知错,下次不敢了。”呼延煊立马跪地。“世子,即便你不喜欢,但我还是要说,百里将军是好,但她是南陈的将军,她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跟你来草原,而且南陈的皇帝也不会放她离开南陈。
待世子拿下雪狼部之后,狼后自然是按惯例从四大家族的女子中挑选,而且为了开枝散叶,你也注定了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百里将军那样的巾帼女子,就算她能来草原,如何愿意给你做妾,又如何能忍受你有多个女人。所以,世子还是不要再惦记了,谋划大事才更要紧。”
呼延煊这番话一直藏在心里,今天借此机会说出来,他也知道,自然是会惹木苏和不高兴。但他自己觉得,自己是一片忠心可鉴。
“谁说要让她给我做妾?我就只要她一人。四大家族?老黄历也该换换了,不然,你跟着我又图什么?”
木苏和的话冷冷淡淡,那纸条在他眼前展开时,有雪花落在纸上,晶莹了上面的笔墨。
赵怀赢了,这个结果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出乎木苏和的意料。
虽然说,他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可能,也做了适当的安排,但真的看到结果时,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第123章 、开始(1)
大雪漫天,草原上迎来了最冷的时候。
燕云人自古游牧,但近几十年来,雪狼部已经开始像南陈人一样定居生活。
雪狼部在南陈东北,这里除了草原还有高山,有高耸入云天的树木,并不缺少建房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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