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绪极少外显,大概跟原生家庭有关,勉为其难能称得上稳定,仅针对白天的他而言。可以让辜屹言生气的事说实话不多,笨蛋员工或合作失败或更恶劣的事情都不足以左右他的心情,只有烟荔。
他偶尔会让她猜自己为什么生气,烟荔有时猜得到,大多数时候选择忤逆,告诉他我猜你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后半夜也不好过。
记得上个月,烟荔偷溜出去跟朋友喝酒,结束拍了张合照。卡座鱼龙混杂的,有人便借此起了贼心想揩油,趁拍照悄悄摸了把烟荔的手,她觉得没什么,但后来合照不知怎的让辜屹言看见。
揩油那男的从此销声匿迹,电话关机打不通,再没出现在B市。并且那段时间她被揩油的手也很累,具体累法不多赘述。
总之辜屹言大抵存在极重的占有欲,还有标记专属气味、痕迹的癖好。
烟荔不想看夜景了,因为他不进不退弄得很难受,又骗她又不给个痛快。“我下次再信你的话进来谈工作我就是狗!”
“你不是号称宇宙爆炸也不在休息时间接加班活么。”
她无言以对。
辜屹言抚摸她脖颈留下的红印,烟荔正好发难:“我同事今天看到了。”
男人指腹揉搓,“嗯,你怎么说?”
“我说,是男朋友。”烟荔微微塌腰,大有副跟他作对到底、我不好受你也别想快活的架势,偏头很轻蔑地笑,唇齿间缓慢渡出三个字,“不、姓、辜。”
他垂眼,也笑,笑起来松弛慵懒,手掌更用力按她的腰。
烟荔盯着他这幅样子,爽死,愈发肆无忌惮地踩雷,问他你生气了么。辜屹言起初不答,他生了双尤其漂亮的桃花眼,虽淡漠,但笑起来眼尾会稍稍翘,风流缱绻,小钩子似的撩人,不知道读书时蛊惑了多少学姐学妹,烟荔也有些陷进去。
“气死了。”他笑着,用气音。
后来他问她有没有认真观赏过B市的夜景,有没有记住玉兰坐标大楼灯光的频闪规律,有没有数过加上朔原,中心商务区有几个公司。她听不懂,答没有,他说你今晚有的是时间数。
遇梦久胜七星花,烟荔只数出三家,绚烂的华光倒映在她眼底,旋转、颠覆,顷刻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迷失、坠落。
车龙在蛹动,橘红色的光芒拖尾,瞬闪成为残影,沉默的大楼苏醒,城市活了过来。烟荔趴在窗台观赏,星光翻越过头顶。
他还是指着她的脖颈,“你怎么说。”
“老公。”
“再说。”
“老公......”
辜屹言让她看B市的地标建筑,玉兰坐标大楼。它的灯光频闪两分钟一次,但烟荔说是五分钟。
“老公名字。”
“呃......”
“老公名字。”
“辜,辜屹言。”
时针停在十的刻度,城市重新沉睡,烟荔推开窗缝通风,鱼贯而入的凉意令她短暂清醒,辜屹言照样是西装革履,单膝跪在地面。
女人转过身,拖了把凳子。
他处理得专注,烟荔睨着他,不讲话,慢慢地抬起脚踩他的肩膀,再得寸进尺贴他的颈边,最后是侧脸,停留一两秒便撤,大概觉得过于冒犯,但辜屹言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弯了弯唇,“你还挺惯我。”
“第一天知道么。”他撑膝站起来,又变成那么高。
—
周末,烟荔有事不在家。
恶女千金的打扮,玫红色流苏连衣裙搭配黑金小香风外套,高级精致。另外还去衣帽间选了个最贵气的手包,尝试拎着抡了抡,皮质厚实,打击感很好。
她冷笑。
经过电脑房,里面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游刃有余,不急不躁。烟荔抻头望一眼,辜屹言套件简单的家居服,戴着银灰色的头戴式耳机,那么大一只,懒恹恹地靠在电竞椅上打游戏。屏幕视角转动得很快,他貌似打得不错,经常会出现击败人头的特效,辜屹言就拖出榜单看排名。
烟荔从不跟他报备行程。
她出了镜宫住宅区,根据闺蜜发的定位,打车到市妇幼医院。钟雪漪正坐在医院大厅,脸色颓丧,见到她的穿搭,嘴角抽了抽。
诚然,路人皆侧目纷纷,惊艳不已。烟荔的风格本就明媚张扬,极具攻击性,她够骄傲、够高贵,也不好惹,攀折她需要勇气更需要非常的本事能耐,只是现在难得在女人的脸上瞧出几分无所适从,因为在医院,因为来来往往大部分是孕妇,烟荔压低声线质问:“不是说你吃亏了吗?我家伙什都准备好了。”她晃晃手包。
钟雪漪抽出报告单,慢吞吞递给她。
“两个月?”烟荔快速扫过,“所以你叫我陪你来孕检还是打胎。”
“当然是....打胎。”她小声嗫喏。
烟荔瞥了眼医院的楼层导航,心情说不出的糟糕,“谁的?你相好人呢。”
“出差,赶不回来。其实你也认识,就咱们之前出去玩,跟我搭讪的红毛,我...我挺喜欢他的,他说戴那个不舒服,有几次我就由他了.......但是明明都吃药.......”
烟荔不想听,打断:“行,鬼迷日眼那男的是吧,那种劣等基因确实没必要留,孩子他不想要?你自己想要吗?”
女孩点点头,又摇头。
麻利地带她上妇产科,站在走廊等号,周末的患者很多,有四十岁老来得子,却被迫终止妊娠,绝望地乞求护士能不能再多保几天;有不知是第几次进“宫”,来这里跟回家似的美貌女郎,无所谓地签完字,无所谓地继续跷二郎腿玩手机;还有年纪特别特别轻的小女生,扎着马尾辫,一个人懵懂地坐着。
有无休止的吵闹,有声嘶力竭的责骂,烟荔不想看也不想听,所以她厌恶怀孕,厌恶生子。
抽完血,检查完心电图,或许听见了手术后女生痛苦哀嚎,如同指甲深深抓挠黑板的凄厉,钟雪漪打起退堂鼓,她害怕,真的害怕,她说能不能不流了。
出来的女生面如纸色,站不稳,贴着墙壁慢慢地挪动,有些被男朋友搀扶着,但更多的是女性朋友陪护,走廊又冷又长,连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
烟荔问她你不流难道想生么,可以,你让他娶你。
“他会么?好,即便他会,知道你是未婚先孕给你穿小鞋、骂你不检点的婆家还少吗?你给我发消息说自己吃亏,你也知道是自己吃亏。”
“那东西既然长他身上那么不舒服,下次干脆剁了。”
最后钟雪漪选择了药流,药流基本流不干净,少不得去清宫。
陪她吃完晚饭回到镜宫,十九时三刻。
辜屹言在洗碗,餐桌摆了半瓶喝剩的红酒,烟荔脱掉外套,去玻璃柜拿了只高脚杯,“今天不问我去哪儿?不怕我是去夜店给你戴帽子?”
他慢条斯理地擦手,无情戳穿:“你去喝酒不会回来的这么早。”
“谁说只喝酒,我还钓凯子。”
“信了。”他说,“别被我逮到。”
没劲。
烟荔撇嘴:“家里套没了,你陪我去超市买或者你去买。”
“我害羞,”男人答得飞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要两个人。”
他们就近去了某大型商场。
将近立冬,气温骤降,烟荔图方便还是踩凉拖,无所谓冷不冷,穿件短款的运动背心和高腰裤,披件外套,一身黑,长发扎成高马尾,清爽利落。辜屹言比她注重保暖,也是黑色系的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很帅,他的眉眼向来寡淡沉静,跟烟荔大相径庭。
一个两个的,并排走更加惹眼。
辜屹言推购物车,烟荔在他左边慢悠悠地逛,以前一起逛超市就一回,还是初夜前,不太熟,现在嘛比那个时候好一些。
她要买的东西不多,通常临时起意,囤几包零食几包化妆棉还有七七八八的日用品、小摆件、调味料,烟荔超级喜欢调味料,给瓶沙拉酱和千岛酱能拌饭吃的那种,不知不觉东西堆成了小山。
“要不要男士水乳,买二送一。”终于想起拾掇自己的便宜老公。
辜屹言的皮肤很好,又白又滑,在烟荔的认知里,男的皮肤怎么可以比女生优越呢,但辜屹言好像不用任何护肤品,这令她十分不平衡。
他摇头。
她把东西放回去,阴恻恻问:“你不会偷偷用我的护肤品吧?”
“偶尔。”
好呀,我就说哪来的天生丽质。烟荔莫名舒坦,“下次用我要收费。”
他瘪嘴:“噢。”
“你还真信?一万块一次。”
“....嗯,给的。”
烟荔心说真是无条件服从的好骗。
路过卖酸奶的冰柜,烟荔被大片冷气冻得哆嗦,禁不住拢了拢外套,辜屹言去牵女孩的手,他的手热,睨眼:“早让你多穿点。”示意她要不要换自己的冲锋衣。
即便如此,烟荔还是倔强地不拉外套拉链,“我不换!你懂什么,这叫风度,运动背心这样...嘶嘶...穿...才好看。”
他轻嗤一声。
真正要买的东西放在人工结账收银通道,辜屹言先排队,烟荔则在周边转悠,挑拣些水果面包之类,不远处的甜甜圈货架前有人聊天,是一男一女,男的顶着头很鲜艳的红发。
她眯眼辨认一番,然后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拍照,但这个角度被货架挡住,只能看见男生半搂女生,姿态亲昵。
烟荔调出录音模式,走过去,碰巧女生离开,红毛吊儿郎当地靠在架子,舌尖舔腮,好像在回味。
辜屹言偏头,看到的便是这副画面。
烟荔单手拎着外套,黑色背心修饰身材带感得要命,女生骨肉亭匀,曲线玲珑,朝红毛方向走,他眼睛都瞪圆了,目光拉丝地黏在她脸庞。
“方便私下聊聊么?”
浅白灯光铺落,勾勒出高马尾的细边,她微抬着颚,目光是与生俱来的傲。
第3章 Wag tail
Chapter 3
男人大多喜欢肖想,喜欢觊觎,喜欢一切得不到的人或物。
哪怕是痴心妄想,哪怕是癞蛤蟆吃天鹅肉,他们也自命不凡,最甜的苹果并非轻易能从摊位买来的,而是那些长在树上,摘不到的,越摘不到越挠心,越吃不到越生津。
几个月前红毛在聚会见过烟荔一次,他知道自己跟她不是一路人,无论长相、无论气质、无论财力,她外表游戏人间,内心极度防备。
这种妞最难泡。
但时隔许久,他再度见到她,朝自己走来,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雀跃和遐想,装腔弄调地理了理头发,假装痞气地响舌,每一个精心设置的动作都在表达即将被搭讪的暗爽。
两人去了侧角落,红毛低眼看见烟荔锁骨的红痕,作为男人,他太清楚这是什么,却忍不住血气上涌,喉结难耐地一滚,“咳。我记得你,穆哥聚会见过,雪漪的朋友是吧?”
她应了声,单刀直入:“真巧,雪漪今天才跟我说你出差回不来,刚刚看见你我还以为眼花。”
“出差的地方不远.....不过你居然还认得我,雪漪经常跟你提我还是......”他搪塞过去,“还是你经常跟她打听我?”
傻/逼。
烟荔笑了笑:“你猜。”
“我猜是后面那个,”鬼迷日眼那货表情立马变得暧昧,道:“美女,颜值那么逆天还搞暗恋?早说老子聚会那天就拿下你了。”
“拿下我?五分钟前搂在怀里的妹妹呢?”
“跟你能比么。”
烟荔唇角弧度扩大,“我闺蜜呢,不是你女朋友么?”
红毛抓了抓头发,烦躁道:“睡过也就那样,没意思,而且你应该也知道吧,她大肚子了。唉!倒霉!婆娘怀着孕我不得戒荤,那日子是男人过的吗,她还整天哭哭啼啼。不过雪漪是你好朋友,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再跟她处几天,我跟你偷偷地谈,你就不用有负罪感,其实我本来就喜欢你这款的.......”
按下停止录音键,烟荔冷淡地盯着红毛腰腹下面。
他察觉到目光,顺着看去,咧开嘴:“老婆,这么急不可耐呀,你放心,我那方面还是很自豪的,他们都叫我‘百发王’,保证给你干服......”他吹嘘得天花乱坠,烟荔一脚踹过去。
凉拖的威力没高跟鞋厉害,但红毛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跪了,钻心的痛楚令他说不出话,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男人蜷缩身体,狼狈地打滚,烟荔又补了两脚,直到他痛得求饶、流眼泪。
又怎么会比打胎痛。
“败类,早点结扎。”烟荔云淡风轻地抛下话,跨过他,走了。
—
辜屹言提着购物袋站在商场出口。
男人指间泛着腥红的火光,孤独摇曳在寒风与冷雾中,仿佛顷刻将被揿灭。侧脸影影绰绰,透露出不真实的虚感,背后的夜空中烟圈盘绕,又倏忽被风吹散。
烟荔走过去,他平扫她一眼,转身熄烟,沉默地去开车。燃尽的烟蒂丢进垃圾桶,女人凝视半晌,无言地跟上。
黑色轿车驶过减速带,马路两旁的霓虹灯光寂静地铺满车厢,烟荔偏头望着框在车窗内的微缩流动的夜景,手指搭在安全带,模拟弹奏琴键。不远处红绿灯开始倒计时,车速入缓即停,她依旧在看外面,“你不是很久没抽了么?”
........
绿灯闪烁,他没有答,她也没有追问。拐进镜宫的地下车库前,烟荔说要去拿快递,五六分钟后她回来,把长方体的实心盒子扔到后座,动静不小,东西回弹掉到地上,她没捡,让他开车。
最后一道减速带,车子轻度颠簸,塑料袋与里面的物品摩擦发出刺拉拉的声响,车厢内光影褪尽暗色弥漫,烟荔才收回视线,看向辜屹言,神情古怪:
“你在不开心什么。”
走进家,烟荔脱下外套的瞬间,他才告诉她答案。男人从背后抱住她,微弓腰,脑袋深埋在她肩膀,好像受伤的小兽寻找庇护,他喜欢这样的拥抱姿势,箍得更紧,仿佛要把她糅合进自己的血肉里。她闻到辜屹言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并不苦辣并不难闻,相反,像性荷尔蒙的味道。
呼吸和心跳振聋发聩地传递,对于拥抱,烟荔认为它属于最单纯最直观流露感情的形式之一,比牵手亲密,比接吻青涩,不需要多余的肢体语言。它是温和的平柔的绵软的,无声强大,永远充满幸福、容易心动,容易产生爱以及被爱的错觉,所以她对这样的亲密接触无法长久适从。
换句话说,她更喜欢热烈交融,逢场作戏或各取所得,而非伤春悲秋。
辜屹言也许跟她臭味相投,因此两人在性/爱方面高度契合,心照不宣地苟合这么久,包括他喜欢埋肩抱,本就高大得过分,还委屈缩身蜷腰的,但抱的时间不长,大约知道烟荔会不自在,除了睡觉,很少主动抱她。更多层面来言,他的拥抱其实带有浓厚的个人色彩,倾注占有、欲望,外表不显山露水,内里的情潮炽热滚烫,令她的骨架仿佛都要熔铸进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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