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第一次听到手机对面传来的声音,在止不住的发抖,破碎的拼不起来,他竭力在压制自己濒临绝望的声线,半是受伤半是难以相信,“那张纸......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烟荔答。
“离婚吧。”
话语如锤子重重砸在两个人的心口,他没说话,呼吸很乱,喘得烟荔胸口好疼,她听见男人那边骤然而起的风声,伴着车钥匙的尖啸。“你在哪儿?”他保持住了镇定,发动汽车,再问了一遍,舌尖凶戾地抵住牙关,“别骗我,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烟荔跟他说你不用来了,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他踩着油门即刻提速,车子迅猛如游龙,飞驰在公路,胸腔里几欲失控的情绪鼓噪,他快听不清烟荔让自己冷静,开车注意安全的话,眼里脑子里都只有那张离婚协议的落款签名,为什么没有任何前兆。
“人,在哪儿?”
烟荔告诉他地址,“你会后悔的。”
他说我不来才会后悔。
十分钟过去,毛毛哥在催了,烟荔觉得应该等不到了,也好。她撑开伞,伞身通体漆黑,宛如高傲的黑玫瑰,女人踏进雨幕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第五步,辜屹言终于淋着雨跑到她身后,烟荔回过头。
雨不算特别大也不算小,但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跑过来,又跑了多久,才会浑身湿透。
辜屹言就这么淋着雨,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衣襟晕开深色的水渍,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西装、衬衫都要熨平,领结也要打得一丝不苟,此刻却全然不顾。
他就像只可怜的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狗,再没有人要了,在烟荔回头的一瞬,眼眶倏然红一圈。
“我是不是有哪里惹你不开心?”
他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是啊,烟荔也想不通。她强迫自己盯着他的眼睛,那双自己觉得无悲无悯、无喜无怒的桃花眼,因为她,消失神性,烟荔分不清是风在呜咽还是他,如同初见,男人依旧像座铁一样的山,执拗地立在风雨飘摇里,“我哪里还做得不够好......我会学,我会改的......”
“可不可以,不要跟我离婚?”
烟荔真的是他人生里再不会有的第二个人了。
他什么时候小心翼翼过,什么时候卑微过,又什么时候落过泪。
虽然最后一个有待商榷,是雨水也说不定,但她确实一下子让他齐了三个。
瞧瞧他,仍在满怀希望地等着她的答案,等着她说——
好,不离婚。
即便是死水一样的眼神都好,偏偏还有亮光。
他还在想能带她回家。
心脏的刺痛带着呼吸也变得干疼,没有理由,辜屹言不会死心的,起码在半年的时间里他应该还会为她魂牵梦萦。
但烟荔忘了他等过八年,尽管真真假假不得而知,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为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一心一意地等待八年甚至更久,实在太蠢了,也根本不会有男人可以做到。
她想起了黎漾的一句话。
也是自己在那时就下定的决心。
“我不爱你。”
她说,用此生最残忍最讥诮的声线。
他们分立在两边。
世界陷入沉寂。
瞳仁里的某根线遽然崩断,残存的幻想坍塌,满地狼藉,辜屹言深深吸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又快速地垂头,仿佛为了掩盖什么再无法控制的汹涌反应。
他个子很高,所以简单的说话或是拌嘴认错,都是他先低头,永远一昧地宠着她,可是这次他的头垂得那样低,周身裹挟的肃杀与压迫感皆化为了破碎。
“我......”
他似乎穷途末路,再也无话可说了,是他无论怎么学怎么改都没法挽回的,“你就一点都没有么?”
雨势在变小,烟荔知道该趁着这个时候快些走了。
“对,一点都没有。”
后来好像声道也不属于自己,吐出的字句在耳边嗡嗡的发鸣,烟荔走到辜屹言面前,仰头,跟他最后一次碰上视线,那样的目光苦涩、脆弱,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他,以至于太过深刻,往后便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挥之不去,“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对我太上心,我是玩咖你知不知道啊!跟你结婚一年都是逢场作戏,骗你吃骗你喝骗你给我钱花,现在,我玩腻了,你还非要不死心地问个理由,我告诉过你的,来的话会后悔的。你就当是你甩了我!心里就不会太难受这样不好么!还有,你说的跟我在高中的那些事,我一点儿都没有感动,你等我八年九年我只会觉得你蠢!辜屹言,你怎么那么笨!十年爱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我都替你不值得!”
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指尖深深地陷进血肉里,“我从来没有觉得不值得。”血珠连成了线,滴在混凝土地,他居然硬生生攥出了血,用力地咬着牙,“我乐意得很。”
疯狗。
她骂:“还不滚么?”
男人没动,烟荔从包里拿出那枚红缎盒装的钻戒,扔在他身上,他像压根不会痛,一双眼固执地盯着她,烟荔说:“结束了辜屹言,我们结束了。”
女人扭头朝直升机走去,他弯腰捡起戒指,捏在掌心,与血液一起。
飞机缓慢升空,烟荔再没有看他一眼。
只是薛昭说,他还站在那里,像雪地孤独的冷松。
“其实.......”薛昭望了眼烟荔,无声地叹息:“没必要......做那么绝,他也没...做错什么,喜欢一个人是他的权利和自由。”
烟荔眼神放空,许久,终于憋不住地哭。
她哭得很伤心也很尽情。
可无论哭多久,心里的委屈和酸痛都哭不完。
她和辜屹言,真的没有以后了。
—
抵达日本的第二个月,薛昭他们的工作室正式加入七星花,名字叫醉笙,所有的主笔都开通微博,并且换上了崭新的笔名。
五月底,烟荔生日那天。
山海一问正式上线,主笔梨厌发表微博动态。
工作室全体参与庆祝派对,大家给烟荔过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每个人都送上了祝福和礼物。派对结束,她跟薛昭返回公寓。
因为还有点闲钱,所以烟荔买的房子不赖,一百多平方,两室两卫,薛昭跟她合住,每月呢给她的闺蜜房东上缴点贡钱,日子过得蛮舒适。她瞅见烟荔对着那大堆礼物愁眉苦脸,嘿嘿笑了笑:“太多呀?我帮你处理!”
“不是,是这个。”
她从里面拎出个长相奇丑的巫毒娃娃(薛昭觉得是)
“靳鹤的眼光还挺毒辣,让我放门口辟邪吗?”
烟荔跟薛昭两个人悉数收拾完,已经半夜一点了,反正毫无睡意,烟荔打开电视机追综艺,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薛昭歪在沙发刷微博,读评论:“网友们都说小山海的美术和文案是神仙下凡欸,啊哦,还有条骂策划的。”
“哪个游戏策划不被骂。”烟荔笑。
薛昭关了ipad,“荔枝,你最近压力不大吧?心情还好吗?如果实在不好受,我跟靳鹤提一嘴,放你去度假几天。”
女孩摇头:“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小山海刚上线我怎么能去休假,后续副本的剧情还得跟呢,外加暑假的夏日活动。”
“我不是怕你.......”薛昭欲言又止,“和那个谁嘛,你这俩月睡眠情况也不大好,应该不是认床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你失眠加重会把身体搞垮,要不这周末咱们去瞧瞧心理医生?我知道你排斥,但总做梦总惊醒不是好事。”
烟荔不去心理咨询,“我的身体自己有数,没关系的,再过几个月就能忘了。”
“我觉得你忘不了。”薛昭说:“唉!算了算了,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找不到你,头一个月没追来估计不会追来了。遗忘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启新一段,你...你不喜欢谈恋爱的话我们就叫几个男模,沉醉在花花世界里,什么烦恼都会拜拜的啦~”
“日本的...牛郎吗?”
烟荔想起之前在商场看见的超大广告牌,恶寒道:“算,算了吧。”
薛昭捧腹大笑,渐渐的又收敛起笑意。
“不过今天是你的生日诶,辜屹言会不会.......”她只是猜测,“会不会来找你啊?”
第35章 Wag tail
Chapter 35
烟荔在两个月前换掉了手机号码, 注销所有社交平台的账号,把自己从他的世界里剥得干干净净,辜屹言不可能再联系到她。
只是一提起生日, 她就克制不住地去回想离开前的夜晚, 他半梦半醒地告诉烟荔自己准备了给她的生日惊喜,甚至语气中都难掩小小的自豪,还有他在深度睡眠下也念念不忘祝她生日快乐。
“不会来找我的,他找不到。”马克杯的茶水少了一半,烟荔却仍是觉得喉咙干。黑暗大片大片的挤进平房, 它们在巡视、游荡, 最后簇拥在电视机闪烁的荧光前,“我还记得结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实话说, 我并不爱过生日, 自己也经常忘记。前一晚我在外面跟朋友聚会回来,好像是.....将近凌晨,我推开门, 不小心撞破他还在布置的惊喜。”
“奶油蛋糕, 这么大——”烟荔没有几英寸的概念, 凭着记忆徒手比画, “小时候的生日我从来没有吃过, 因为每年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在我最爱吃蛋糕的年纪,我没尝过一口。但他买的好大也好甜, 就像......想弥补我的前十多年, 我们去了海洋世界,然后吃了烤鱼, 晚上滚床单,那一天真的特别美妙,是我二十多年里最难忘的生日。”
“我以为他不会记得的。”
烟荔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昭昭,你知道辜屹言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薛昭当然不知道,于是她自问自答:“他的原生家庭没比我好哪儿去,估计从小到大也没正儿八经地过过生日,我刚开始不知道他的生日,他也从来没提,后来是我自己发现的,就在我生日前一天。”
“他从来没庆祝过,没给自己买过蛋糕,也从来没有人给他送过祝福。所以我决定,明年他的生日我也要给他买蛋糕,我一定要陪他一起过,但我食言了,留下他一个人,他肯定......恨死我了。”烟荔说:“可是我真的好害怕,他是遇见过的男人里对我而言最特殊最有别样感情的人,我不知道那种感情叫什么,却只是害怕,我害怕有一天又见到温柳嫦留给我的那一幕。”
薛昭听林颂词模模糊糊谈论起过。
还在上初中的烟荔,跟她的发小将自己母亲捉/奸在床。
但烟荔从未讲过细节。
白花花的躯体纠缠在一起,带给年幼的她强大的视觉冲击,秦祯也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朝少女投来求助的目光,烟荔多希望他此时能别看她,仿佛被一同钉上耻辱柱,拽进污秽肮脏的深渊共沉沦,她的脸颊在烧火。
温柳嫦平静地穿好衣服下床,包括那个苟合的男人,赤膊着上身跟在自己家一般,嬉皮笑脸地经过两个孩子,对烟荔说:“小妹妹,你妈妈叫/床真骚。”
无疑是心灵摧残。
那一天结束,烟荔给秦祯买了好多好多糖果,答应给他抄作业,求他别说出去,她想尽办法擦自己母亲的脏屁股,可是那个女人,从没有一丝丝愧疚和忏悔的念头。
甚至变本加厉。
学了狸猫换太子的一出,父亲烟从山归家的三个月,她就大了肚子。
烟荔当然知晓孩子是谁的,她开始心疼起父亲,被自己的妻子背叛,于是她想找个机会告诉他,让他离婚。
她的父亲慈爱憨厚,是个没心眼的老实人,虽然常常不回家。烟荔为了所谓的家庭的幸福和圆满,终于鼓足勇气去转动他书房的把手。
但她听到父亲在跟人打电话,隐隐飘出“硬五”“可液体”“可三通”的词眼。最后父亲回答:“要了吧。”
这件事烟荔没有透露给任何人,更没有透露给温柳嫦。
原来他们的婚姻早已达成了某种可笑可耻的平衡。
只有烟荔,还在苦苦拯救一个空壳,骨架撑起的血肉腐烂、发臭,塞满了虚伪和欺骗,而她,才是那个真正被隔绝在外的人。
无人管,无人爱,撑着摇摇欲坠的所谓的家。
从那时起,烟荔心如死灰。
她没有勇气再去相信,也没有勇气再去推开自己爱的人的那扇门,因为年少的经历,她不得不贷款焦虑,贷款恐惧。
温柳嫦说的对——
“因为你出生在的家庭,我不爱你的父亲,你的父亲也不爱我,所以你身上流淌的血,你的基因排列组合都会完美地遗传我们,烟荔,你没办法爱上一个人的,更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家。”
你早就不抱希望了。
半小时过去,烟荔毫无睡意,也是,生日这天她更不可能睡着了。
薛昭又在打游戏,越打越精神,毕竟她常年通宵已经习惯,“荔枝,吃不吃冰激凌桶?我去拿.......”
急促的铃音响起,是烟荔的手机,薛昭一下子振奋:“辜辜辜.....屹言!是不是辜屹言?”
不是,是秦祯。“荔枝。”
他那边略微吵闹,貌似在某个聚会,“生日快乐啊荔枝!祝你永远十八!新的一岁财源滚滚来!欸,有没有收到礼物啊?”
“多得堆山。”
薛昭插嘴。
“嚯!魅力不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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