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春忘归没办法,终于让步。
女儿不肯回家,但是他不能让她嫁得那么不明不白。
于是,入宫请旨,一纸国书送往大徽朝。
孔雀王府与武定侯府的婚事,成了两国联姻。
春意浓终于风风光光地,奉旨嫁了。
然而,新婚不出一个月,蓝凤鳞就带着当时已经收养的几个义子奔赴北疆。
从那以后,就很少回家了。
再后来,她发现身怀有孕,与他书信告知。
他回信,只是寥寥数笔,极是客套,全无即为人父的惊喜。
她生了欢欢,他也是到了孩子过百天,才回来。
那时,边疆并无战事,他却始终回避她。
春意浓心中怀了怨怼,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什么委屈都无法与人言。
只有在见到蓝凤鳞那一刻,又什么不开心都没有了。
她是一心一意爱他的。
蓝凤鳞也在抱过她怀中小小婴儿时,眉目变得柔软,与她亲近了许多。
“男孩还是女孩?”
那一瞬间,春意浓失望到了极致,刚刚热乎起来的心,彻底凉透了。
原来,好几个月过去了,他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她给他写过那么多信,他根本就没看几眼!!!
“男孩。”她冷冷回答。
第150章 兽变
男孩……”蓝凤鳞看着怀中的孩子,眼中泛起一种异样的光,“好!男孩好……!就叫尽欢吧,愿他有生之年,极尽欢愉。”
春意浓梗着一股子犟脾气和任性,居然也没反驳,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等到后来,她想与夫君说出真相时,却又发现了另一件让她无比心碎的事,让她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嚼烂,吞回到肚子里。
而只因赌这一口气,因为那一时之错,欢欢就从那之后,一直被武定侯府当成男孩养着了。
……
“好了,乖……”春忘归安抚女儿,“过阵子,你带欢欢,随我回南燕住一段日子吧。”
春意浓低头,咬着唇,没有马上答应。
可一抬头,就见对面宣德已经不见了。
“好,爹,我会随你回去。”她站起身要走。
春忘归:“去哪儿?”
“甜汤喝多了。”
“……”
-
猎场中,蓝凤鳞与蓝以笙骑马行至僻静处。
他回头,见蓝以笙一脸阴沉,笑道:“还在怪为父没有给你露脸的机会?”
其他的儿子,全都风风光光地下场行猎去了。
万众瞩目,意气风发。
只有老四,没资格代表任何一方,也没有下去的理由。
甚至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孩儿怎么会怪父帅呢。”蓝以笙抬眼,漂亮的脸上,阴霾瞬间化作朝霞,“孩儿只是在想,如何才能叫父帅今日心想事成。”
蓝凤鳞宽慰一笑,“我养了这么多孩子,只有你最懂事,最贴心。”
他从腰中掏出三只极小的精致小笼,递给蓝以笙。
“一个老三,一个老六,一个欢欢,替父帅把他们带去该去的地方。”
蓝以笙垂眸看看那小笼,极细的金丝拧成,里面各装着一只寻香蜂。
这种小虫,本是南燕特有,只要在每个猎物身上事先点上一丁点不同的花粉,它们就可以追踪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
蓝凤鳞与春意浓夫妻久了,学会一点南燕的小把戏,也是正常。
蓝以笙用指尖接过小笼,睫毛忽闪了一下,“欢欢也要去?”
蓝凤鳞的大掌,落在他肩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不会让为父失望的,对吧?”
蓝以笙不易察觉地唇角压了一下,“不会,父帅放心。”
他翻身利落上马,当着蓝凤鳞的面,先放出了追踪蓝尽欢的那只寻香蜂,便披沐着蓝凤鳞期许的目光,策马追踪去了。
没多会儿,蓝尽欢远远跟在沈赋后面,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追来,却不急着近前。
她担心沈赋下场参赛的事被外人看到,便刻意慢了下来。
“是谁,出来吧?”
回头间,就见蓝以笙从一人一马从树丛中出来。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两个。
蓝尽欢一秒钟内,已经在心里将手中的弓,腕上的弩,还有靴筒里藏着的短匕的位置,都熟悉了一遍。
谁知,蓝以笙并不靠近,只是保持距离,远远望着她笑。
他的笑容,一向好看,却总是令人毛骨悚然。
“没想到四哥也来参加大猎了?”蓝尽欢被笑得瘆得慌,只能先开口。
蓝以笙却所答非所问:“欢欢,四哥知道,你一向与我生疏,并未将我当成兄长。”
“呵,四哥说得哪儿的话。”
“其实,四哥也从来没有将你当成弟弟。”
他话中,忽然意有所指。
蓝尽欢顿时全身绷紧。
蓝以笙对她这种戒备已经习惯了。
“欢欢,秋猎之后,随母亲回南燕住一段时间吧……”
说罢,调转马头,又回头望了她一眼,如诀别一般,策马重新隐没入树林深处。
蓝尽欢立在原地,有些莫名。
蓝以笙转性了?
怎么回事?
他要干什么?
今天到底要出什么事?
再回过头去,沈赋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蓝尽欢驱马去追。
……
另一头,蓝以笙放出第二只蜂。
蜂在风中飞舞了一圈,迅速朝着御苑深处飞去。
他策马疾追。
很快,便见蓝雪暮在追逐一只头戴绣球的白色雄鹿。
最先发现白鹿的人,居然是他!
蓝以笙抓了他两年,追杀了他两年。
他却始终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每次眼看着到手,就又能逃脱。
看你今天往哪儿跑!
蓝以笙漂亮的眼睛里,升起前所未有的恶,左手持缰绳,右手扣在后腰,摘下一把弯如新月,薄如蝉翼的飞刀。
甩手一扬!
飞刀呼啸着,破风而去,转着圈,直奔蓝雪暮的马腿。
骏马一声哀嚎,疾驰中被骤然切断后腿筋,硕大的身躯,连带着背上的蓝雪暮,一起滚跌出去。
蓝雪暮骤然遇袭,脚下蹬了马,凌空跃起,回首间,还没看清来的是谁,就见漫天飞刀,如秋天狂风中的柳叶般,飞旋着袭来!
……
御苑另一处,沈赋回头,发现蓝尽欢不见了。
“这笨蛋!”
他正要回去把人找回来,就见林中有人低着头,踏着积年的腐叶,走了出来。
是蓝槿辰。
“蓝槿辰?或者,本宫该叫你一声衣无患?”沈赋高坐马上,傲然藐视。
衣无患抬起头,一双原本清透无争的眼睛,赫然已经变成了蛇瞳。
“拿来。”他又恢复了沙哑如毒蛇吐信般的声音,“拿来!”
“什么?”沈赋佯装不知。
“你的蛇,拿来!!!”衣无患眼中幽绿的光芒暴涨。
他就像服了多少年曼陀罗的人,早就无可救药。
沈赋嗤之以鼻,“唉,没那个命,何必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那个命!”
衣无患之前被他重伤,本已无可救药,能在蓝家伪装的那么好,已经是奇迹。
如今,他已经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你知道我走到今日,都付出了什么代价吗!!!把蛇给我——!!!”他几近癫狂。
爹,娘,妹妹,姓衣的所有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了。
衣氏祖上,曾有人以姬氏后裔为妻,其后代,便承袭了一部分天罚。
随着血脉的不断稀释,神祇的遗功荡然无存,可天罚却如同刻在了骨子中的毒一般,根本无法剔除。
衣无患,四岁便绽露出兽变的迹象。
因为缺乏神力,以肉体凡胎承受天罚,痛苦便是非比寻常。
起初,他要靠吸食狗血鸡血,来维持人的模样。
后来,慢慢变成吸食人血,再后来,便是至亲之血。
渐渐地,族亲,近亲,兄弟,父母,一个接一个被用来做所谓的“献祭”……
第151章 神皇,只能有一个
直到父帅救了他。
蓝凤鳞的血,可以抵普通人百倍。
他是那么好心。
收衣无患为义子,替他压制天罚,帮他培植暗城势力。
大恩大德,形同再造。
然而,一个偶然的机会,衣无患悲催地发现,他彻头彻尾信赖和膜拜的人,其实在打算着要他的命!
而他自己,不过只是他那偌大的一盘棋中,一颗不可或缺的棋子罢了。
衣无患选择摆脱蓝凤鳞。
他要凭一己之力,挣脱天罚。
他不信命,他不甘心就这样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然而,背叛,换来的是更残酷的天罚。
兽变,让他面目全非!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衣无患怪笑,“沈赋,那晚欲塔一战之后,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沈赋猜到了八九成,可他不戳破。
对一个人最残酷的惩罚,就是让他自己亲口把最难以启齿,最惨痛,最悲哀的事,说出来。
“不知道,说来听听呗。”
他对别人的痛苦,特别感兴趣。
尤其是他讨厌的人。
“哈哈哈哈哈……”衣无患笑得更加惨烈,“我唯一仅剩下的妹妹,婠婠,她没有了啊……!哈哈哈哈……!!! ”
他果然用衣婠婠祭了自己。
“所以!你必须把蛇给我!那蛇分摊了你的神祇遗功,把它给我!!!”
沈赋故意将衣领紧了紧,气他,“那若是本宫不给呢?”
“那就用你的血来抵!”
衣无患疯了。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妹妹没有了,父帅不会放过他。
除了从沈赋这里寻找出路,没有别的办法。
“啧啧,真的挺可怜的。”
沈赋一点都不着急,眼中带着点儿悲天悯人的光。
“不过可惜,自古以来,这世上,神皇只能有一个,你说,我会留着你和蓝凤鳞吗?”
他的背后,龙相渐渐显现,翻涌腾挪。
衣无患咆哮着,彻底兽变。
对决!
轰——!
轰轰轰!!!
远处围猎的所有人,只看到山林深处如有亘古凶兽觉醒一般,将林木山石,大片大片地掀起,撼得大地隆隆颤抖,鸟兽四散。
蓝尽欢正遍寻不到沈赋,远远见那场面,便知他遇到了对手。
“惑儿……!”
她立刻调转马头,向他的方向奔去。
却没走多远,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团团围住。
沈承钰抖着肩膀狞笑,从人群后出来。
“你说,他要是知道朕帮他抓到了一只,该怎么谢朕?”
哪个他?
这猎场中,果然有人策划了天大的阴谋。
所有人都成了猎物!
可是,蓝尽欢还来不及理清思绪。
只听沈承钰一声令下,“放箭!”
背后,数支纤细小箭袭来,蓝尽欢一一敏捷闪避,但依然被一支小箭险险从手臂擦破一点皮肉飞过。
很快……
她便眼前一黑,身子便不受控制地从马上倾倒下去。
是麻药。
几乎是同一瞬间,蓝尽欢扣动袖中小弩的机括,放出哨箭。
紧接着,本能地用脚勾紧马镫,没叫自己跌下去伤到孩子。
之后,便毫无知觉地倒挂在马侧了。
沈赋那一边,听见哨箭的尖啸声,骤然收手。
丢下被打成狗的衣无患。
“今日算你命大,我不杀你,自有人收你!”
他索性连马也不要了,纵身驾驭梯云纵,凌空飞度,朝蓝尽欢放出信号的方向奔去。
“你别走……!!!”
衣无患终于撑不住,跪跌在地,十指死死抓着地上经年腐败的泥土。
“你别走!你给我回来!!!”
“你回来!来跟我打啊!我不配做你的对手吗?我不配吗!!!”
“不公平!我不甘心!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注定一无所有,而你,什么都不用,却拥有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
惨痛地嘶吼,响彻山间。
他再也不想控制体内的天罚,任由兽变侵蚀,一张原本风轻云淡,美玉一样的脸,慢慢布满恐怖的蛇纹。
痛苦,让身体在地上蜷缩着翻滚。
“三哥。”
身后,忽然有人小声儿唤他。
衣无患匍匐在地,陡然扭头,恐怖的竖瞳,透着绝望又骇人的凶光。
是蓝以笙。
他小心翼翼从树后走了出来。
“三哥,是我……”
他一步一步来到衣无患面前,蹲在他面前,替他将凌乱的长发理了理。
“三哥,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好三哥。”
衣无患刚刚亲手弄死了相依为命的亲妹妹,又对沈赋望尘莫及。
绝望到最深处时,没想到有人看到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一瞬间,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都如同抓住了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以笙……”
兽变的暴戾,慢慢消退。
他的声音,依然嘶哑地可怕。
“以笙,三哥以前对你不好。”
“没关系,三哥以后……”蓝以笙在他耳畔的手,陡然一狠,一根银针,扎入大穴,“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衣无患的蛇瞳,僵滞地看着他。
这一针,将他对这世界最后的一点儿念想,扎得烟消云散。
彻底地绝望之中,连抗争都懒得了,任由眼帘慢慢合上。
麻药生效,人睡了过去。
蓝以笙就如这御苑猎场中最出色的猎人,懒洋洋起身,将人拖去预定的地点。
之后,去见蓝凤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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