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抓着案沿,看不见他的脸,他的发冠有些歪了,头发也叫她抓得略显凌乱。
顾及着她的身子,终究没有更进一部。
春夜的晚风吹在身上,尚有几分凉意,宋珩横抱着她,怀里的人小小一团,青丝滴着水珠,沾湿宋珩的衣袖。
一进到殿中,赶忙取来巾子替她擦发。
“听说音娘欲要成立女商会,可有想过要先从何处入手?”宋珩动作轻柔地擦着她的发,浅笑着询问她道。
施晏微难得一回没有嫌他多话,耐心回答他道:“我在太原、锦官城和汴州时,发现有不少布庄、绣庄、客舍以及茶肆、酒肆都是女郎所开;再如我在洛阳时结识的林二娘,她也是做得诸如此类的生意,所以我想,可以先试着去寻一寻洛阳城中的女商,询问她们可有此意。”
宋珩思忖片刻,肯定她的想法,“诸如此类的生意确实可为不少女郎提供谋生的活计,音娘想的不差。音娘可有命人去接林二娘进宫来与你一叙,共商此事?”
施晏微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沉了沉,向下看了一眼,“我想出宫去见她。”
她在说这话时,还有些犹豫,怕宋珩会怀疑她,阻挠她,未料宋珩那厢非但没有出言阻止,反而是选择毫无保留地信她,关心的安危,再不提其他。
“音娘若想出宫,尽可微服出访,我不会过多拘束着你。只是有一条,需得带足了人手保证你的安全,在宫门下钥前回来即可。”
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能逃去哪里呢,她早在随他进宫前便认命了,能够守住的,唯有这颗心。
“好。”施晏微坦荡应下,“
三月下旬,宋明廷周岁这日,宋珩降下圣旨,册立他为皇太子。
周岁宴上,宗室和朝中大臣送来的贺礼流水似的送进大业殿的库房,施晏微命人登记造册,记录在档,以备死后查找盘库。
转眼到了四月,立夏后,天气渐热。
施晏微换上更为轻便的衣衫,将襦裙的褶子减少以俭省布料,有道是上行下效,至夏季时,宫中的穿衣风气焕然一新。
端午过后,施晏微去见了林晚霜,与她商议成立女商会,以维护女商利益。
林晚霜是读过书识过字,加之人生经历坎坷,颇有远见和眼界,听了她的提议,自是赞同。
“城中生意做得大些的女商十之六.七我都识得,三娘若想见她们,我可代为引荐。只是工农士商,商在最末,你我又为女子,手中无权,要做成此事,谈何容易。”
她还不知,眼前的女郎便是当今皇后,又问施晏微这些年去了何处,过得可还好。
施晏微垂了眸,平声回答道:“其实当初欲要那我为妾的权贵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当初的三镇节度使,宋珩。我也不姓郑,姓杨,如今他的皇后,正是我。那时未能据实相告,终究是我理亏,我要同你道声歉。”
林晚霜被她的话语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待将这一事实消化后,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只化作一句:“他待你可好?”
施晏微摇头,想到自己这会子还能在此处见到她,又稍稍点头,“从前不好,现下尚可。”
“你阿弟和明月奴可还好?”
林晚霜观她这副模样,便知她是累了,不得不与那位圣上妥协,且这样过着。
“我阿弟前面在西北结识了一位女郎,约莫今年腊月带她回洛阳完婚。明月奴六岁那年开蒙,如今在一处女学堂里进学。”
第84章 女商会
施晏微因林晚霜的话欢欣振奋, 追问她道:“洛阳城中竟已有女学?”
林晚霜颔首答话:“其实早在三...皇后殿下六年前初至洛阳时便有了,但因只有几个女学生,知晓的人并不多, 我亦是在多方打探下方知南市兴教坊的巷子里还有一位女先生开了学堂。”
施晏微沉默片刻, 又问:“时下学堂里有多少女学生?”
林晚霜仔细回想,记不大清, 只说了个大概,“二十人不到,十好几总是有的。大抵都是一些女商、守寡、合离亦或是被休后的女郎将孩子送去那处进学。明月奴一位同窗的阿娘,还是我茶肆里的管账娘子。”
施晏微闻言,想起她在锦官城时, 似乎也曾听闻绣庄里的女郎同她提起过, 碧鸡坊里有一位女先生,虽未开设学堂, 却同时上门给几位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当教书学生。
在汴州的那三年多里,亦有结识曾经受过令仪恩惠的女郎,得知她在挣到钱后开办织厂, 招收数十名女工, 谁家有女儿的,只要愿意将孩子带来, 她可教她们读书识字, 不过象征性地收取一些微薄的伙食费。
此事虽不能一蹴而就, 且需经过许多代人的传承方能潜移默化,但倘若连起初的火苗也无, 又如何能够燎原。
即便时下女子科举入仕无望, 但若能令她们知事明理,冲破一定的思想禁锢, 不再被女则女戒所束,拥有更多的选择,那亦是极好的。
她能做得,唯有最大程度地争取利益,且不能操.之过急。
施晏微想了一会儿,有些口渴,执起茶碗抿两口茶吃,“不知二娘可有听说过前朝的宣城公主?那位女先生可识得她?”
“自然是听过这位公主的。我与女先生闲聊时,她曾同我说过,少时得公主所教,后在长安经商赚了些银子,年岁渐大,便往洛阳来定居,这才有了开办女学的想法。”
施晏微又问了她的年岁和姓名,林晚霜只能说出大致的情况,三十有几,姓甄,家中行二。
同她聊过一阵,施晏微便叫门外侍立的宫人将东西呈上来,道是她精心挑选的一些小物件和亲手制作的茶粿点心,聊以感谢她当年的款待之情。
林晚霜大方收下,莞尔一笑,坦言道:“明月奴极爱吃殿下做的点心,当初你离开后,她还缠着我问了许久。后来大郎几次去洛阳府寻你,那府尹方带着他去见了一位高权重之人,道你是他的妾室,想来那位便是当今圣上罢。”
施晏微听后,不由想起在洛阳被他寻回后,一日晌午,宋珩突然发难,问起那扇坠子的事,大抵是在林樾手中的扇子上瞧见了那坠子。
他约莫,在来到洛阳前就寻到了她的踪迹,叫人暗中监视于她,她做了何事,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都叫人记录地清清楚楚。
他的心思深沉缜密到此等地步,她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似乎从他盯上她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施晏微轻叹口气,苦涩一笑,“往后我们还有要见面的时候,若无外人在,二娘只需唤我楚音亦或是音娘就好。”
林晚霜并未同她扭捏,点头应下,留她在府上一道用晚膳。
施晏微今日是用过午膳才出的宫,怕多留一阵,回去晚了,宋珩担心着急,派人出宫来寻她,事情反倒不美,因婉拒道:“宫中怕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虚留了。”
林晚霜极为自然地转变对她的称呼,浅笑道:“好,下回音娘早些过来,我叫膳房做些你爱吃的菜,咱们一道用午膳。”
一边说,一边起身送她,将她送到府门口,见她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府。
下晌,林楹下学归家,林晚霜将施晏微送与她的小物件和糕点取出,林楹看着那些眼熟的糕点,不由想起孩提时期短暂相处过的一位阿姨来。
她这会子已经长成十二三岁的少女了,林晚霜并未瞒着她,将那位阿姨如今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事说与她听。
林楹正是少女心性的时候,当下听了这话,自是生出好奇心来,缠着她问当今圣上和皇后的故事,林晚霜被她软磨硬泡,只能掩去强取豪夺一事,道是皇后阿姨那会子与圣上尚未成婚,因他二人起了争执,皇后负气出走,圣上寻了她许久。
大业殿。
施晏微与宋珩在一处用晚膳,郁金抱着宋明廷,嘴里念叨着他长得很快,这才不到五个月,上月的新衣服就快要穿不进去了。
宋珩听她说完,默默在心里记下,待用过晚膳,净了手,自郁金怀里抱了宋明廷过来,两手掂了掂,嘴里啧啧感叹道:“确实重了不少,这崽子同我小时候一样,定然是随了我的。”
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将孩子往施晏微怀里送,欲要让她也抱一抱宋明廷。
平心而论,他是真心喜欢和疼爱珍珍不假,可明廷也是他与她的亲身骨肉,他也由衷希望,音娘可以不要将对他的恨意和无视暂无到孩子身上,盼望她能将对待珍珍的心思匀出一星半点来,送与他们的孩子。
郁金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他们一家四口,不难瞧出宋珩那番举动的意图。心中暗道:圣上在大业殿时,似乎从来不曾自称过朕,在他眼中,这里就是他的家,是他可以暂时放下君王身份的地方。
然而皇后待那孩子却一直不甚亲近,颇有几分不冷不热的。
她帮着乳母照顾宋明廷许多日子了,心里对那孩子并非全无感情,又想着圣上待主子和珍珍极好,便也有意试着帮他一把。
“珍珍,你的阿弟又长大了一些,等再过几个月,学了步,只怕就要跟在珍珍身后玩了。珍珍喜欢阿弟与你玩吗?”
杨筠已经四岁多了,口齿比起三岁时又清晰一些,听她有此问,几乎是没有片刻地犹豫,“喜欢,珍珍喜欢阿弟的。”
施晏微便是再迟钝,这会子也觉出味来,宋珩和郁金都希望她能对宋明廷多一些喜欢和亲近。
纠结再三,终是伸出手去,将他抱了过来。
那孩子像是天生就更黏她些,一进她的怀里,就开始将小脑袋往她怀里钻,攥着她的衣襟,一副很是依赖她的样子。
施晏微鲜少抱他,这会子抱在怀里,只觉很是压手,略抱一阵子,便有些手酸,索性往那罗汉床上靠坐着。
宋珩许久没有见她抱孩子这样长的时间,虽只是不到一刻钟,开心之余,又怕累着她,忙将孩子抱回他的怀里。
他因抱孩子抱得多了,当下也能轻松应对,待将宋明廷哄睡,才又交给乳母,让她抱回去睡下。
窗外日沉西山,开始降温,不似白日那样热了,宋珩问杨筠想不想去花园里摘花,杨筠才刚用了好多爱吃的菜色,肚子圆鼓鼓的,点着下巴答应。
施晏微亦未拒绝,全是默认他的提议。
宋珩牵起她的手,迁就她的步行速度,信步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音娘是学过骑马的,明日无需早朝,我陪你去马场骑骑马可好?白龙驹有数年不曾见过你了。”
照夜白龙驹,那是她从前初学骑马时,宋珩送与她的战马,自她离开赵国后,的确没有再去瞧过它一眼。
施晏微念旧,点头答应:“好。”
感觉到那人握她手的手指又收拢了一些,像是怕她会撒开他的手跑掉似的,大抵是太害怕失去,下意识地寻求安全感。
施晏微轻张丹唇,压低声音,安抚似的说道:“宋珩,我在,你不必握这样紧,天热,手心会出汗。”
宫人不大能听清她的声音,宋珩听觉过人,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园子里已经不剩多少花了,独一些夏花开始打出花苞来。
杨筠无花可摘,顿时有些蔫了,噘着小嘴闷闷不乐的样子,宋珩瞧见不远处的小池塘,灵机一动,命人去近处的徽猷殿里取些鱼食来。
太皇太后宫中养着不少鱼,必定是不缺鱼食的。
杨筠看着池中五彩斑斓、成群结队的赤鲟公,指着一条身红尾白的直夸好看。
宋珩牵着施晏微立在她身边,指了石上缓慢爬行的一只绿壳龟给她看,施晏微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那龟突然却不动了,缓缓扭动长长的脖子,不知在看什么。
一切仿佛与数年前的那个雨天重叠,她在去往翠竹居的路上,途径园子时,与宋珩目光相触,翠竹居里,雨幕中,她立在池边看一只扭动脖子的小龟。
宋珩见她盯着那只龟发愣,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她一句:“音娘在想什么?”
施晏微缓缓回过神来,将那些过往的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平声回道:“没什么。”
一时宫人送了鱼食过来,宋珩接过,蹲下身交到杨筠手里,告诉它只要将鱼食投入水中,那些好看的鱼便会游到她这边来。
杨筠将信将疑地抓了一小把投入水中,那些五颜六色的赤鲟公果然接二连三地朝她所在的方位游过来,张嘴去吃那些鱼食。
宋珩吩咐秋霜和余下的宫人照看好她,抱起施晏微往花园深处走。
施晏微不知他要做何,叫他放她下来,片刻后,宋珩果真老实得放下她,然而还不待她站稳,便搂住她的腰垂首去吻她的额,再是眼和唇。
此间鲜少会有人来,宋珩越发大胆了起来,托住她的腰将她举到与他持平的位置,不断地加深这个吻。
周遭的风似乎都变得热了起来,施晏微被他吻到头脑都变得轻飘飘的,因为担心会有人来,只能用手去推他的膀子。
宋珩口渴得厉害,怕她恼了他,不敢太过造次,直吻得她唇瓣微微发肿,薄唇这才掠过她的下巴细细地埋进她的脖颈。
襦裙贴在洁白的肌肤上,无衣料处,宋珩的脑袋遮去大片。
怕留下痕迹她要害羞,只能积极克制唇齿间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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