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晏微的位置高出他来,忍不住掐打他的肩膀,他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专心他自己的事,勉强满足后,宋珩竖抱着他,询问今日出宫见林二娘的事可还顺当,谈得如何了。
“改日她还要为我引见洛阳城中旁的女商。她有个女儿,在女学里进学,再过一年半载,珍珍也该开蒙了。”
在她面前何时该正经,宋珩还是分得清的,静心听她说完,仔细分析一通,敏锐地捕捉到女学二字。
“音娘可是还想创办女学?”宋珩平声问她道。
施晏微不置可否,轻张檀口,拧着眉反问他:“夔牛奴觉得不可行吗?”
宋珩思忖片刻,沉吟道:“独开办女学,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开创女科举和女子入仕皆不是你我可做到的,哪怕是我们的儿孙大了,儿孙的儿孙大了,怕也很难实现。或许在千年后,你我只存在于史书中,这样的局面有可能会实现。”
施晏微下意识地勾住他的膀子维持重心,让自己更舒服些,凝眸看向远方,平声道:“这一层,我自然也想过,这世间的男人不会允许女人与他们享有平等的权力,若能开办女学,便已十分难得了。但我相信,只要这些能够一直延续下去,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宋珩越发会讨她欢心,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笑着附和她道:“音娘相信会有那日,我自然也相信。”
施晏微赏给他两个字,贫嘴。
行至杨筠喂鱼的地方,杨筠瞧着有些担心,一见着他二人,忙不迭跑过来,问他们去了何处,怎的她喂了会儿池里的鱼,一回头,突然就不见人了。
宋珩将施晏微放下,摸杨筠发顶哄她:“珍珍乖,方才我与你阿娘有悄悄话要话。悄悄话不能让人听见,这才走远一些。晚上阿耶阿娘陪你和阿弟在一处睡可好?”
杨筠许久不曾与他们一起睡过,再算上阿弟的话,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当即就将刚才的不开心通通抛到脑后,连声答好。
出了花园,宋珩自去朝元殿批折子,赶在杨筠睡下前赶到大业殿。
郁金帮着杨筠洗漱,宋珩则去替宋明廷换尿布,穿裤子。
宫人呈了热水进前,宋珩不放心地自己又试一遍水温,这才拿巾子沾水给他擦脸和手脚。
施晏微静静坐在罗汉床上看他照顾孩子,恍然间觉得,他现在倒是一点也不坏了,只是不坏的晚了些。
一家四口,宋珩睡在外面,施晏微睡在里面,中间隔着两个孩子,想要摸一摸她过过手隐也不行,这一晚上,他过得可谓是百爪挠心。
次日一早,宋明廷最先醒过来,乳母昨晚睡得也很早,才刚穿了衣净过面,听见孩子哭闹的声音,扣门后进殿将孩子抱走。
杨筠听见阿弟的哭声,自然也醒了过来,宋珩自个儿穿上外袍,叫送水进来,让施晏微再睡会儿,他替杨筠穿衣洗脸。
郁金吃过早膳,替了喂过奶的乳母照顾宋明廷,宫人得宋珩授意,抱着杨筠往偏殿去用早膳。
耳边恢复清净,施晏微却没了睡意,正欲起身,宋珩那厢却解了衣服折返回来。
“昨儿夜里渴了一夜,音娘疼疼我可好?”说话间露出结实宽厚的胸膛,握了她的手放在心口上,“只消音娘的手一放上来,它总是会跳得快些。”
施晏微以为他旷了一年有余,这是再难忍耐了,叫他的体溫燙得脸色涨红,耳尖发热,“你不是同我说过会喝药吗?”
宋珩松开她的手,去抚她的脸,“女医说最好养上一年半载,如今一年未至,我如何舍得,你只用葇荑赏我可好?”
这样的话,她如何答的出口,只将眸子一沉,稍稍低头。
宋珩便也垂了头,一手支起她的下巴与她吻,一手去握她的手,他的大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她的小手却不住他。
秋霜打窗下经过,一阵脸红耳热。
宋珩出来一次,不多时便又复起。
施晏微实在有些手酸,手心里也不大舒服,不肯再由他握住手,拾起衣衫就要穿。
宋珩勾住她的腰,让她跪伏在褥子上,小心翼翼地问她:“音娘不必动,只需背对着我可好?”
施晏微不明白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然而下一瞬,他也跪了下来,左掌前移,拢住她的,右手握住。
“音娘。”宋珩轻轻唤她,越发急促。
施晏微明白过来他在做什么,不敢回头去看他,只是盯着眼前的床帐,耐着性子等他完事。
许久后,腿有些发麻,身后传来那人低哑的声音,“音娘,唤我一声夔牛奴。”
施晏微只想快些脱身,想也没想,声音不大不小,温温柔柔的,“夔牛奴。”
宋珩低低吼了一声。
腰上落下什么,微微的凉,施晏微咬了咬牙,极力克制住想要回头骂他的冲动,叫他擦干净,穿裤子。
宋珩依言照做,抱她过来,动作轻柔地替她揉着膝盖,问她饿不饿。
他倒是吃了不少,她可还没吃东西,恼恨地瞪他一眼,叫他起开身,兀自穿了衣裳,叫人送水进来,又叫去尚食局传膳。
这月接连出宫拜访了几位女商,仲夏五月,施晏微令尚仪局备宴,她要在九洲池宴请城中的各位女商赏荷。
这几年,林晚霜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在长安城里也有了铺子,去岁圣上攻下汴州,她还欲往汴州再开两间铺子。
此次宴会,林晚霜自然收到了施晏微下的帖子,每一个字皆是由她亲手所书。
宴会上,施晏微叫她们莫要拘谨,除两位记录她们谈话的女官,此间再无让人,加之施晏微平易近人,全无皇后的架子,故而众人的话匣子渐渐地便也打开了,并不十分拘谨。
“诸位既皆有此意,不妨集思广益,建言献策,写成书稿,十五日后,我会让女官去贵府收集好送回宫中,待规制草拟成书,我会另择日期,再邀诸位前来商议定稿。”
十五日后,女官奉皇后懿旨,出宫前往各处收集书稿,送至大业殿,施晏微连夜先观一遍,翌日召集尚仪局女官初步拟稿。
夏夜燥热,这日夜里,宋珩批完折子,已过了二更天,连日国事操劳,五日不曾赶在她睡前来至此处。
杨筠和宋明廷皆由宫人哄睡了,独施晏微还在殿中看稿,罗汉床边置着冰盘,散出阵阵凉意,宋珩因怕过了寒气给她要腿疼,一早吩咐宫人备了小毯子,若她在冰盘边上,定要拿毯子盖住膝盖至脚踝的位置。
宋珩不让宫人通传,脚下无声地踱了进去,见她腿上盖着薄薄的小毯子,心说明日可定要赏一赏殿里侍奉的宫人,才好激励她们继续尽心伺候着。
烛光下,女郎看得极为仔细认真,并未察觉他的到来,夜里看书伤眼,宋珩不由蹙起眉来,上前轻拍她的肩膀,让她停下早些歇着,明日晨起再看不迟。
几日不见,施晏微才刚见了他,还是嫌他吵人,不睬他。
宋珩无奈,只得往她身边坐下,“音娘让我瞧瞧可好?”
施晏微其实是有些疲累,状态不好,效率自然变低,索性依从他的提议,将稿子拿给他看。
宋珩这会子的状态不比她好上多少,甫一拿到那书稿便往小几上搁了,抱起她往浴房而去,与她共浴泡澡后,伺候她穿衣擦发,抱她去床上安寝。
当晚并未折腾她,只抱着她和衣而眠。
翌日卯正,宋珩晨起,先去庭中练了会儿功,擦过汗,将那书稿捧在手中聚精会神地看,早膳也忘了用。
施晏微虽睡得不晚,却也睡到日上三竿方醒。
宋珩看得差不多了,待她洗漱完,宫人进来布膳,正好看完。
待用过早膳,宋珩便将自己的想法和提议说与她听,施晏微一一思量过,将她认为可行之处照他说的改了。
又过得十日,施晏微再次召集众女商进宫,商定商会规制,于三日后在洛阳成立首个女子商会,待试行期过,便往各州推行。
六月,南边的魏国传来消息,沈镜安经江西攻破楚国邵州,将岭南东道收归魏国的版图之中。
第85章 战事
楚国派使者自潭州前往魏国求和, 愿奉上钱帛粮马,珠宝美人,江晟见礼单后龙颜大悦, 不日便与魏国使臣缔结合约, 下旨令沈镜安办事回朝。
沈镜安亦觉伐楚之事不宜操之过急,遂接下圣旨, 领兵归至汴州。
他去时不过仲春二月,如今已是孟秋七月,秋霖脉脉,清风徐来。
国君江晟在宫中设下晚宴为沈镜安接风洗尘,除皇后和贵妃二人外, 陪在江晟身边得宠的妃嫔又换了一人, 而那位曾经被他亲手献给先帝争夺宠爱的刘承徽,此时早不知所踪。
江晟对沈镜安阳奉阴违, 私自放走那花容月貌的甥女一事始终耿耿于怀,若非魏国正值用人之际,决计不会轻饶了他去。
譬如今夜宫宴, 江晟对沈镜安的态度不过尔尔, 虽起身敬他酒,贺他大败楚国, 却并未有什么实质上的封赏, 不过赐些金银钱物, 而无官职和爵位的晋升。
此番随他一同伐楚的将领中,还有两位是江晁的心腹, 如头一遭挂帅出兵楚国的郭澄, 这回魏军胜了,江晟便有了封赏他的理由, 升任三品不算,还给了侯爵之位。
沈镜安不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宫宴结束后,行至宫门外,打马归府。
不知不觉间走到施晏微居住的院子前,倚在门框处,脑海里浮现出李令仪与她和珍珍在一处时轻松愉悦的模样。
他的甥女与垂髫时的性情大不一样,起初,他偶尔也会想,二娘接连失去阿娘和阿兄,又被宋珩那厮强取,果真还能那般坚韧开朗,全然不似在弘农时沉闷寡言的性子。
可在同她接触的久了,他发现,这位甥女是真心实意地拿他当亲人看待,他因受先帝器重,时常不在府上,她亦能将府上打理得仅仅有条,开铺子替他挣了不少银钱,若非如此,他随今上匆匆南渡至杭州,怕是也难过上在汴州时的松快日子。
不管她身体里住着的魂魄究竟是不是二娘的,二娘此人终归还是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也可算作是生命的延续,他又何必再去追究太多。
从前她们三人都在府上时,这座院子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珍珍瞧见他,也会笑盈盈地跑过来唤他阿舅,要他陪她玩……
沈镜安幻想着她们还在此间的场景,不禁微微湿润了眼眶,抬头望一眼空中皎洁的明月,暗暗地想:不知她们在赵国的这一年多,过得可还好?
宋珩封她做了皇后,为她虚置六宫,应当不会苛待于她。
只是二娘对他并无半分情意,大抵不会过得舒心。
他将公主和珍珍一并带去了赵国,想必也是为了辖制二娘,不知宋珩待她二人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还有那位出生百日便被册封太子的小郎君,可是二娘为他诞下的?二娘是否是受他胁迫,不得已才生下来的?
若果真如此,这段日子,二娘心中一定很苦吧。
是他无用,没能护住她们。
想到此处,沈镜安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倘若他日能够侥幸攻破赵国,他愿卸去身上甲胄,抛却功名利禄,带着她们一同归隐田园,做回一个普通人。
次日,沈镜安在府上宴请心腹部下。
王校尉忆及昨夜宫宴上的情形,圣上厚赏郭澄,却对上峰十分敷衍,颇有几分愤愤不平,直言他们为魏国出生入死,圣上却偏心至此,不似先帝那般厚待人才。
沈镜安闻言,忙出言喝止,道是他吃多了酒,满口胡言,又叫去煮醒酒汤来。
知他忠心于先帝和他创下的魏国基业,不爱听这样的话。他下首位置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心照不宣地再不提此事。
洛阳。
施晏微在成立女商会后,自宫中新选拔出一批女官,设立尚史局,负责编纂、收集、掌管女史、女传等书籍,其官职人数比照六尚规制,尚史二人,皆为正五品,其下又有司书、司典、司传、司教各二人,皆为正六品,各司下设正七品女官六到十二人。
尚服局得皇后懿旨,比照朝臣官服,制作女官官服,其上可刺鹤、鹖、鹄等飞禽。
尚史局设立不过数日,便有言官邓祎进谏,于明堂上直言皇后创办女商会、设立尚史局乃是罔顾伦常,实是女中异端,恳请圣上降旨废去女商会和尚史局。
朝中的明眼人皆能看出圣上待皇后珍爱非常之心,即便心中对皇后颇有微词,亦不敢出言去惹圣上不快。
况圣上性情暴烈、果断狠厉,不乏喊打喊杀之时,独皇后还可劝他一劝,是以受过皇后恩情的朝臣不在少数,只要皇后所做之事不涉及科举和朝堂,他们皆可睁只眼闭只眼,未料那谏议大夫邓公竟是如此不管不顾,上赶着去触圣上的逆鳞。
果不其然,他每说一句,圣上的脸色便难看一分,还不待他说完,圣上已是面色铁青,将手搭在扶手上,紧紧攥着,似是在极力克制他的火气和怒意。
才刚从弘农和汴州升任京官的官员何曾见过天子动怒的场面,执着笏板的手不禁微微发抖,手心里全是细密的汗珠。
“后宫之事,素来由中宫主持,即便是朕,亦不可轻易插手,况皇后素来贤良,天下万民有目共睹;邓公今日敢在朝堂上口出狂悖之言,公然诋毁一国之母,他日是否还要将朕污成那等荒淫无度的暴君?”
邓祎观他面露怒火,双膝往地上跪了,不卑不亢地道:“臣绝无此意,此番进言,实是为着圣上和朝廷的颜面着想,绝无半分私心;即便圣上爱重皇后,有意偏私,也该为殿下的身后名声多多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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