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清头也不抬,伸手挡掉:“我还有事,不想看。”
“……那哥哥, ”蒋怜想想又道,“我给宝宝买的的你不喜欢,要不,你给宝宝送点什么呀。”
“蒋怜。”陆衡清抬头看她。
蒋怜没等陆衡清继续说话, 伸手摸上了他脖颈上挂的红绳:“我知道这是块玉坠, 质地很好, 听说还是灵云寺求来的上品,这个要是能给崽崽, 那一定能比长命锁还护它平安。”
“不行。”陆衡清一口回绝,那块玉坠是他母亲的遗物,于他意义非凡。
“不要嘛,我就看中这个了,真的好喜欢,给我好不好,给我……”她朝他倾身过去。
“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陆衡清打断她,接着硬生生将她推开,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和自己保持距离。
“回去。”他又对她道。
蒋怜又急得要哭。
“霍鹰。”
一听陆衡清叫霍鹰,蒋怜就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赶她走,于是不再纠缠,又道:“好好,那我不要了,算了,还是再看看我给崽崽买的吧。”
她说着,从木匣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铜制小鸟笼,而后打开小鸟笼的小门。
“我觉得这个特别好,是我今天买到的最满意的。”她又道。
一只背毛青蓝胸毛雪白的绒绒小雀鸟飞了出来,飞到蒋怜手上。
蒋怜将他举到陆衡清面前:“哥哥,快看啊,好漂亮的小鸟,它可乖了,以后崽崽出生,他们还可以一起玩。”
陆衡清抬头。
那抹蓝让他身体一滞。
他盯着那鸟看了许久,最后彻底沉下脸来。
“蒋怜,把它拿走。”
“我这里,不允许你养它。”
“现在就让人送走。”
他冷冰冰道。
……
“衡清,上元节那日后,你可真是好久不回来了,”陆府家宴上,二夫人对着陆衡清道,“实在不行,还是回来住吧,瞧着段日子,又瘦了不少。”
陆衡清道:“这些日子比较忙。”
“忙也不能不好好吃饭啊,”四夫人又说着,给他夹菜,“我看你倒是食欲不好,今日这一桌子珍馐美味,真不会没一道合你口味的吧?”
“谢四姨娘。”陆衡清动筷子,慢慢吃起碗里的饭来。
与他相对而坐的大夫人停下筷子,静静看着他。
陆衡清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母亲。”
“那日你上元节来时,我们并未与你提起蒋怜之事,”大夫人又道,“有人看到她在街外游荡,蓬头垢面,神色疯癫,可今日,你四姨娘,又在街市上瞧见了她,倒是容光焕发。”
陆衡清道:“母亲,您,还有两位姨娘,父亲,甚至哥哥嫂嫂,从小就教育我要有责任,是我之责,我必肩负,所以我与蒋怜尚未和离,与她相关之事,我无法推脱,若她冻死街头,我便也难辞其咎。”
大夫人不再说话。
“那你倒是何日与她和离啊,”二夫人又问道,“你们去年七月成婚,如今已到三月,再拖下去,倒也不用交和离诉状,就一年期满了。”
“最近事多,我会尽快。”陆衡清只道。
“那……”二夫人正想说些什么,又想这次见这孩子,他瘦了不少,想是事多繁忙,便也不好催他。
二夫人和四夫人都不再说什么,继续用自己饭食,只有大夫人,还瞧着陆衡清。
“衡清,你吃如此慢,倒还是因外面住多了,不习惯陆家的饭食了?”大夫人又问。
陆衡清只道:“自然不是,只是今日午饭吃晚了些,现在并不是很饿。”
“不想吃便算了,”大夫人又道,“正巧,今晚的戏也要开场了,你许久不回陆家,就多待一会儿,陪陪我们这些老人家吧,何况,这次的戏也很是不错。”
“是。”陆衡清应道。
一行人用餐完毕,便去了芳梨戏院。
芳梨戏院是官家戏场,只接待达官贵人,在此处听戏,需要提前预订,每一场戏目都是精挑细选,今日来听戏的是相国府家眷,戏院一早就做好准备,接待这一行贵客。
几场戏下来,陆家家眷看得兴奋,不由自主便讨论起内容来了。
“这扈十娘太过嚣张跋扈,抢了周边邻居的良田,也难过吴老三与她翻脸。”
“是啊,恶人自有恶人磨,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过说回来,这扈十娘也并非一无是处,她对待自己家人,倒是尽忠尽孝。”
“扈十娘虽是那般,但我骨子里觉得,她还是个恶人。”
“我看到未必。”
二夫人和四夫人因为戏里的内容讨论得火热。
双方都无法说服对方赞同自己的观点,于是转向大夫人:“姐姐,你倒是说说,你觉得这扈十娘是好人,还是坏人?”
大夫人听罢,忽然看向陆衡清。
“衡清,你觉得呢?”
陆衡清看向大夫人,又看看二姨娘和四姨娘,露出一点茫然。
大夫人看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陆家二少爷陆银泽的小儿子陆西萧,问他:“萧儿,你觉得呢?”
“扈十娘是好人!”五岁的陆西萧奶声奶气道,“扈十娘对赵爷爷赵奶奶,楚小妹楚小弟都很好,萧儿喜欢她!”
童言无忌,陆西萧这样说着,二夫人和四夫人不免露出笑容来,但很快,她们又以礼德开始对陆西萧进行教育,告诉他扈十娘好在哪儿,为何好,符合何种道德礼仪,又为何不好,不好在哪,违反了何种道德。
二夫人和四夫人在教育陆西萧,大夫人又将目光转向陆衡清:“衡清,小孩子都比你认真。”
“是儿子失态。”陆衡清低声道。
“下场戏认真看,莫在走神了,”大夫人又道,“一会儿我会再来问你。”
“是。”
下一场戏紧锣密鼓上演了。
陆衡清目光投向台前,认真观看了起来。
这场戏并不算长,内容也并不复杂。
书生柳柯出身贫寒,十年苦读,耗尽举家之力,终于一举登科,金榜题名。
在朝中沉浮多年,终于荣光回乡,做上了掌管一方事务的高官,家族荣耀,风光无限。
就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位青楼女子,发现她生病,起初出于怜爱,他帮她治病,后来他深爱于她,耗尽家财,为她遍寻名医,治疗顽疾。
如此几年,一边寻医治病,一边还要做好本职分内,一朝分神,酿下大祸,朝廷震怒。
柳柯被贬,家财散尽,人人唾弃,但他并未太过难过,反而有一些高兴。
因为他终于寻得名医,为那青楼女治好的疾病。
青楼女得以延寿,他便是人生再不顺利,只要能与她一同走下去,便也值得。
可谁知,她病好后,他去寻她那一晚,竟发现她在与其他男子寻欢作乐。
原来她早就不爱他了。
因为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前途无量,风光无两的大官,也失去了雄厚财力,她不爱这样的他。
她爱的,只是那个手握钱与权的男人。
柳柯得知真相,被贬途中终于精神崩溃。
自此,那天高皇帝远的荒凉黄州,又多了一位因贬谪而癫狂的疯子男人。
“衡清,你如何看待此事?”戏剧落幕,大夫人转头问陆衡清,“你是否觉得柳柯是自找苦吃。”
“自然是。”
“何以见得?”
“为一个青楼女子耽误大好前程,自然是自作自受。”陆衡清平静道。
“这是世俗看法,”大夫人又道,“但这出救风尘,有人也是认可的,因为这柳柯最终就算是,也是为了至情至爱。”她说完,又看向陆衡清。
“何为至情至爱,对方从不如此觉得,他即便做再多,也只是自我感动罢了,何况青楼女子本就是为钱而出卖身体,为那样的人付出,最后被辜负,也是意料之中。”陆衡清又道。
“所以,若你是柳柯,你又会如何。”大夫人又问。
“我会走我该走的路。”
“可若你就是深爱那青楼女子呢?”
“那我会尽量远离,和她斩断联系。”
“若是斩不断呢,你与她已经产生了太多联系,或者,拥有无法摆脱的关系,比如……成亲。”
陆衡清听着,脸色瞬间僵了下来。
“罢了,我的确不是那般风趣之人,只是想与你玩笑一番,倒也让你不自在了。”大夫人又道。
“不,只是母亲提的问题太过困难,儿子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做出完备解答。”陆衡清又道。
“你无需紧张,”大夫人又道,“答不出便答不出,今日带你来此,是瞧你近日事务繁多,饭不好好吃,连自己,似乎都不能很好照顾,所以也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罢了。”
“儿子自是知道母亲一片苦心。”
“衡清啊,答应娘亲,无论以后公务有多忙,都要照看好自己,且不可因疲累压力而放纵自己。”
“儿子知道,儿子也从未想过以放纵来缓解压力。”
“是么。”大夫人说着,伸手,从他衣领口一揪,揪出一片淡蓝色的羽毛。
陆衡清看着那羽毛,眉头皱起来。
“荆鸟的羽毛我再熟悉不过,想你五岁那年,为了养那样一只小山雀陪伴,与全家作对,”大夫人看着那片淡蓝色的羽毛,喃喃起来,“我们不是不愿让你养,只是陆家有陆家的规矩,玩物丧志,是不可饶恕的,我知你那时年岁小,正是想母亲的时候,但你母亲很早去世,自然孤独,想找个玩伴,所以……”
大夫人说着,又抬起眼来看他:“那时逼你扔了那鸟,其实就是觉得你生来没有母亲,我那时身体也不好,照顾不到你,所以想你早点独自生活,怕你因想着没有母亲,总想去找旁人旁物相依,以后不能更好独立,不能果断,不能承担责任,但如今看你如此模样,一方面欣慰你的成长,另一方面,总觉得对你有所亏欠,所以啊,现在总想你在陆府住,大家总想多关心你。”
“娘亲不必自责,衡清从未觉得你们对我有所亏欠,”陆衡清道,“我虽从小失去母亲,没有与谁太过亲近,但陆府从未少我一样吃穿用度,反而悉心培养,我这一生,能有幸生在陆府,已经是多少人不可及的幸运了,所以母亲,衡清很感谢你,从未想过,你亏欠于我。”
大夫人听着陆衡清这样说,眼里满是欣慰:“你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
“娘亲,今日的戏也都结束了,若是再无旁的事,儿子就先告辞了。”陆衡清又道。
大夫人点头:“今日留你够久,我也知你忙碌,回去吧。”
“儿子告辞。”陆衡清向大夫人行过礼,转身便离开。
“衡清。”
只是刚没走出几步,他又被大夫人叫住。
“娘亲。”他回头,看着大夫人。
“我方才说过,就是因为你小时我待你不亲近,到如今你长大了,我才更想关心你。”大夫人皱着眉头又道。
“我明白,娘亲。”
“所以衡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您说。”
“我自然无法管到你的方方面面,你搬出去后到底都经历什么我也不会详细询问,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
陆衡清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又严肃开口道:“不要搞出孩子来。”
陆衡清一愣。
大夫人继续道:“若是有孩子,一切你认为有法子的事,都将变得毫无办法……我相信,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陆衡清静静看着她。
“儿子知道了。”
第40章 病中(6)
“哥哥回来啦, ”一听陆衡清回来,蒋怜就往他房中跑,见他又坐在案几前晚读, 便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拉过他的手, 往自己小腹去, “哥哥,宝宝好像长大了一点。”
很快, 陆衡清的手就碰到了她柔软的肚子。
十分平坦。
陆衡清抽回手, 拿着书,一边看一边低声问她:“今日服药如何?”
“三顿都是按时辰吃的, 没少喝一口。”蒋怜忙道。
陆衡清不再说什么。
蒋怜还坐在他身旁,不肯走。
“天晚了。”他又道。
“哥哥, ”蒋怜又小声道, “我说的那个紫苣葡萄……”
“蒋怜, 那在西域, 太远了。”
“可我早就听说了,保胎吃那个好,我就是想让宝宝平安在我肚子里生出来, 我就要吃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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