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州距离京城较远,但京都附近的田产,官家管理严苛,因此京里很多富人,会在林州等地置办一些田产。
田嬷嬷夫妇两人,见东家免了他们牢狱之灾,又还有安身之处,痛哭懊恼地磕了头,离了这庄子。
“夫人还是仁慈了,”
等那两人离开,宋嬷嬷道,“没将他们打一顿,发卖出去,真真是便宜他们了。”
沈胭娇微微一笑。
若是前世,她下手必定是不留一点余地。
这一世,她懂得了留一些余地,不止给这两人,也是给自己留一个余地:
万一日后什么事牵涉到这两人呢?
这两人去了林州,也还是她的庄子,也还是她的下人,日后真要寻来的话,也是方便。
宋嬷嬷在庄里当众说了这审的结果,庄子上下都是一片嘘声,都暗地里在说,这夫妻两人真是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昏聩恶事来。
那几个在庄里略有点体面的小管事们,也顿生了警醒之心:夫人身边的人,可都不是一般人。
就连丫头,也都别小瞧了,高高敬着才是。
才整顿完这事,钱氏身边的刘嬷嬷也从城里过来了,连带着一起过来的,还有顾南章的贴身小厮周泰。
“老夫人放心不下,”
刘嬷嬷笑道,“老奴过来瞧瞧,这失火是怎么回事。”
听了沈胭娇解释后,刘嬷嬷怒骂了那庄头夫妇两句后,又小声对沈胭娇道:“小人放火,比雷击的好……夫人也别恼,老夫人说了,夫人损了多少银钱,她都给夫人补上。”
沈胭娇一笑,钱氏这人在钱上确实大方。
不过这刘嬷嬷说的不错,房子被雷击,传出去是真不吉利……如今查出来是小人纵火,那其实便是一桩小事了。
没了庄头,庄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总要有人管。
沈胭娇便从底下小管事里,挑了一个上来。这人别人都叫他老丁头,有个猎户儿子。
这老丁头其实也就四十多岁的年纪,长得很魁梧,农活是一把好手。
他女人丁刘氏,连名都无,别人都叫她丁嫂子,做的一手好面食。
老丁头大约是没想到自己能成了庄头,激动地满脸通红,一个劲儿磕头谢恩。
沈胭娇让他接了先前庄头夫妇的差事,好在那账目之前有苏青官帮忙弄,还算清楚明白。
叮嘱了老丁头交接差事,将修葺屋子的事项赶紧落实后,沈胭娇又在庄子这边住了一夜,第二日又料理过庄子上的事项后,便和刘嬷嬷等人一起回了城。
她心里装着事,路上一直也没说话。
和离书,和离书。
除了顾南章,她想不出第二个人,会去偷这和离书。
赶在关城门前进了城,回到新宅这边时,正是黄昏时分。
听闻顾南章还没回来,沈胭娇便先去洗浴过,坐在竹榻上,一边由着秋雨给她梳着头,一边心里还在忖度这事。
天擦黑的时候,顾南章才回来。
大约是已经听了庄子里的事,顾南章大步走进屋后,先开口问了庄子。
沈胭娇支开了秋雨。
“我听周泰说了你庄子上的事情,”
顾南章这时脱下大衣裳,看向沈胭娇又道,“恶奴滋事,你也别太过烦心,处置了便是。”
沈胭娇淡淡嗯了一声。
见她神色还有些不对,顾南章眯了眯眼。
“这两日朝中事务繁忙,”
顾南章解释道,“天子登基后,由于瘟疫,四方朝贺的幸事推到了这几日——礼部真是走不开。”
莫不是沈胭娇怪他没能陪她一起去庄子那边?
只是他也是真忙,这几日也都起早贪黑的,天子登基后首次大朝贺,出一点岔子都是有失体面的大事。
百官之间依旧还在磨合中,新班子还没有进入运转有力的默契之中,许多细事都要一一商讨敲定。
沈胭娇过去将灯烛拿了过来,放在了两人身旁的桌案上。
一时间,灯光将两人的脸都能照的明明白白,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会落在对方的眼底。
“嗯?”
顾南章明显不知她的用意。
“问你一件事,”
沈胭娇笑了笑,看向顾南章道,“你后悔了么?后悔给我写和离书?”
顾南章微微一顿。
他不明白为何沈胭娇忽而这么问。
要说后悔……
或者说,他本就不想写。
每次一想到那和离书,他莫名就一阵紧张:
只觉得那和离书的存在,像是一双手,会硬生生解开他和沈胭娇之间的牵绊。
他是死也不想放手。
顾南章神色这么一顿,落在沈胭娇眼底,便是另一种意思了。
“顾南章,”
沈胭娇直接叫了他的大名,“将我玩弄在股掌之中,你觉得很有趣,是么?”
说着一笑,笑意却不达眸底,“就如你先前说的那般,我是一只恶雀,你死死攥着我——直到攥到我死,是么?”
烛光下,她艳若桃李的脸上,像是落了一层霜寒,更是带出了一种莫名的绝望感。
顾南章先是一怔,继而眼底透出明显的讶异。
“沈三,”
顾南章诧异道,“你在说什么?”
明明这两日,正柔情蜜意的时候,他不知为何她突然翻脸。
莫非……
她想借机和离?
先前的柔情蜜意……都是她装出来的,才这几日,她便厌了自己?
一念至此,顾南章觉得自己便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心里乍然激起一股寒意。
“沈三,”
顾南章眯了眯眼道,“你想和离?”
沈胭娇盯着他道:“想又如何?”
“妄想。”
顾南章断然道。
沈胭娇怒极反笑。
这便是图穷匕首见了。自始至终,这人都没打算给她一点自在自由的意思。
“自然是妄想,”
沈胭娇眸底闪出了泪色,“顾南章,你是男人么?”
出尔反尔,背信弃义。
还偷盗!
哪一个是君子所为,亏他还是年少权臣,连一个顶天立地男子汉都算不上。
“我是不是男人,”
顾南章也被气笑了,“这两日你还不知道么?”
沈胭娇:“……”
她一时气的语塞,一伸手拿起桌上一杯茶,手一扬将那杯茶泼到了顾南章脸上。
顾南章:“……”
真好,整个大宁朝怕是只有这沈三敢泼他。
“把和离书还我!”
沈胭娇怒道,“顾南章,当初你若不肯写,便也罢了,如何写了,还又去偷走——你,你真不知羞耻。”
顾南章一愣:“你说什么?”
“说你不要脸,”
沈胭娇怒道,伸手推向他的胸口,“你们男人整日里读些圣贤书,说什么君子坦荡荡——是让你们做这些偷盗之事么?”
“沈三,”
顾南章一把扣住沈胭娇的手腕,冷声道,“你说什么?和离书——不见了?”
沈胭娇一顿,直盯着他看过去。
正好跟顾南章惊疑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不是你偷的?”
沈胭娇愣了愣后,心里霎时一慌,“你莫哄我——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
“你细说说,”
顾南章静静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胭娇疑惑盯了他片刻,但还是有些看不透。
听他这么问,索性将在庄子里看到的情形,一一都跟他说了。
“连金锞子都没丢,”
沈胭娇说完又道,“那和离书,平白无故别人谁会偷?”
顾南章听完,松开了沈胭娇的手腕,却一时没有说话,眯着眼只看向那灯烛,神色冷定如水。
见他这样的神色,沈胭娇心里又是一慌:
莫非真不是他拿的?
“何时丢的?”
片刻之后,顾南章静静开了口。
沈胭娇默了默道:“……不知。”
顾南章:“……”
“收好了便放起来了,”
沈胭娇解释道,“难不成我还一天看八遍么?”
“沈三,你知道一旦这和离书到了有心人那里,会如何么?”
顾南章忽而又问了一句。
沈胭娇沉默了片刻。
这也是她会心慌的缘故:
一来,天子赐婚,赐婚的天子才驾崩不久,她和顾南章的和离书便出来了……往大了说,这便是藐视皇威了。
二来,她一个已经和离的妇人,却依然和前夫过活,往小了说,她是不知廉耻,往大了说,她和顾南章是欺君罔上。
“若真不是你拿的,”
沈胭娇左思右想,心慌中忙道,“那我们不如真和离罢——”
免得将欺君的罪名给顶上,那便是太过可怕了。
“你带我一起去向宫里请罪,”
沈胭娇想着忙又道,“就说我一心向佛,想要出家做居士——”
顾不得了,只要能摆脱这些凶险,不连累英国公府,也不连累沈家……她宁可去做居士去。
顾南章一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迫使她略抬起了眼,直视着自己的脸。
“你看看我,”
顾南章勾唇一笑道,“舍得么?”
说着静静又道,“这两日我接连奋战,莫非夫人不曾享受过此此番柔情蜜意?”
沈胭娇登时脸涨得通红,又急又气想要拍开他的手:“说正事呢——那和离书,真不是你拿的?”
不是他到底是谁?
“你把瘟疫时,跟你一起待在庄子上,”
顾南章微微一笑松开手,过去拿过来纸笔道,“能进到正房那边的人,都列在这纸上。”
沈胭娇抿了抿唇,一边皱眉思索,一边将人名一一列出来。
“再没别人了,”
列完后,沈胭娇皱眉道,“没有了——你觉得是谁?你要一一审过么?”
顾南章眸色微微一深:“不如从你开始审罢。”
“嗯?”
沈胭娇一怔。
就在这时,顾南章过来一把将她抱起,不由分说走到了床边,将她压在了床帐内。
“说,说正事——”
沈胭娇见他又来,忙想推开。
“天底下唯有这一件正事,”
顾南章一笑,“沈三,你这人,我要细细审过——”
话没说完便吻了上去。
“审什么……”
沈胭娇挣扎着艰难憋着问了一句。
顾南章却不应。
审什么,自然是从头审到尾。
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细枝末节……全要审过。
第93章 挺好(大章)
沈胭娇被他“审”的溃不成军, 一时间如在梦里云里一般,又像是一叶扁舟,随波逐流在波澜跌宕的汪洋之中。
朦胧中似乎迷失了自己。
“这便是你要的真性情, ”
恍惚中, 似乎听到顾南章在她耳畔的低语, “喜欢么?”
沈胭娇心里想要反驳,却无力地懒怠应了一声。
顾南章无声一笑。
她既然喜爱真性情, 那便多尝尝什么才是真性情。
等沈胭娇沉沉睡了过去, 顾南章起来, 叫宋嬷嬷她们送进了热水。
他拧了巾子,过去替沈胭娇擦了一下。
自己也简单冲洗一番后, 披着衣裳缓缓走到了桌旁。
灯烛一直未熄,烛泪流到了承槽中, 缓缓凝成了脂膏般的东西,闪着油润的光泽。
顾南章就在灯下, 拿起沈胭娇写了那些人名的纸张,眼底有些看不到的东西在翻涌:
真好, 竟真有人偷这个。
有了题目,正好又做出一篇酣畅淋漓的文章来。
顾南章视线在一个一个人名上扫过。
偷拿和离书的人, 必定是有着这样的条件:
一来,识字,且深懂其中利害,知道拿了这和离书,能用来或是威胁, 或是勒索, 或是攻讦。
二来,并不在意沈胭娇死活, 也便是说,与沈胭娇并没有什么亲情厚谊。
三,能得沈胭娇及沈胭娇身边人信任,不会刻意阻拦这人出入庄子正院。
拿着这三点,去筛选一遍这纸张上的人名后,顾南章的视线落在了“宝悦”上面。
“宝悦?”
顾南章微微眯起眼,他知道这人,但实在是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一个废公主,如今跟在沈晏柳身边,瘟疫时她和沈晏柳都在沈胭娇的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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