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吓得心惊肉跳的。
只是一转脸, 就见身旁那边椅子上的沈胭娇, 正平平静静喝着茶, 神色恬然得像是才餍足醒来的睡美人般,甚至微微透出几分夏日的慵懒。
外面昏暗的光线映过来, 越发显得她长长眼睫投下的阴影间, 眸色如深渊般波澜不惊。
钱氏看得半张着嘴都忘了合拢了:她这位儿媳妇, 跟那雾里的青山似的,今日才算看出几分真颜来。
恍惚间, 她只觉得这沈氏乍一看,跟她那继子有些相像了。
想到之前她还觉得这沈氏柔顺, 张罗着要往顾南章院里塞妾室……
钱氏心里登时懊恼不迭,心里也多了几分敬服。
这沈氏……心思是真深。
可想到顾南章已死, 钱氏心里又痛得一缩,没忍住又看了沈胭娇一眼:
这般有心思有手段的儿媳, 可惜,可惜却守了活寡。
还不如世子夫人, 好歹还有个儿子守着。
这沈氏……日后指望谁呢?
若是改嫁的话……一来天子赐婚不太好改嫁,二来,即便她真要改嫁,怕也难寻合适的人家。
不过钱氏很快笼回了心神,日后的事情日后再想, 她还是有些担忧眼下的局势。
“你说, 若是咱府里的消息透露出去,被那魏雨桐知晓了, ”
一念至此,钱氏忙看向沈胭娇小声道,“她会不会跟疯狗似的报复回来——”
沈胭娇轻啜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盏一笑道:“母亲没听京里人说么?那六王爷身边一个宠爱的美人,是凤命。”
钱氏吃惊。
这一段她一直忙着保命,哪里还顾上听外面的那些乐子?何况她英国公府里出的一连串事情,只怕都成了别人嘴里的乐子了。
听到沈胭娇这话,钱氏也吓了一跳。
凤命那传出去,可是了不得。
“说的就是那魏雨桐?”
钱氏诧异道,“真说的是……她?”
沈胭娇轻轻嗯了一声。
若是她忖度的没错,这传言甚嚣尘上,只怕用不了多久,六王爷便开始重视起来了。
“那也不知会怎样,”
钱氏疑惑道,“若是六王爷将她送进宫里去……别更得势了吧?”
沈胭娇笑了笑:“怎么会?”
六王爷宠幸过的,再送宫里去?是不要命了么?
这么说着,沈胭娇垂下眼睑,轻轻摇了摇扇子。
她不担心魏雨桐之流,她只在想,前世里那赈银是被劫走的,灾民并未得到朝廷安抚……
这一世,顾南章筹谋得力,改了这结果。只是不知这改动的结果,对于二皇子一派的夺权之事,有没有明显助力。
若是有,或者可能加快他们扳倒太子一派,便能更早改换如今朝堂形势。
除了这个,她心里还挂忧的便是顾南章的安危。
虽说看来赈银是保住了,可毕竟是经过了一场难以想象的苦战。
这一场谋划里,顾南章到底是将他自己置于何种境地,又历经了何种凶险……
她都还不知道。
越挂念,沈胭娇心底不由越生出一丝急恼来:
恼火顾南章这一次出门,明明是担着天大的干系,却不肯跟她透露一丝一毫。
明明他有了筹谋,却也不肯跟她商议一丝一毫……到底是心里有没有她这个人呢?
她是真恼火顾南章有事不说,那一种在她身后默默掌控,她无法亲近又无法挣脱的疏离隔阂感,真真令她恼火万分。
雨气卷地吹了进来,带进来一股湿凉的气息,给这闷热的夏日午后,填了几分清凉。
轻风吹动了沈胭娇散落的两根发丝,飞起缱绻在她腮鬓边,将她眉尖那一丝恼火卷入了心底。
那一丝恼意,竟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了。
……
此时六王爷的外宅里,大雨停歇,魏雨桐吃着冰镇的果子,听到一个嬷嬷在她身后说起外面的流言时,不由顿住了动作。
“凤命?”
魏雨桐眸中都是惊讶,“说我?”
确定了这一点后,魏雨桐暗自有些得意,冷哼一声道:“这种传言怎么信得?”
她的生辰八字,跟凤命似乎并无关系,传言怕是传错了。不过既然传出这个,也可见外人知道她在六王爷跟前得宠。
外人的讨好巴结罢了。
就在这时,小丫头来禀,六王爷来了。
这一段时日六王爷过来的少了些,先前也跟她说过这一段公事繁忙,还给了她不少珠宝绸缎安抚她。
此时听闻六王爷来了,魏雨桐连忙飞快对镜整理了一下妆容,一脸笑意迎了出去。
六王爷黑着脸大步走过来,抬起一脚狠狠踹向魏雨桐的小腹,将她一下子踹倒在地。
猝不及防,魏雨桐被这一脚踹了个结结实实,一下子跌扑在了地上,痛的花容失色。
“王爷……”
魏雨桐喘过一口气后,惊恐看向六王爷。
“本王问你,”
六王爷怒道,“外面那传你是凤命的流言蜚语,可是你自己叫人放出去的?”
他这个美人,平日里还是甚解风情,聪颖灵慧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不过他也感觉到,这美人心思也是有的,且骨子里还有种可笑的野心。
“不,不是……”
魏雨桐哭得梨花带雨,“王爷,妾身怎敢厚颜无耻放出那等流言,王爷明鉴呐——”
六王爷黑着脸,丝毫不为她的哭声所动:
无论是不是她放出去,其实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要将这个祸害赶紧清除了。
这里面,其实这魏雨桐是不是真的凤命已经不重要了。他怎么会为了一个侍妾,让自己在这时受人疑忌。
六王爷眯着眼不说话。
魏雨桐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妙,她跪伏在地又哀哀哭求,只说自己绝没这般做过,一味苦苦求饶。
“你起来,”
这时,六王爷视线从她曼妙有致的身形上扫过,眸色一深道,“进来伺候。”
魏雨桐如蒙大赦,以为逃过一劫,忙忙跟进屋里去伺候。
一进屋,六王爷便将她丢在了榻上,狠命折腾了一番,将那些怒气尽情在她身上发作了一回。
“你梳洗打扮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六王爷餍足后,整理了衣裳起来道,“快一些。”
魏雨桐忍着身子的不适,挣扎着连忙起来梳洗,又遵着六王爷的意思,盛装打扮了一番。
六王爷带着魏雨桐一路车马到了郊野一处别苑,正是太子一脉的那些心腹,平日里常来消遣的一处乐苑。
将魏雨桐带进去时,别苑中正有一场大宴,太子几个心腹,正在这里寻欢作乐。
“这便是那传闻凤命的侍婢,”
六王爷大步走上宴席,将魏雨桐一把推到宴席正中,哈哈笑道,“今日带来,给诸位瞧瞧——”
魏雨桐有些瑟瑟,可迎上这些大人探究的视线时,忙忙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可这些人谁将她的大礼看在眼里?
“倒是生的不错,”
其中一位大人呵呵笑道,“不愧凤命。”
另一位大人点头道:“凤乃火精,太子的意思是,既为火精,天子如今有疾,不如令她给天子祈福。”
其余众人都是颔首称是。
魏雨桐先是模模糊糊听这些大人说话,只是听不太懂,疑惑着是不是要将她献给天子,心里不由有些窃喜。
“来人,”
六王爷哈哈一笑,“将她送去祈福。”
他话音一落,不等魏雨桐反应过来,便被两个甲胄在身的卫士从堂上架了下去。
魏雨桐惊慌间,已经被人绑在了院中一个石柱上。
眼见人往自己身周堆了许多柴火,又泼了油,她登时吓得尖叫起来。
然而堂上众人,觥筹交错,都是一脸笑意没有任何一人被她的叫声所动。
片刻间,熊熊火焰腾起,魏雨桐的身形很快被大火吞没。
“六王爷果然忠心可表,”
一位太子心腹笑道,“太子今日,怕是还要送两个美人给王爷,王爷真真艳福啊——”
六王爷抚着胡须哈哈一笑。
“泗州那边如何了?”
想到了什么,六王爷又道,“赈银丢了,那边情势不知乱成什么样子,朝廷派去的监司的人,如何不见折子传回来?”
“赈银一丢,泗州一乱,”
其中太子一位心腹刻意压低了声音笑道,“那领了这赈济差使的二皇子,必定是受了重挫。眼下就等太子将燕州八镇的兵力掌控住,便可找机会清除二皇子一脉。”
要掌势,无非兵权财权人事调度之权。
如今天子重病,时而昏迷,时而清醒。
但当今天子原本疑忌心便强,即便允了太子辅政,那也有多处势力掣肘平衡。
除去最强势的四皇子一脉后,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二皇子,这才被大家留意到……
不知何时,这二皇子竟也在朝中布下了一个隐隐的势力圈子。
真真是不叫的狗咬人。
眼下财权在太子这边,跟着太子的他们这些人,自然从中渔利甚丰,铁了心是要保太子的。
只是二皇子那边,在吏部人事调度上与太子这边的势力能分庭抗礼,且还与燕州八镇的重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太子最得利的,便是这太子身份,名正言顺的承袭大统的人。有了这一点,便能多笼络一些古板的文臣。
但二皇子是这科科举的钦命监考,这一科进士都算是出自他门下,要笼络那些新晋的文臣士子……如状元顾南章之流,便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了。
这么算来,情势其实偏重太子这边并不是太多。
不过这一回,赈银被劫,二皇子办事不利……天子面前,太子岂能放过这回打击二皇子的机会?
且状元郎替二皇子办差死的那么惨,这也是对那些想要追随二皇子的进士们的一个警告,日后谁还敢效忠那二皇子?
想来胜算在握。
值得一庆。
又一阵雨落了下来,雨水流灌在地面上,这边众人的笑语声,也在雨声中越发显得有些猖狂。
……
此时泗州边界处的琊苍山山腰的一处猎户家里,聂骁正拧眉看着昏迷不醒的顾南章。
这一次的差事,他料到会有波折,想着那太子一脉必然会从中干扰,让这赈灾不能顺利进行。
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太子一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命人乔装劫匪,要屠杀办事大员,要将这赈银抢劫一空。
这一点,他倒是极为佩服顾南章,能将这种凶险也考虑在内,且还能料定,随行途中,必定有太子那边的眼线。
先是,顾南章先和那位宋大人,以及负责护卫的他这边的统领,说了一个他和二皇子商议好的计划。
那便是由宋大人称病,带着真正的赈银暂且留在一处。
而顾南章和他们这些人,便护送被掉包的假赈银继续上路,吸引太子一脉劫匪的视线。
并且使了一个小计,便又分辨出队伍里的太子眼线,故意透了许多假消息给这人。
确定了这第一步时,又在路上假装他和统领起了冲突,被统领责打了二十军棍后,命他退出了队伍。
而退出队伍的他,便去和二皇子暗中派来的人马汇合,对即将出现的“劫匪”形成围攻之势。
太子那边果然中计。
这一场伏击打得畅快淋漓。
太子那边的这支“劫匪”队伍被尽数剿灭,除了留下人证和一些证据外,其余一个活口不留。
一点消息也没泄露出去。
事成之后,又安排人将这些被剿灭的人中,寻了几个尸首砍毁形容后,冒充顾南章等大人的尸身。
接着,二皇子飞速调动人马,将泗州这边的赈济之事,遮掩得严严实实。放了无数假消息出去,真假各半,令人在混乱中难以在短时间内分辨明晰。
这次行动不得不说十分完美。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为这次行动的“诱饵”,顾南章和他们统领都受了伤。
他们统领毕竟是武将,伤势虽也不轻但还可支撑。
顾南章便有些倒霉了,一支利箭射中了他的小腹处,伤的地方不仅尴尬,且还伤的不轻。
那箭还是带着毒的。
他只好奉命先将顾南章安置在这一处比较隐蔽的猎户家里,又幸好顾南章早安排了一个他自己说的“神医”早已候在这附近,在他按照顾南章的话去寻时,果真寻了这个郎中过来。
等这郎中过来时,顾南章已经昏迷不醒了。
就在这时,那自称是酒疯子的“神医”不知从哪里弄了些草药回来,在石头上碾碎了,胡乱搅到了一起后,便捏着一团就要给顾南章上药。
“酒……酒郎中——”
聂骁急的伸手一拦,“这是什么药?”
“救命的药啊,还能是什么,”
叶堃没好气道,“快闪开,不赶紧用药他就没治了。”
聂骁皱眉顿了顿到底没敢继续阻拦,让开了地方。
他拧眉看着这自称酒疯子的老头,胡乱往顾南章小腹下糊了那么一团,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这能行么?
75/125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