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没有顾南章确切的消息,泗州那边也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且如今她算是守孝期间,连出门也不能够。
好在英国公府这边稳住后,阿柳和沈府的消息,她便能随时知晓了。
这一日,沈晏柳买了京里有名的点心,亲自给她送了过来,姐弟两个这一段时日内,难得能私下说说话。
“姐夫还没消息么?”
沈晏柳压低了声音道。
沈胭娇轻轻摇了摇头。
“没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沈晏柳小声道,“我听大哥说,聂家那边也是沉在一片丧痛之中。”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谁?”
“是聂骁,”
沈晏柳道,“这一次聂骁也随着姐夫他们一起走的,这一回,也说是陨身了——”
说着,小声又道,“会不会也是和姐夫一样?是个幌子?”
沈胭娇心里忐忑,小声道:“若他没事,想来聂骁也应没事——”
“大约快了,”
沈晏柳眯了眯眼道,“阿姐,这京里的情势,只怕就要分明了。”
“哦?”
沈胭娇不由一笑,看着弟弟眼底的狡黠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那教令嬷嬷前两日告了病,”
沈晏柳也是一笑,“说是上头会另派嬷嬷来,可一直也没人再送教令嬷嬷过来。”
沈胭娇一挑眉,姐弟两人会心一笑。
这表明了什么?
表明太子那边,不想借这教令嬷嬷的事情,继续膈应沈府了。这是想要拉拢沈府的意思……
为何急着拉拢太子一脉本来厌弃的沈府等力量?
还不是那太子一脉觉出了情势危急,原本胜券在握的形式变了,便急着扩充他们自己的阵营。
只是,那宝悦废公主已经被送进沈府,这个是太子一脉也不好再送出去的。
“不止如此,”
沈晏柳亲手切开一个冰果,挑了一块送到了沈胭娇嘴边道,“太子还升了大哥他们这一批新晋士子的官,这几日还时不时会请父亲他们这些文臣,去鹿苑赏花喝酒呢——”
“这时候……喝酒?”
沈胭娇疑惑道,“那些风骨文臣,岂是喝几次酒便能笼络的?”
“示好罢了,”
沈晏柳耸了耸鼻尖,跟他小时候的习惯一样,有点玩世不恭道,“在宴席上,找些借口,送钱物的送钱物,送美人的送美人——用了些龌龊手段,都叫人推拒不得。”
沈胭娇:“……”
她最了解沈晏柳不过,看着沈晏柳那眼神,她心里一跳忙道:“你是说……咱们父亲——”
“他迂腐了些,”
沈晏柳笑道,“不是深懂这些手段——他在太子宴席上被灌醉了酒,扶到客房去了,醒来身边睡了一个美人。”
沈胭娇:“……”
“那日回来,父亲便黑着脸,”
沈晏柳又是一笑,“自己去了祠堂说是面壁思过去了。”
沈胭娇也是无语。
只是太子一脉这种硬塞硬拉拢的事情,虽无法真正笼络人心,却足以叫人一时为了避嫌不敢过分参与御史弹劾下的附和之列。
不过也由此可见,太子一脉是真开始急了。
“未雨绸缪吧,”
临辞了出来时,沈晏柳小声道,“阿姐,这形势不明,若是二皇子登基还罢,若是太子一脉真占了上风——那日后怕是日子不好过,你我早做些打算。”
沈胭娇点了点头,不过倒是没跟阿柳提前世的事情,况且这一世变故也多,阿柳这么想也是没错。
狡兔三窟,就算没这朝堂中的事情,她日后行事也会尽力周全。
沈晏柳回了沈府自己的院子,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琴声。
他推门走了进去,便看到正在院子这边廊下弹琴的宝悦。
此时院子里没了教令嬷嬷她们在,都是沈府自己的下人,没人为难宝悦,院子里的气氛安宁祥和。
“爷。”
一见沈晏柳进来,院子里的小丫头连忙迎过来,那宝悦察觉到,连忙也住了琴,小心站起身来轻声唤了一句。
在沈晏柳跟前,宝悦一向是神色都很忐忑小心。
虽说之前在教令嬷嬷面前,有做戏的意思,可在私底下,她在沈晏柳面前时,眼底也藏着几分不安。
沈晏柳点点头进了屋子,宝悦连忙跟进来伺候,接过了他脱下的大衣裳,轻轻放在了衣架上。
“你怕什么?”
沈晏柳看向宝悦道,“那教令嬷嬷都走了,你为何还是如此战战兢兢?”
这都几日了,为何还是原先那种神色?
宝悦默了默,小声道:“习,习惯了——”
自从她皇兄出事以来,她受的折辱太多,在掖庭狱时,虽说时日不多,可被磋磨地却不成样子……
宫里先前跟她交好的自然不敢在那时照应,跟她母妃皇兄交恶的那些人,便趁机来折磨她。
后来教令嬷嬷依然拼命磋磨,她昔日那些身份娇贵时的放纵,早被击溃得找不回一点了。
小心卑微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若是日后有机会,”
沈晏柳看着她道,“我会给你寻一个好人家。”
宝悦到底是公主,若是二皇子登基了,那必定是有大赦的,这个小皇妹,怕是也会沾溉些恩泽。
没了罪奴的身份,这宝悦便能寻个正经人家嫁了。
“爷?”
宝悦脸一白,“你,你嫌弃我?”
沈晏柳眯了眯眼:“何出此言?”
“我既然做了爷的侍妾,”
宝悦道,“那必定是要跟爷一辈子的。”
沈晏柳:“……”
“日后你的事情若有反复,”
沈晏柳不解道,“说不定身份便又不同了——即便做不回公主,总也比在我这里强些。”
“若是,若是我有朝一日能蒙大赦,”
宝悦忽而抬眼看着沈晏柳,声音有点轻,也有点抖,“爷,爷可抬我做……做正妻么?”
沈晏柳又是一眯眼。
“若,若不行……”
宝悦鼓起的那点勇气立刻又被沈晏柳的眼神吓散了,忙忙又道,“那我也就还做侍妾罢——”
这人在她最难时护住了她,她便没想再去跟别人。
天底下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这人瞒着教令嬷嬷,私下给她体面和尊重……
她便认定了这个小瘸子了。
沈晏柳皱眉没说话。
他是从来没想过还会将这宝悦留在自己身边。
一来,他觉得废公主不该做他的侍妾。
二来,他也没想过让她做妻子……实在是他对这宝悦没有动过一点这种心思,况且,他并不想婚娶。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不合适,这宝悦明显还没恢复回来,局势也还不明确,那便等日后再说。
……
时局说变就变,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接下来一个月,朝廷中风云变幻,真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怎么说都像是本朝一次大戏。
这一次的暴风漩涡中,二皇子一脉彻底扳倒了先前声势嚣张的太子那一派。
派人假扮劫匪劫走赈银、软禁一些大臣、残害异己,左右刑部大案,中饱私囊,兼并土地……
一桩桩一件件的震骇朝廷的事件中,铁证一样样被递到了天子跟前。
天子便在这难得的一段清醒中,带着股肱大臣,以雷霆之势迅速处理了太子一脉。
谁也没想到,局势变得这么突然,又变得如此迅猛。
一道道雷霆旨意下来,整个京城都沉寂了。
眼看着平日里那些嚣张的权贵府上,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连京城里说书的人,都不敢拿这些事情做笑料了。
京城里每一块砖缝里,都似乎流淌着鲜血。
本朝已降,这一回的夺嫡之争,可以说是最惨烈的,也是最为变化莫测的一次。
一直到了立秋,天子病危,二皇子被立为太子,这一回可以说是东宫稳固了。
此时泗州赈灾也已完成,在泗州待了那么多时日的宋大人以及顾南章等一行人,便已经开始了回程。
英国公也早回了府上,钱氏见到英国公时,大哭一场后,将魏夫人所作所为一一跟英国公讲了。
英国公自然知道魏夫人不怀好意,当初他随身的小印,便是六王爷那边的人从他手里拿走的……
并不是他将家事交付给了魏夫人。
如今听了钱氏的话,英国公又问过府里管事等人……查清楚后,二话不说,便将魏夫人请出了英国公府。
不过出于英国公府的名声考虑,英国公并没把话说绝,也没和这位长姐断了关系。
这一回,魏夫人一点也不敢撒泼,老老实实离了英国公府。
她心里清楚,她不闹事,英国公还对她留着几分体面,好歹日后还有个来往……
若是她闹事,这点情分就彻底没了。
“哎呦——”
又在得知顾南章等一行人其实无恙后,钱氏欢喜得又差点晕过去,扶着椅子差点站不稳了。
“我跟做梦一般,”
钱氏只觉得眼前恍惚,拍了拍过来扶着她的沈胭娇的手,喜极而泣道,“你听到了么……四郎他没死啊,他没死!”
“可见是佛祖保佑,”
沈胭娇抿嘴一笑道,“儿媳正要说,准备再去庄子上——”
钱氏:“……”
“不是,”
钱氏有点急,“你疯了么?”
这沈氏到底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夫君起死回生的,且还立了大功,回来必定是要被将来的新君重用的……
有这样的夫君,不趁机赶紧笼络,反倒又去庄子?
再说佛祖既然保佑顾南章大难不死了,瞧着佛祖也是大度的,这誓愿也算是还了吧?
“实在不行,你在辰石院里待着,”
钱氏急道,“我给你在园子里弄个小佛堂,你要想礼佛,日日在家就能礼,何必一定要跑到庄子里去?”
“母亲好意我心领了,”
沈胭娇一笑,“只是佛祖面前,不好欺瞒。母亲体谅我一些罢,我也是为了夫君好。”
她说的很是笃定,钱氏也没办法。
沈胭娇说到做到,很快就让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次日一早回庄子。
回庄子之前,她想再找一些书带过去。
之前由于顾南章的“死”,此时顾南章前院大书房的钥匙都在她这里。
她也没什么顾忌,便带着秋雨秋果两个人,拎了一个空箱笼过来,准备装一些书回庄子。
反正之前顾南章说过,他的书,她都可以随意看。
沈胭娇还是前世今生第一回 进顾南章这个前院的大书房。
想着这是顾南章自幼待的最多的一个地方,她一进来时,便好奇打量了一番。
打量过微微有一些诧异,那便是这里收拾的极为齐整,且房中摆件不说多贵重,却被安置得极有一种风雅之意。
这比她嫡兄那书房,却又多了几分厚重的感觉。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敛起心神,便直接去书架上翻书。
书架上书自然是极多。
沈胭娇见一本书书名瞧着生疏,抽出来一看,却是一本琴谱。想到顾南章精通音律,而她却只是皮毛……不由自嘲一笑,将这书又塞了回去。
书架比较高,下面翻过后,她索性踩了一个椅子继续翻找。
正翻找间,看到一旁一个小格屉里,放着一个小匣子。
那小匣子看着放置时似乎有些草率,方向并没摆正,跟顾南章这大书房里别处的一丝不苟完全不同。
沈胭娇伸手拿起那小匣子,打算将它给摆放规整。
谁知这小匣子并未上锁,她才一双手端起时,那小匣子的盖子便被她不小心错开了一些。
视线留意到里面的东西时,沈胭娇微微一怔。
她咬了咬唇,有些疑惑地慢慢将这小匣子打开了来,入眼便是一个像是被烧过的脏破不堪的小荷包。
沈胭娇:“……”
这是什么东西?
她站在椅子上,就这么定定看着小匣子里的破荷包,一时心底十分困惑:
这是谁的?
顾南章为何会留着这个东西?
那荷包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她已经是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但顾南章这么小心地放在匣子里收藏着,大约是对他十分重要。
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还是……
他曾经心上人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沈胭娇指尖微微一颤。
第74章 夜梦
“姑娘?”
就在这时, 在旁边等着接她递书过来的秋雨,疑惑道,“上面是有灰尘么?”
她家姑娘忽而看着书架上一处不动了, 莫非是上面尘土太多太脏了不好下手拿书?
“没事, ”
沈胭娇笑道, “你们先把我挑出来的书打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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