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走后,严世蕃面色阴沉,一句话未说便回了房,萧诗晴虽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毕竟事不关己,她也不好多问。
下午,萧诗晴在自己的房间里歇息,严辛从门外进来道:
“萧姑娘,有你一封信。”
“我的信?”
萧诗晴穿越到大明这么久,因一直被严世蕃禁锢在府里也没认识什么人,正疑惑怎么会有人给自己写信。
她从严辛手里接过信,一眼便见那落款有三个清秀的字迹——张居正。
张居正?
没想到距离在京城相别后过了这么多日子,张居正居然还记得她,还给她来了信。
但是想到此,萧诗晴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盯紧严辛:“你有没有把这事告诉严世蕃?”
严辛陪笑道:“小人是少爷的仆人,这里有什么事,自然都要向少爷禀报。”
萧诗晴无奈,却也只得看起了信的内容。
“……湖广发了瘟疫?!”
她忍不住轻呼出声,张居正在信上写明了湖广近些日子所发生的灾难,苗民饿着肚子,体弱多病得了瘟疫,而造成这一切的缘由和胡宗宪上午所说的并无二话——官府贪墨,且很大一部分来说,是赵文华之过。
张居正在信上写明,他通过老师顾璘知道萧诗晴现在就在严世蕃身边,希望萧诗晴能够说动严世蕃,劝赵文华放开贪得的银子,为百姓谋福。
萧诗晴无奈,张居正也太高看她了,就严世蕃那脾气,自己怎么可能说动他?何况他也不会听自己的呀。
信刚看了一半,严世蕃就从外面推门而入。
过了一段时间,严世蕃那上午的阴沉的脸色已经恢复了,见到萧诗晴便道:
“萧诗晴,谁给你的信?”
萧诗晴没理他,一侧身,继续看信。
不想下一刻,严世蕃走到她跟前,一把夺过了信纸。
萧诗晴急得站起来:“严世蕃,那是人家给我的!”
严世蕃把信举过头顶,萧诗晴没有他高,伸手够不到他的手,只能在下面瞪他。
有那么一瞬间,严世蕃突然觉得少女气鼓鼓瞪着自己的样子很好玩。不料下一刻,萧诗晴气得捶了他一拳。
“人家给我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
萧诗晴使足了力气,严世蕃竟然一个没站稳后退了几步,见小姑娘居然敢对自己动手,他也瞪她:“萧诗晴,你长本事了是不是?”
萧诗晴仍然毫不示弱地瞪他,严世蕃撇开目光,仰着头看信,先去瞧落款。
他眉头皱起:“你还没跟张居正断了联系?”
他转头看她,语气严肃:“张居正是顾璘的学生,你以后少和他来往,免得他哪一天抓住了我们的把柄,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萧诗晴低头抿唇,信上明明详细陈述了湖广的灾情,可严世蕃不但阻断了她与张居正的沟通,而且也没有丝毫想阻止赵文华的意思。
联想到先前翟轶衡的事件,萧诗晴越觉得自己处在了一个何等污浊不堪的环境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严世蕃是她的保护伞,她明白不能太多招惹他,她跟在他身旁这些日子,也有些习惯了他那些阴暗手段。然而,她虽然不是张居正那类刚正不阿之人,但总归有利害和良心,这么大的事,严世蕃不闻不问满脑子想得全是利益,她还是有点不舒服。
半晌,她抬头道,定定地看着他:
“严世蕃,可是现在湖广发了瘟疫,我觉得你这样……”
“我怎样?”严世蕃眯起眼睛,“萧诗晴,你清楚自己的身份,还轮不到你还教训我。”
他本来刚刚对萧诗晴的印象有所改观,谁知她接了张居正的信就开始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一开始既然选择住在严府,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
严世蕃愈加冷笑:
“我也是很好奇,张居正是顾璘的学生,为什么偏偏给你写信?我更好奇为什么偏偏是你,一进严府就惹出这么多事,又是被烫伤又是被行刺,让我还不得不把你带到江南……”
“你怀疑我的身份?”
萧诗晴一下子站起来,咬着唇急道,“如果我真的是顾璘的人,张居正根本不会给我写信,我自己就会劝你收手。”
“这我自然明白,但凡事总有万一。”
严世蕃还是那副冷笑的模样,他吐出口气,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实话告诉你,我根本没让赵文华贪银子,今天胡宗宪来时你也看到了,胡宗宪是个识大体的人,如果赵文华的行为真的是我所指使,他根本不会让我劝他。”
萧诗晴沉默下来,她承认严世蕃说得有道理。但即使这事不是严世蕃指使,他这种对百姓不管不顾的态度,还是令她有些不舒服。
第34章
只见严世蕃叹了口气,用手揉揉眉心:
“胡宗宪管不住赵文华也就罢了,但我不明白,顾璘为什么同样漠视赵文华的行径。整个湖广就他胡宗宪和顾璘两个人,若胡宗宪是为了捞银子也说得过去,但顾璘是清流,这种时候非但没有弹劾赵文华,反而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不通。”
萧诗晴想了想:
“或许,顾璘有把柄被赵文华握在手里。”
严世蕃沉思半晌,了然地挑了挑眉:“有可能。”
“你已经想出来了?”
“你有没有思考过赵文华的身份?他知道你当初在壬寅宫变案子中做假证的事情,而我招他进入严党,也正是为了查出他的身份。”严世蕃思索着道,
“能让我严家查不出来的人,只可能属于三处。李芳的司礼监、陆炳的北镇抚司,以及那个不声不响的徐阶。赵文华也只可能属于这三方势力。”
萧诗晴道:“徐阶不会这么大胆,他一直巴不得证明自己和谁都没关系。”
严世蕃赞许地看她一眼,突然带些许笑意地道:“别看你刚来时是个傻的,但跟了我这么些日子,耳濡目染,也算是变聪明了些。”
“你才是傻的!”
严世蕃没理她,自顾自地说着:“所以只剩下两种可能,李芳和陆炳。”
“但陆炳……”严世蕃想到这里,又摇摇头。他了解陆炳的为人,有太多的现象和证据证明陆炳不会这样做。
“这么说你怀疑李芳?”萧诗晴问。
“李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整座紫禁城都在他的监控之下,你扮成宫女进宫的那几天,李芳很可能是看出端倪了。”
萧诗晴想起来了,当时她进宫后,李芳确实是找过她,问了金露膏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严世蕃直视她:“何况你别忘了,当初鄢懋卿找的那个冯保,正是在那个时候进的宫,成了李芳手底下的一个小喽啰。”
萧诗晴猛然一怔,是了,冯保,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人给忘了,就算李芳之前没见过她,冯保先前可是见过她,而且专门偷了她的玉佩。
说起来,当初也都是因为冯保,才有了到现在的一系列事情。
“如果赵文华是李芳的人,李芳又知道你不是真的宫女,也就很可能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赵文化。”严世蕃一字一句,“我本来不敢确定赵文华的身份,但是这件事情发生,我可以确定他就是李芳的人。”
萧诗晴还想说什么,她蹙眉道:“可赵文华……”
严世蕃就像猜出来萧诗晴心里在想什么一样,嗤道:“你不会真以为李芳手底下只有太监吧?整个大明的官员,大大小小属于李芳的,不下五分之一。在大明,有时候这没根的人比有根的人厉害多了。”
“我再告诉你,在大明凡三品以上的官员,日常生活都有东厂的太监秘密监视,可算得上无孔不入。顾璘即便是清流一派,我也不信他真的两袖清风,他若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李芳捏住把柄,也不为怪。”
他想了想,“赵文华或许就是李芳手底下,帮他整理官员把柄的人。”
萧诗晴觉得有点不可置信,睁大眼睛看着他,“……真的吗?”
严世蕃摇摇头:“我们没有证据,但大体方向错不了。”
“可是既然李芳知道咱们在壬寅宫变的案子中造假,为什么不向皇上揭穿我们?”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一点。”严世蕃深深蹙起了眉,不自觉握住了手指,
“在那个案子中,我是替真凶造假证的人,而李芳在明知道知道我们造假证的同时,却选择了维护我们。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不愿意真凶被人查出来。”
萧诗晴蹙眉看着他。
“也许更表明,想刺杀皇上的人,就是李芳自己。”男子沉声,一字一句。
“严世蕃,你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萧诗晴忍不住站起来。
“小声点!”
严世蕃瞪她,恨不得拿手捂住她的嘴:“何况壬寅宫变是宫女弑君,宫女和太监,本就是李芳的手底下人,能够知道皇上夜里在那个宫殿侍寝,什么时间睡觉的,也只有李芳一个人。”
顿了顿,他道,“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却很少有人往这想。只因为李芳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皇上的忠实奴仆。”
萧诗晴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越简单的道理,往往越会被人们忽视。”
“若是假证被揭穿,皇上自然会要重新查案,保不齐就会查到李芳的头上。李芳为了稳妥起见,并没有揭穿你我。”严世蕃补充。
“有道理。但还是那句话,这纯属你的推测,我们并没有证据证明李芳就是真凶,除非案子再次被人翻出来查。”
严世蕃点点头,叹了口气:“查不出来的,李芳会尽力护住凶手,所以,壬寅宫变的案子才就这么不了了之。”
萧诗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严世蕃分析了这么多,也解开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惑。
她不禁有些惊奇严世蕃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能想到这么深,嘉靖第一鬼才这称号给他一点不为过。
他简直是太聪明了啊。
“说了这么多,嗓子都干了,给我倒杯茶。”
严世蕃舒了口气,挑眉看着萧诗晴,朝对面桌案的茶杯抬了抬下巴。
又是这种态度,简直就是把她当从人了。
萧诗晴心里一气,差点忍不住张口就要拒绝。
但转念一想,严世蕃给她分析了这么多,何况,上次的赌场之行,他还给了自己两万两银子呢。
终归,她还是转过身到了对面的桌案上,倒了一杯茶。
少女捧着茶杯回到严世蕃身边,把茶杯放到他面前时,还故意发出“咚”的一声响。
严世蕃自然看出了萧诗晴的心思,他不动声色把手肘支在扶手上,用手指摩挲着下巴,目光随着萧诗晴的动作,流转在少女纤细白嫩的手指上。
少女的手指托着小巧的茶杯,手臂上的衣服微微抬起一截,露出一截白藕般的小臂。严世蕃突然想到她被烫伤那回,自从用完自己给的药,手腕上的伤已经全都好了,腕子又恢复成先前白净无暇的模样,他不自觉微微挑起了唇角。
如今翟轶衡已经死了,严世蕃去不了青楼,何况他是来避难,又不好太张扬,身边又都是仆人,只能和萧诗晴在屋里解闷。
不过,有个绝色少女为他端茶送水自然是好的。
在壬寅宫变那段时间,萧诗晴突然闯入他的计划,又历经波折住进严府,与他共度了这近两年的日子,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严世蕃呷了口茶,待细细密密的茶叶香沁入口中,才突然问:
“萧诗晴,你多大了?”
萧诗晴愣了一下:“过了十二月就十七。”
“你是腊月生人?”
“腊月二十九号。”
严世蕃轻轻“哦”了一声,这少女在这样美好的年纪,就这么被半囚禁在严府中,也不知道未来还要经历多长时间。
或许……会是一辈子?
严世蕃抿了抿唇。
而后又摇摇头,她不过是绑在自己船上的一只蚂蚱,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
然而,只要严家昌盛一天,萧诗晴就得在他身边一天。
毕竟事关政事,他一丝一毫都大意不得。
他心里又涌上那种百感交集的情绪,就像她刚刚住进严府时的一样。自己府上的女子都是追名逐利的人,就算目睹他做那些祸国殃民之事,也不会说什么,可偏偏他身边多了个这么样的人。
当他想到那些阴谋诡计时,她总会愤愤不平地捶自己。
严世蕃苦笑。
萧诗晴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还差点跟他翻白眼:“你问我多大了有什么用,还是说说赵文华的事吧。”
严世蕃也转过思绪,接着道:
“那天赵文华跟我透底后,我接纳了他并派人将他护住,李芳才动不了他。”
萧诗晴看着他。
“赵文华也知道我接纳他只是利用他,所以现在才这么贪钱、拼了命地往上爬,为的是让我信赖他,向我证明他的才能。”
“可他万万不该贪得这么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说罢严世蕃狠狠握紧拳头,暗骂,
“这赵文华真是贪疯了,胡宗宪怎么也看不住他,搞成这个样子,夏言肯定会借机弹劾。”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严世蕃说了声“进来”之后,少年便捧着两封奏疏进来了。
严辛脸色并不太好,蹙了蹙眉道:“少爷,刚刚得到消息,夏言在京城弹劾赵文华搜刮民脂,这事手抄那份的折子。”
说着,便把其中一封放到桌案上。
“看见没有?说什么,什么便来了。”严世蕃也懒得看那折子。严辛又道:
“少爷,还有一件事。”
少年抿了抿唇,神色比方才更加严肃:“夏言的门人曾铣给皇上上了《议收复河套疏》,并在夏言的推荐下,被任命为陕西三边总督。”
“什么?”
严世蕃还没怎样,萧诗晴急得站了起来,如此下去夏党势力一家独大……
严世蕃闭着眼,手按着眉心,冲严辛扬扬下巴,示意他下去。
严辛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这正是严世蕃心烦时的表现,萧诗晴在一旁也识趣地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严世蕃才放下手,长吐了一口气。
捏着奏折,语气依然阴沉沉:
“这就麻烦了,奏折到了嘉靖手里,不知我爹能否挡得住。”
“既然是这样,你要不要切断和赵文华的关系?”萧诗晴想了想,又道,“或者直接把他……”
或许知道她要说什么,严世蕃突然抬手制止了她,沉默着,良久良久,那幽黑如深潭的眸子仿似怔怔地盯着地面某一点,像是在思索,又像是茫然。
萧诗晴试探着叫他:“严世蕃?”
严世蕃摇了摇头,眸中渐渐透出些她看不懂的情绪,忽扯了扯嘴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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