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溜达着,也在不觉中吸引了行人的目光。
严世蕃虽然说得是出装从简,但富贵人家的简朴和穷人家的简朴,本来就是两个概念。按照他平时的着装来讲,这确实已经极近简单,但他仍穿着上袖金银纹线,那料子一看就是极好的,手上还戴了个莹润晃眼的翡翠扳指。
再加上他走在街道中央极尽招摇,那一瘸一拐的步子,也看上去怪异而显眼。
路边有一个举着把纸伞,穿旗袍的青楼女子,或许看出了严世蕃的财大气粗,直接向他抛了个媚眼儿。
严世蕃自然见多了这种阵势,淡淡一笑,在与那女子侧肩而过的那一瞬,忽然伸出手,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
自己送上门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那女子娇笑着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嗔怪地瞅着严世蕃,其中却绝没有半分怒意。
萧诗晴倒是有点受不了,忍不住瞅了眼旁边的严辛,见少年却早已装做什么都没有看见,见怪不怪走自己着路。
萧诗晴早闻严世蕃之风流,但如今亲眼见到,心里倒还真涌上股奇怪的滋味。
那女子走到严世蕃身前,也不顾及旁边还站着个萧诗晴,直接将春葱般的手指搭上了严世蕃的肩,微微地点着打旋儿,笑道:“这位爷,要不要去楼上坐坐?”
“不了,方才约了江心游船,你好好玩儿吧!”
严世蕃的声音洒脱豪爽,朗声笑道。
那女子也不多留恋,点了点头,便婀娜着远去了。烟花之地的女子,总有一种别与大家闺秀的爽朗。
严世蕃就像没在意萧诗晴在旁边是的,继续走自己的路。
萧诗晴心里却总归是有点别扭。
她是规规矩矩的学生出身,搁在古代那就算是个文静闺阁女子,看着当街调戏的场面总归是不适。
又一想到严世蕃是首辅之子,首辅换算成现代的官职是什么,她也就抿了抿唇没敢说话。
何况,自己与严世蕃又不是什么夫妻关系,只是偶然被拴在他身边的民女罢了,他怎么样,关自己什么事?她默然自语。
正在这时,严辛的声音忽然响起,少年展着神色,指着远处一个摊子道:
“少爷,你看那边有好玩儿的卖!”
严辛的性子本就活泼好动,到了江南这个远离朝廷尔虞我诈之地,也就褪下了那层束缚。
严世蕃被兴奋中的严辛拉走了,萧诗晴一下就被落得很远。
这一边,严辛虽然拉着严世蕃走到那摊子前,却并没有谈要买什么。
严世蕃疑惑间,严辛看了眼远处的萧诗晴,回过头悄声问着:
“少爷,要不要去怡翠楼玩玩?”
严世蕃一怔,抿唇半晌,随即摇了摇头:
“算了,萧诗晴和她们不一样。”
他语气淡淡:“那些事,毕竟不能在她的眼前做。”
轮到严辛愣住了。
严世蕃京城公务繁忙,难得到江南一趟,按以往惯例,青楼一类本是必去的地方,但见严世蕃这样,严辛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道:“是。”
严世蕃却笑了笑,忽伸手拍了拍严辛的肩,严辛被这动作吓得赶紧低下头。
严世蕃清楚萧诗晴这小姑娘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不想去怡翠楼,但今天既然带萧诗晴来了,便是多多少少把她算作自己身边的一份子。
若她还是那个初次谋面时的民女也不必考虑什么,但如今么……他总还是不愿做些她不喜欢的事。
他目光回到眼前这首饰摊子上。
萧诗晴往严世蕃这边走着。
由于严世蕃和严辛是背对着她的,她也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只能看到他们在嘀嘀咕咕,背对着她捣鼓什么。
她走到严世蕃身边时,却发现后者也正好转过身来。
严世蕃移开了目光:
“江心游船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过去吧。”
游船像燕尾剪开了波光粼粼的湖水面,水面映着月光,岸边街上的红灯笼光芒也氤氲在湖水里,水、月、街景仿佛融成了一副旖旎泛着暖意的水彩画。
这是一艘巨大的三桅游船,据说是江南之地的某个高官亲自派人造的,价格不菲。
严世蕃包了整条船,偌大的双层船上只有三个人,三人都来到二层船头栏杆边,身后的桌案上摆着美酒佳肴。
这条江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船悠悠地行驶着,两岸的繁华景色在身边掠过,夏夜晚风吹在面庞上,带着水的湿气,十分舒服。
严世蕃倚在船舷,悠闲地轻捻着手指,却没有望那夜色美景,而是望着栏杆前的萧诗晴。
那眼光赤/裸裸地在她脸上看,一副享受而赏心悦目的模样。
萧诗晴浑身不自在:“看我干什么?”
“你漂亮啊。”
严世蕃却是毫不顾忌,笑了笑直接脱口而出。
以他的性子自然从不避讳这些事。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就觉得她是漂亮的。他见过的美人大多是浓妆艳抹,萧诗晴却美得冰清玉洁、恬淡脱俗。
想到此,严世蕃把手往袖口里伸,像变出来似的忽然掏出一支珠花。
萧诗晴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不自觉微微低了下头,珠花已稳稳地戴在了她的发间。
“咦,干嘛?”她抬头看他。
她并不知道这株花其实是刚才严世蕃和严辛在小摊前,背对着她的时候瞒着她买的。
“你戴着好看,戴着吧。”
严世蕃语气自然。
他说这话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赞美,甚至带着一种纨绔子弟对于良家姑娘的调戏。
他不过看今晚景色很美,身边的人也很美,就随意调侃了两句。
萧诗晴却有点脸红。
她毕竟只有十几岁,虽然样貌出众,可因性子内敛,别人见了她大都是避而远之的,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调侃。
也就只有严世蕃,因着那份首辅之子的肆意,敢这样毫不收敛。
幸好因有夜色,严世蕃看不清少女的脸已红了。
但他自然知晓萧诗晴心中的不好意思,像她这种十几岁的小女孩,她们的心思他即便不说一眼看穿,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只瞧了一眼她的眼神便哼笑起来,重新转过视线望着眼前的江月。
“你现在还有心思玩笑。”
萧诗晴忍不住道,“你别忘了,前几天京城传来消息,夏言的门人曾铣给皇上上了《议收复河套疏》,而且在夏言的推荐下,被任命为陕西三边总督。”
少女瞪着眼睛一字一句的提醒,那意思是严世蕃回到京城,可有他受的。
“放心。”
严世蕃的声音不紧不慢,
“天下事尽在吾彀中。”
他缓缓吐出这句话,音色带着些深沉,忽而又转为轻朗。
“你看这里景色多美啊,我们不如在这里吹吹风,赏赏月,别想那些烦心事。”
萧诗晴还想说什么,终究闭口了。
重罗绸缎的男子把酒临风,声音带着说不尽的享受之意。也许是因着今夜的江月,她身旁的严世蕃总有种别样的风采。
他侧着月光而立,银白色的月光映得他的衣绸轮廓发亮,仿佛没那么臃肿,腿也没有残疾。
历史上的严世蕃,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奇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居于幕后操纵整个朝廷。
他笑声明朗,余音飘散在风里,顺着水面悠悠远去。
这才是“尝谓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的严世蕃。
他的眼里也带着笑意,好像褪去了所有的阴霾险恶,变得极为明亮,虽然只有一刹那间。
萧诗晴忍不住望着他,她也不知道那双眸子背后还藏有多少阴暗狡诈,多少难以诉说的阴谋与苦难。
第37章
北京,紫禁城。
同样是春天,万寿宫内的春却比江南来得沉闷,殿内紧关着门窗,一丝风也无,纱幔一动不动地低垂着。
李芳站在精舍前,捧着本奏折读,声音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启禀主子,户部和工部上奏说,国库的银子都用作了收复河套的军饷,修道观的银子……不够了。”
李芳不敢抬头,精舍里是一阵阵沉默,好半天,才见道袍男子抿起了唇道:
“无妨,收复河套是军国大事,朕自然可以把银子分出来,为国分忧。”
李芳:“……”
结束了和嘉靖的谈话,李芳回到了司礼监。
司礼监只有四位秉笔太监在房内,黄锦在一旁忙活,陈洪在闭目养神,向来不怎么说话的石霖与孟涵,正在桌前喝茶闲聊。
陈洪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见看出李芳脸色的不对劲,偏头问道:
“老祖宗,怎么了?”
“主子生气了。”李芳还是用那波澜不惊的平缓语气,只是其中略添了点埋怨的意味。
一旁的石霖问道:“这是为何?”
“……国库空了。”
虽然只是不咸不淡的四个字,四位秉笔太监们也都明白,国库空虚,只能是因为夏言那边收复河套的军费开支,占用了原本定好给嘉靖修道观的银子。
石霖叹道:“这也不赖夏大人,当初修道观,本来说好得是外面用夯土,中途却改成砖石,还要里面一律用金砌,严大人那点的银子,恐怕都不够修的。”
李芳沉默半晌,道:
“备轿,我出去一趟。”
“老祖宗,您去哪?”
“……陆炳高明啊。”李芳叹了一声,“他看出了我们都没看到的地步,让严世蕃去了江南,为得就是避夏大人的锐气,好击其惰归。”
四位秉笔太监全都不说话了,黄锦首先站起来,出去帮李芳备轿。
陈洪发泄似的道:“依着主子这道观的修法,再修十年也不是个头,上头贪,下头也贪,两人一拍即合才好干事。”
孟涵哼了一声:“等吧,等把严大人叫回来,这朝廷又没个安宁日了。”
李芳乘着轿子出了紫禁城,一路来到严府。门口的从人赶快迎了上来,施礼道:“李公公请。”
李芳跟着从人走进严嵩的书房。
严嵩一见是李芳,忙离了座行礼,笑道:“公公要来怎么不提前派人告知一声,我也好叫下人备些好酒菜,招待公公。”
李芳将严嵩搀回座位上:“不必阁老费心,阁老请坐。”
严嵩望着他道:“李公公,今日来此有什么事吗?”
李芳笑道:“没什么事。无非就是主子今日精气神儿不太好,没叫上朝,我们几个奴才便也都闲了下来,咱家想着许久没见阁老,想一同叙叙。”
严嵩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东楼公子近来可好?”李芳挑了个话题问道。
“好,”严嵩连连颔首,浑浊的眼眸看不清是何意,“虽是在江南忙着迁祖坟的事,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圣上呢。”
李芳笑道:
“当初主子还夸东楼公子的青词写得漂亮,依我看,主子身边有这么多善于青词的官员、翰林院的文士,但还是东楼公子的青词属大明一绝。”李芳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严嵩的膝盖,以示亲近,“阁老,我们可都想念着您们呐。”
“还记得当初主子祭天,叫翰林院那些文士每人写一纸青词呈上去,主子全都不满意,可偏偏东楼公子的青词一送上去,皇上就高兴了。”李芳连眼角的皱纹都笑出来了。
严嵩笑道:“公公说得都是陈年旧事,现在,写青词也都是夏首辅的事了,我和东楼又怎好再掺合,只能祈祷夏首辅和皇上的关系越来越好,这样,大明才能国泰民安呐。”
“话不能这么说,这夏首辅权力再大,您也是个次辅不是,皇上只是让您暂时歇息,也没说不让您干活。”李芳笑笑。
李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严嵩也终于不再装了。
遂摆手笑道:“这里毕竟是私邸,政事留到朝廷再讨论吧。我和东楼还是更惦记皇上的龙体呐。”
说着,严嵩颤颤起身,拿起了桌上的一个精致盒子:
“公公方才说皇上近期神儿不好,正好顾可学最近炼了些提神丹药,我这里有一些,就麻烦李公公给皇上带去,让皇上用用看。”
李芳自然也明白,严嵩已懂得了他的意思,接过那盒子,笑得更盛了:“一定、一定。”
李芳见完严嵩,下午便回到了紫禁城。他从司礼监领了大臣们上的折子后,便匆匆往万寿宫赶。
那摞折子本是按次序摞好了的,李芳挑了挑,将其中一封放在了最上头。
万寿宫门外,一个小太监正在把门。
一见李芳,小太监上前陪笑道:“老祖宗,主子方才请了陶道士占卜,这会子陶道士正在里面给主子禀报祭祀结果呢,现在进去,可能不合适……”
李芳立即板了脸,冷笑:“你懂什么,这折子里有夏首辅议收复河套的奏疏,误了军国大事,你担得起?”
别看李芳平时慈眉善目,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小太监一个哆嗦,无奈,只得侧过了身子。
“主子,今日大臣们上的奏折都在这儿了,其中还包括夏首辅议收复河套的方案,夏首辅请您尽早批阅。”
李芳一进万寿宫,便高捧奏疏举过头顶。
大殿里除了嘉靖仍在坐在精舍里,还站着一个道士,那便是嘉靖最宠信的道士陶仲文。
嘉靖倚在精舍边,没看李芳,依然向着陶仲文:“陶仲文,可占出什么来?”
“回皇上,占卜显示,边疆将有警。”
陶仲文双手相交举到身前,恭敬说道。
“什么?”嘉靖蹙了蹙眉,“可能占出是何处之警?”
“听闻最近夏言大人准备收复河套,臣建议,立即叫停收复河套方案,让曾铣回京待命。”
陶仲文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来,面色沉静犹如往常。
嘉靖沉默了,许久,他似才想起一旁的李芳,忽转头看向他:
“李芳,你怎么看?”
李芳的声音软绵,面颊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既然陶先生所说属实,我等自然要加紧监管。”
“不过奴才要给皇上提个醒儿。”
李芳抬头看着嘉靖,一字一句:
“凡汉朝出现灾异,应赐三公死以应天变。”
江西。
“少爷,老爷来信了!”
严辛捧着一封加急的信走进大厅。
严世蕃接过信,读完后,兴奋地站起来:“李芳去严府了!”
闻言,一边的萧诗晴也是精神一振。
李芳是嘉靖的贴身太监,司礼监最高掌权者,他既然肯光临严府,就说明皇上对严嵩还是有顾恋和倾向之心,也是给严嵩一个提醒。
26/64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