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家老爷,那是你爹爹。小姐,我记得你即将举行及笄之礼吧。”阿屿低着头,好似要提醒我什么重要的事情。
“别提那个及笄之礼了,没有了,我的十五岁,一身伤痛,躺在榻上过的。”
“小姐,我知道的,我是说,举行过及笄之礼,就是大姑娘了,你这胳膊啊,腿啊,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特别是男子,更不能看。”
“看了又怎样?还能少一块肉?”
第4章 第四章摩西院
我从小自由散漫惯了,除了有个先生教我读书认字,识得一些《诗经》《春秋》上面的字句,并未接受其他女德教育。
阿娘也不管我。尽管她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的典范,三从四德的标兵,可是她从没有如此要求过我。
或许,在爹爹眼里我这一身的臭毛病,就是阿娘给惯出来的吧。
“那倒也不会,就是不太好,虽说我是踏月山庄的护卫,但好歹我也是个男子。”阿屿说着,收拾起随身携带的行囊,催促着我。
“那你说,既然男女有别,咱们这样孤男寡女的一路同行,你就觉得合适?”
“我也觉得不合适,我说要带上小蛮,然后我们乘一辆马车,我当你们车夫,可是老爷坚决不同意。他让我走小路护送你去踏浪山庄。小蛮,我过阵子去接她。”
“真的呀,这么说也行,听你的吧,就当是游玩。只是我想知道,为什么爹爹这么着急地送我走啊?”
“这个,以后你自己问老爷吧。小姐,咱得赶路。”阿屿加快了脚步,连拖带拽地牵着我往前面赶。
“阿屿,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为什么会忽然要送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大声嚷着,用一只手死死地拖住路边伸出来的柳枝条,不肯再往前走了。
拉扯中,我袖口松散,露出伤痕犹在的胳膊,阿屿终于不再跟我较劲。
“我的大小姐啊,带你去踏浪山庄,这是老爷的命令,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你为什么只听他的,不听我的!”
“你说呢,你能大得过老爷吗。你自己看看,伤还没好利索呢,又添新伤,为什么你总是要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呢?”
我瞧了瞧自己的手掌,发现虎口处渗出淡淡的一丝鲜血,应该是刚才那柳树枝刮的。
嗐,这算得什么新伤,完全是阿屿大惊小怪。
“我也不想的,但是,我不能这么糊涂地过一辈子。阿屿,我已经十五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你跟我说,为什么爹爹要送走我,他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跟我说,他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谁不知道你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呢,听话,跟我去踏浪山庄,那里安全。”
“那里安全?难道说踏月山庄不安全?”我警觉起来,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阿屿自知说漏了嘴。
“我该怎么和你解释这个事情呢,老爷一再交待,一切都只是猜测,万万不可先乱了阵脚。而且,你还小,这事跟你没关系,老爷不想让你参与其中。”
“怎么会没关系呢,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福祸与共。”
在我的坚持下,阿屿同意先返回踏月山庄。虽然没有完成老爷交待的任务,好歹把我带回去了,也算有个交待。
远远地,我闻到一股焦土的味道。
前面,火光漫天。
那是踏月山庄的山门处。再往里瞧,整个踏月山庄笼罩在黑色的烟雾之中。
大事不好!
阿屿飞身向前,我紧跟其后。
在通往山庄的长廊上,我见到了阿花。
阿花是我养的田园犬,每次见到我都会摇尾乞怜,有时还会亲昵地舔我的手掌。现在它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气,直挺挺地躺在石阶上,嘴角还在不停地往外渗着鲜血。
整个山庄狼籍一片。
“娘——,娘——”我一边大喊一边狂奔,想以最快的速度见到娘亲,还有爹爹,我想确认他们是否安全。
“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呀。”是老彭,踏月山庄的医师。他披散着花白的头发,脸色苍白,半倚在月洞门上,神情有些呆滞。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恶战中回过神来。
阿屿见状,忙将老彭扶到一旁坐下。
“娘亲呢?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呀?”我焦急地说道,“我才出去了几个时辰,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小姐,夫人跟着摩西院的使者一起走了,她让我转告你,不要去找她。她还说,她在这里偷得了十八年的光阴,她已经知足了。只是,对不起你爹爹,还有你。”
“阿娘为什么要走?她不要我了吗?”
“你娘亲斗不过他们。他们说,如果你娘不跟他们走,就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他们法力高强,人也多,一看就是有组织的行动。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杀了好多个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摩西院,什么偷得十八年的光阴。
“爹爹呢,还有,小蛮呢。”
“小蛮我让她躲起来了,等会带你去寻她,你爹爹他,已经仙去。小姐,节哀吧。”
当我找到小蛮的时候,她正蜷缩在一个树洞里瑟瑟发抖。她头发散乱,身上的衣衫破了好几处,脸上全是血。
她看着我,说不出一句话,眼睛里全是惊恐。
摩西院使者,究竟是何方妖孽!一夜之间,几乎踏平了踏月山庄。
简直无法无天。
老彭带着我去找爹爹的尸体。还有其他人的。
尸体排成一列,数了数,一共有五个。爹爹,巫贤、郑远达和谭标三个护卫,还有娘亲的一个贴身婢女小菊。
这么说,踏月山庄已不复存在。男主人死了,女主人走了。四个护卫死了三个。
这是血淋淋的惨案。五个人,一条狗,都死于非命。还有,好几处亭台楼阁被毁,大量的花草被践踏,被焚烧,损失目前无法估量。
大概,从此以后,望江村不会再有祥和的名声了。
龙池河边的稻花香气,从此也会携带着血腥味。
一切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美好了。
老彭操持了丧事,办得很简单,没有锣鼓喧天,没有礼炮齐鸣。庄子里几个壮实的伙计在后山挖了五个深深的坑,将死者用草席捆了,埋了。
没有管谁是老爷,谁是护卫,谁是婢女。我看了,挖的坑都差不多大小。
就我们几个还在喘气的,默默地烧了许多纸钱。
风一吹,尚未燃尽的纸钱随风飞舞。
记得娘亲说过,这样未燃烧干净的纸钱,在那边的人是收不到的。
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
跟埋一条狗似的。我埋阿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挖一个深坑,用草席捆了。我还给阿花用木板子立了一块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上了阿花的名字。
我再也不是踏月山庄的大小姐了。
老彭遣散了庄里的下人,给他们分发了些许银两,只留下小蛮照顾我。
阿屿远远地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动。忽然,他转过身,迈开腿朝门外的方向走去。
我慌了,“扑通”一声给阿屿跪下,请求他不要离开我。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阿屿背对着我,柔声说道。
我将信将疑。我没有起身,紧爬了几步靠近阿屿,扯他的衣角。我像是漂浮在龙池河里的一只旱鸭子,阿屿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
阿屿转过身来,弯下腰,披肩的长发像流云一样飘散,盖住了我的脸。
“小姐,我不会离开你的。快起来,让人看到了笑话。”
“这里还有什么人,可以笑话我。”我难掩悲伤,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
“小姐。”阿屿轻声地唤着我,找不到话安慰我。
“我以为,以为你也要走,他们都走了。爹爹也死了,阿娘也没有了……”
阿屿跪下,一把搂过我。
我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蜷缩在阿屿的怀里。
阿屿的肩膀好温暖。
“小姐,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终于大声地哭了出来,哭得肆意张扬,哭得撕心裂肺。从小到大,有阿屿的地方,我才会觉得安全。
我大病了一场。发着高烧,做着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全是杀戮。一支冷箭射中了阿花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像瀑布一样弥漫了我的眼睛。
我眼前的月亮也变成了红色,血红血红的。
“阿花——阿花——”我醒了过来,小蛮在身边替我换湿毛巾。
“小姐,你又做噩梦了,要不要吃点什么,你已经三天粒米未进了。”
“小蛮,我已经不是什么踏月山庄的大小姐了,你为什么不走,离开这里。”
“说什么胡话,再说,小蛮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你家里人呢?”
“小蛮不知道有什么家里人,老爷在集市上花了五两银子把我买过来的,那年我才五岁,早已不记得那些过去的事情啦。”
“小蛮,那你来踏月山庄已经快十年了吧,那你见过摩西院的人吗?”
“什么摩西院,我不清楚,小姐,你说这个干什么。”
“就是带我阿娘离开的那些人,杀死爹爹,杀死护卫,杀死小菊的那些人。”我静静地说着,心底里忽然升腾起一股恨意。这恨意起初就像是一根头发丝那么细,那么软,慢慢地,竟然凝聚成了一股黑烟,越来越浓,越来越密,像是要把我吞噬,我快要淹没在这黑烟之中了。
我喉咙发干,嗓子发紧,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小蛮惊叫一声,瘫软在地。
那个盛水的琉璃盆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碎成了十七八块。
阿屿闻声赶来,我看到他抽出了腰间的那把短刀。
刀光晃到我眼睛的那一瞬,我的血液开始往上涌,速度越来越快,像是要沸腾了。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激动过。
阿屿的短刀径直朝我这边扫了过来。
我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阿屿算账。
我最信任的阿屿,他竟然挥刀砍向了我。
“为什么?!”我歇斯底里地质问阿屿。
“当时情况紧急,我就拿刀背拍了你的后背一下。真的,你自己看看,后背上的印子,真的跟这个刀背完全吻合。”
“什么情况紧急,你的意思是没砍死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对吧,发生了什么,小蛮呢?”
“她没事,就是急的,休息会就好了,在偏院那躺着呢。”
“我要报仇!阿屿,你过来,我拿刀背砍你一次,这事就算过去了。”我跑过去抢阿屿腰间的短刀。
“那怎么行,你也没个轻重。你那三脚猫功夫,我怕你伤到你自己。”阿屿挪动着身子与我周旋。
“那也不行,此仇不报非君子。”
“你算哪门子君子,我是在救你。你那是撞邪了,你这招邪体质,你自己不是不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拍晕你就完事了,我那完全是常规操作。”
我在追,他在逃。阿屿左闪右躲,好灵活的身手,我完全近不了身。
一种深深的挫败感笼罩着我。
“阿屿,我要跟你学刀法,”我说,“要不,你当我师傅吧。”
“消停会!老爷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儿嬉戏打闹,成何体统。”老彭声如洪钟,缓缓地踱着方步朝我走了过来。
好像自从爹爹过世之后,老彭就成了这个山庄的主人似的。他操持了丧事,遣散了下人。这些,都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
虽然是个破旧的庄子,可是好歹我是小姐啊。
我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哪里不妥,可就是说不上来。
可能是我多心了,以前,这些事情就是老彭一直在操心着的吧。
“小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老彭将我拉到一边,郑重地跟我说道,“今夜子时,来这里等我,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事关你的身世。”
第5章 第五章三人行
像是一个大石头砸进了湖面,我心中已掀起滔天巨浪。
“我的身世?难道我不是踏月山庄的大小姐么?”
“唉,隐藏在心里十多年了,杵在心里像一根刺,让我寝食难安呐。小姐,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神神叨叨的,彭叔,这不像是你的风格,你现在告诉我不可以吗?”
“当然不能,东西还得去取。我这样空口无凭也难以使你信服,来了你就知道了。”
老彭说完径直走了,留下我在风中零乱。
我将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了阿屿。
阿屿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跟我一同前去。
“好像彭叔没让你去呢。”我有所顾虑。
“那你是介意让我知道你的身世吗?”
“当然不是。有你在,我更加安心,可是——”
“那不就行了,别可是可是的。子时我来找你,你可别乱跑。在屋子里乖乖等着我。”阿屿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完全不给我机会反对。
是夜,我如约而至。
老彭见到阿屿一同前来的时候,倒也并不是很在意,好像他约的就是我们俩。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然后掏出两块方巾,递给我们,说那地方曾经关过麻风病人,带上这个保险一些。
麻风病,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一种病,不得不防。
方巾有股子淡淡的薄荷味道,还有一丝中草药的味道,很好闻。
戴还是不戴?我看着阿屿,阿屿看着老彭。
老彭也拿出一块方巾,给自己戴上。
这是什么操作,三个蒙面人,闯自己家的院子。
老彭在前面带路,沿着踏月山庄长长的连廊,我们进入到一座年久失修的院子里。院门上的牌匾只剩下半块,像是随时都要掉下来,字迹已无法辨认。
我从没有来过这里,这里不好玩。这是我们踏月山庄最荒凉的一处院子,处在山庄的东南角上,翻过院墙,下面就是浩浩荡荡的龙池河了。这里没有种花,也没有建荷花池,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打理,算是废弃了。老彭说关过麻风病人,倒也有些许吻合。
老彭摸了摸墙上的一块石头,使劲地按了按,一扇石门缓缓在我们面前打开。看他动作的熟练程度,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跟我进来,”老彭说道,“阿屿,你背着小姐,里面有点暗,危险。”
对里面也了如指掌。是爹爹带他来过吗?
我后退了两步,连连摆手。
我清楚记得,阿屿说我已经长大了,不可随便与他人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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