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磨磨蹭蹭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老彭催促道。
自家院子,难道我还怕了不成。
“来,下面有深潭,掉下去就死了。”阿屿弯下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了上去。
走过长长的台阶,又是一扇门,开关也是在墙上。
这是一处地下室。老彭点亮了墙上的油灯,我隐隐约约看清了里面的摆设,虽然简陋,但还是一应俱全,被褥,椅子,茶几都有,看样子,经常有人居住在这里。
老彭又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又一道石门缓缓打开。
这次老彭独自一个人进去了。石门随即合上。
我看向阿屿。阿屿看向我。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老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正思忖间,石门又缓缓地开了。老彭出来了,还带着一个方形的盒子。那盒子沾满了灰,外表看上去与普通的首饰盒无异。
老彭将首饰盒端端正正地摆在了石室的中央。
借着微弱的油灯,我们三个开始研究起这个黑乎乎的盒子。
“这是我娘的首饰盒吗?”透过那厚厚的一层灰,我似乎看到里面叮叮当当的金钗环佩了。
“没这么简单吧,你娘的首饰盒应该放在房间里,”阿屿说,“要不我们把它带出去再说吧,这里光线太暗,不宜久留。”
“不行!”老彭立马打断了阿屿,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儿安全,你娘说过,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
我想起在望江村茶肆里听到过的段子,说的是两兄弟捡到一个盒子,打开的时候喷出一股黑烟,然后兄弟俩就成了瞎子。
这事当然不会发生,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她不会害我的。
可是万一,这盒子被什么人动过手脚了呢。
沉默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最后还是老彭拿出了主意。
正所谓三人同行,必有我师。
此刻,老彭就是我们的师父。
老彭拈了拈胡须,十分笃定地说道:“小姐,这里面一定有非同寻常的东西。”
“哎呀,彭叔,那磨蹭什么呀,快点打开。”我有些急不可耐。
“不不,小姐,这事必须要慎重一些。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可以选择过像以前一样的日子,无忧无虑,找个良人嫁了,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那么,你可以马上从这里走出去。我会把盒子放回原处,就当咱们没有来过这里。”
“彭叔, 你觉得我还能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吗?哪里来的良人,又哪里还有无忧无虑的日子。”
“当然可以,小姐,只要你想,就没有什么不可以。我可以让你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对于我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不,彭叔,我不要这样的生活。我想清楚了,你给我第二个选择吧。”
“第二个选择就是马上成为这个盒子的主人,打开这个盒子,开启你的另一种人生。”
“为什么?为什么是另一种人生。”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盒子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我不太相信。
“因为你娘说,这里面是另一个世界,”老彭说道,“一个在世人脑海中快要消失的,凶险的,充满血腥的,有更多未知的世界。”
我一脸懵。
“即然如此凶险,为什么我娘会让我来开启这个盒子,我不相信。彭叔,我娘不是这样的,她希望我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啊,哦,是这样的,你娘只是希望你保存好它,如果有机会,她会回来带走它的。你的身世,她说她自己亲口告诉你,当面给你解释清楚会比较好。你看这么重要的盒子放在这里,现在踏月山庄也没有多少守卫,放这里太不安全,你说对吧?”
我一时又没了主意。
这是十五岁的我该知道的吗?这是我应该要面对的吗?
爹爹已经死了,我不面对谁面对。
可是,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开或者不开,都不会让我获得丝毫的快乐。
当初我只是好奇,老彭说要告诉我关于我的身世,我没有多想就跟来了,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等着我。
我讨厌杀戮,讨厌血腥,讨厌这世上的一切纷争和算计。
我喜欢爹爹在世的时候的望江村,普普通通,平静安祥,春天里有鲜花开放,夏天里艳阳高照,秋天里稻香怡人,冬天里白雪皑皑。
我情愿我没有来过这里。
我已经六神无主。
我看向阿屿。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他眉眼低垂,像是在思考着另外的重要的事情。也许他觉得,他不适合替我做如此重大的决定吧。
来都来了,我可以临阵脱逃吗?
事关我的身世,我很好奇,我一定要知道。
说什么给我自己做选择,老彭在带我来石室的时候,就已经替我做了决定吧。
“是时候做决定了,小姐,或许,你认为是我在逼你——”
“不,没有人逼我。彭叔,许多事情,我也想知道。比如,摩西院的事情。打开它吧,打开它,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又会发生。只是,你说,娘亲并不希望我打开它,她只是希望我保存好这个盒子。我还是有所顾虑,毕竟,阿娘的话还是要听的。”
“那是因为你娘不想让你卷入这些纷争,她是为你着想,可是你,你就不想为她做点什么吗?知道了这里面的秘密,你才能为她做得更多。”
“好。”我终于不再犹豫,朝着老彭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十五岁了,是时候该承担一些什么了。
“取簪子来,小姐,你自己打开它,这是属于你的东西。”
“簪子?什么簪子,难道是娘亲给我的那一支银簪?”
“没错,正是你头上的那支。你娘临走的时候,将你托付给我,并说出这个秘密。她说钥匙已经交到你的手上,就是那支银簪。”
我没有多想,取下银簪,仔细一看,却还真像把钥匙。
盒子很顺利地打开了,揭开层层包裹着的丝绸,里面竟然是一本书。看样子年代有些久远,已经破旧发黄。
封面上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画。绘着山河湖海,丛林怪石,还有几个长相怪异的人缠绕在树上。
“这是什么?是话本吗?这跟我的身世有关?”我有些诧异,我曾经以为娘亲要留给我的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或是家传的什么宝物。
老彭两眼放光,像是见到了什么稀世宝贝一样。
“不对啊,既然娘亲不希望我打开它,为什么要告诉你簪子就是钥匙呢。娘亲一定不会告诉你簪子就是钥匙的,你怎么知道簪子就是钥匙的?”我满腹狐疑地盯着老彭,希望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彭愣了一下,随即拉下脸来。
第6章 第六章人间疾苦
“想不到你还有点脑子,可是,你明白得已经太晚了,哈哈哈——”老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那话本,“谢谢你替我打开了盒子。我本来想自己亲手打开的,可又害怕有什么机关。奉劝你们一句话:以后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包括身边最亲近的人。”
阿屿去摸腰间的短刀,老彭先发制人,飞起一脚,阿屿瞬间倒地,脑袋重重地撞击在石墙上。
“年轻人,你以为我想跟你们这么多废话吗,我也不想的,话越多就越容易出错,好久没有骗人了,技术生疏了不少,可是,我得拖延点时间不是?哈哈——”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
手段这么拙劣,话术这么粗糙,我竟然会上当。只是因为,那是我认识了十五年的老彭啊。他是我们踏月山庄的医师,我曾经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他。
信任这个东西,一旦错付,就会万劫不复。
借着昏暗的油灯,我看到阿屿脸上痛苦的表情,紧接着,他的额角流淌出一股鲜血。
鲜血顺着他的头发丝流下来,滴落到地上。那里已经湿哒哒一片。
这到底是怎么啦。
那可是最厉害的阿屿!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我简直不敢相信。
是老彭太过于强大吗?
我踉踉跄跄跑向阿屿,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可是我也只能看看而已,我完全没有战斗力,好后悔当初没有跟着阿屿好好练习刀法。书到用时方恨少,功夫也是。
老彭拿出绳索,麻利地将我们俩反绑在一起。
“放弃挣扎吧,告诉你们也无防,方巾上有化功散。算算时间,现在药粉已经开始起作用了。本来不想把阿屿你牵扯进来,是你自己硬要送上门,怪不得我。九枝那么信任你,我不让你来,估计她也不会上当,所以就只能将计就计了。唉,还是太嫩了,空有一身功夫能怎么样,没有脑子。”
“老彭,我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就不怕遭天谴吗!骗子,你这个江湖骗子!”我歇斯底里地朝老彭吼道,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九枝小姐,我已经很仁慈了,本来只想捞点值钱的东西就跑路,谁会一辈子守这么个破宅子。可是你也看到了,这里面什么也没有。盗亦有道,你说我总不能空手而回吧,这规矩不能坏。你说吴老爷把钱财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里竟然一个铜板也没有留下。还好,意外得了这本书,抵一万金,不然真浪费我这么多口舌骗你来这里。告诉你吧,关于这密室的一切,全是我偷听来的。老爷和夫人,不会给我这么多信任。他们,不会信任庄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你。”
“爹爹对你不好吗,这么多年,没有亏待过你吧。”
“亏待倒是没有,但是这和信任是两码事。要不是老爷对我有恩,我才不会费这么多事。再说,我只要这本书,害人性命的事,我也不想干太多了,修道先修德嘛。放心,我马上离开这里,你们,就自求多福。”
“你放开我,老彭,你好歹也是个医师,应当救死扶伤,匡扶正义。”
“别跟我扯这些狗屁道理,你告诉我,现在哪里有什么正义,这天下已经四分五裂,妖孽横行,群雄并起。我看啊,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一千年了,是时候重建秩序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你就说这望江村,人们安居乐业,衣食无忧,歌舞升平,这不挺好的。”
“望江村?这里根本就没有原住民,数百年前,这里属于蛮荒之地,有一个侯爷惨遭流放途经这里,不小心洒落了一些谷物的种子,那些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渐渐地就有了人气。都是一些从北方流落过来的难民,说什么歌舞升平。没有人愿意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待下去,这里充其量只是每个人生命当中的驿站,时候到了,他们自然会去寻找他们的根。”
“为什么?”撇开前些日子的凶案不讲,对于望江村,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原因不止一个,其中一个是因为龙池河。龙池河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哪天不高兴了,就会发怒,洪水席卷而来,淹没沿岸的村庄,那些村民就会颗粒无收,日子难以为继。”
“这有什么关系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生命还在,就可以重新开始,难道别的地方没有灾害吗?”
“当然,每个地方都有各种各样的难处。比如有些地方就会因为三 年大旱而绝收。风调雨顺只是大家的美好愿望,很多时候,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你做了十五年的大小姐,并不懂得什么人间疾苦。你也不懂什么叫好与不好,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踏月山庄几乎惨遭灭门,你见过有什么人来过问一下吗?如果你坚信这就是天下太平,那我也不跟你瞎掰扯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天下,信仰已经崩塌,现在人人都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能捉到小鸡的就是好老鹰,哪管你用什么手段得到。你一个黄毛丫头,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竟跟我在这扯什么救死扶伤匡扶正义,真是天大的笑话。我跟你讲,正义不是靠耍嘴皮子得来的,要靠无数的铁拳,锋利的尖刀,强壮的马匹,威猛的火炮,最好还能拥有绵长的生命,不然一辈子真的不够用,懂吗?”
我竟无言以对。
“呜——”我开始哭,“你能把我绳子弄松一点吗,我也跑不了,太疼了。”
“老实一点,听我讲,这么多年在踏月山庄做牛做马,隐姓埋名,我也曾想过在这里安享晚年。可是,上天不允许我这样做啊,踏月山庄都被践踏成什么样子了,你看得下去,我可待不下去,树倒猢狲散。我跟你讲,小姑娘,老夫我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我曾经也想路见不平一声吼的,直到我被我那所谓的朋友推到了龙池河里,我才明白,这世上,只有利益才能决定你的立场。出卖,懂吗?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可以卖儿卖女卖朋友,小蛮就是被亲爹卖掉的,你知道的吧。老爷在龙池河边救了我,这么多年,我为山庄鞍前马后,老爷在,我就在,可是他已经走了,他的恩也差不多报完了。”
“我是老爷的闺女!你就这样报答人家的恩情吗?”
“那是你以为的,实话告诉你,你根本不是。你就是捡来的。跟阿屿一样,都是他们收留的孩子。”
“收留的?你前阵子还说看着我出生的!”虽然我曾怀疑过我不是爹爹亲生的,可是我没有怀疑过我不是阿娘亲生的啊。
爹爹打得我血肉模糊的那次,我怀疑过我是娘亲跟别人生的野丫头。这也是我不想让阿屿跟我一起来这里的原因。我害怕他嘲笑我是野孩子,嘲笑阿娘不守妇道。
老彭的这些话简直让我抓狂。
“不可能!阿娘那么疼我,爹爹虽然严厉,可是他把最好的院子给我住,还花大价钱买来小蛮陪我一起玩。”
“哎,这个怎么说呢,有些是做给外人看的,当然,十五年了,天天朝夕相处,也有感情了不是。就是养一只宠物狗,也是会有感情的。”
“我不听,我不听!”
“你以为我想骗你啊,是老爷让我们这么说的。抱你回来的第一天,老爷就召集了所有的下人,统一了口径。也没有什么吴老爷,没什么英奴,全是假的,这只是他们在踏月山庄这里伪造的一个身份而已。老爷和夫人,包括那天晚上死去的那些护卫,小菊,全是摩西院的人。说准确点,是摩西院的人在清理门户。”
“信口雌黄,你以为你编造这些谎言,我就会信你吗。告诉你,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本来也是不信的,比如这个地下室,可是一想,万一是真的呢,这么神秘的地方,不说有个宝藏库,几点碎银肯定是有的。我不想错过这个发横财的机会。我犹豫了很多次,这些年来,我洗心革面,向善行医,我都快要忘记做山贼是什么滋味了。”
“啊,你原来是山贼啊,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痛苦地扭了扭身子,又动了动手腕,绳子还是没有一丁点儿松动。
这可如何是好呢。
阿屿怎么样了,怎么一直不出声。我用指尖碰了碰他,可是没有丝毫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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