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乐了,“你肯嫁给我,那倔老头儿就谢天谢地了。还带什么礼物?”
程云清说不过他,没坚持。
上午,连续像是有些累了,又或许是一直没休息好,靠在沙发里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程云清就陪着他看看书、说说话。
午后,连续接到连泽的电话,说把过来接他们的司机的联系方式和车牌号发过来了,二十分钟以后到。
程云清本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叫车去也方便的,可连续没拒绝,客随主便,她跟着他下楼,坐进门口那辆车的后排。
绕了大半座城,接近目的地时经过好几座岗哨亭,每一处都有值岗卫兵敬礼示意。
应该是车牌提前做过备案,所以识别后自动抬杆放行。
这样的阵仗,联想起昨天晚上连续看新闻联播时重点关注的军演动态,程云清终于没忍住,侧眸问了句,“你父亲……是什么职务?”
连续一怔,沉默片刻,像是前言不搭后语地笑着答了句:“他马上要过五十七岁的生日,快到退下来的年纪了。”
言下之意,多高的职位在他看来都没太大的意义。
程云清默契地不再多问,这方面她本来就看得淡,连续的家境如何,父母如何,她都无所谓。
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足够了。
车子停在一处用绿植隔断开的老式洋房前,门前的马路很宽,却看不到车,房子是上下三层的设计,前后各有一个院子,里面花木扶疏。
连续好几年没回来了,连泽大概是一直听着门口的动静,很快打开门,一边叫人,一边招呼他们换鞋。
程云清听到里面响起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迎出来一位身穿军装的男人,身板笔直,鬓角处微微发白,眉眼和连续有几分相似。
连续换好鞋,直起身子,往里面喊,“爸——”
连父没动,站在原地看着他。
连续撇嘴说:“怎么,连亲儿子都不认识了?”
连父回过神,中气十足地笑骂道:“你还知道回家?我现在只有连泽一个儿子,另外一个早就断绝父子关系了。”
连续走过去,十分欠揍地一把揽住父亲的肩膀,“这么绝情啊。”
接着故意抬高声音说:“儿媳妇在呢,给点儿面子。”
连父本来想一把拂开他的手,闻言低哼了一声,“还不快让人进来。”
连续给程云清一一介绍完家庭成员,她之前也有所耳闻,辛姨是他父亲的二婚妻子,对方面相看起来很是温柔和气,讲话不疾不徐的,热情夸了她几句,然后客气地告罪,去厨房和家政一起忙活晚饭。
连续被连泽大呼小叫地喊过去看模型,厅里只剩下她和连父两人。
程云清不显丝毫不自在,落落大方地回答着连父的提问,不外乎是关于家里父母的情况,她本人的学历和工作等问题。
连父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压迫感虽然遮盖不住,却没有想象中难以应付,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他十三岁读初一时开始住校,毕业后进了特种部队,很少回家。作为长官,我很欣慰国家有这么优秀的战士,可作为父亲,我不想他在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程云清不知该怎么接话,这么多年的聚少离多,中间还隔着客气的继母和承欢膝下的弟弟, 父子之间即便没有龃龉,隔阂还是在的,虽然他已经习惯用玩世不恭和故作轻松作为掩饰。
好在连续没让她等太久,出来后径直坐在她身边的位置,控诉道:“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你再事无巨细问下去,给人吓跑了,到时候我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连父气得瞪眼,“你小子……”
不知想起什么,话锋一转,“等过阵子你调职回来,抽时间陪我去趟江州,正式拜访一下小程的父母,赶紧把婚事办了。”
隔了几天,程云清收到李遇发来的消息,内容很简单,只有两个字,阴性。
她当时正站在厨房里煲汤,给连续发汗。
饮食习惯差异,这边煲汤的材料不好找,最后到中医馆才勉强配齐。
本来说好要去自驾游来着,邹静得知她在云南,邀请她去腾冲见面。不料,临出发前计划泡了汤。大概是因为着凉,连续忽然发了一场急烧,之后几天也一直在低烧。
程云清不敢大意,不顾连续的反对,叫停了旅行。
其实待在家里也好,出不出去都无所谓。
反正在假期中,每天就照顾他吃吃药,聊聊天,午后奢侈地倒头睡一觉,渐渐治愈恢复着前两年损耗的精气神。偶尔会买花,这里鲜花的种类丰富而且价格便宜,也一起做饭,一日三餐,煲汤,煮小锅米线。
阳光和煦,程云清来到露台,给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连续盖了张毯子,他睁开眼,笑着牵住她的手。
她在一旁的凳子坐下,把李遇的好消息告诉连续,“这下我总算能放心了。你不知道,原本那台手术的缝合该是我做的。”
连续人懒懒散散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说着,目光怔忡地飘向露台的角落。
“在想什么?”程云清用手指摸了下他微微皱起的眉心。
“在想……以后我要把这里改造一下,砌个池子,种点你喜欢的花。”
程云清笑着说:“你是打定主意要提前三十年过退休生活了吗?”
连续没来得及接话,一旁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脸上还挂着笑,下意识摸到手机拿起来,程云清随即看清楚来电显示,是串号码很长的座机。
连续条件反射似的蓦地坐直身体,按下接通键:“何队?”
第52章 五十二、边境
这通电话不过三分钟,整个过程,连续除了在最开始脸上没了笑意,并没有其他特别明显的变化,一旁的程云清却莫名地心沉。
所以在他挂断的那个瞬间,她便问出了口,“出什么事了吗?”
连续犹豫了两秒,“……没有。”
程云清似乎不信,追问了句,“是让你归队吗?”
四周很安静,像是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微风浮动,吹乱她的鬓发。
她心里惴惴不安,没顾得上整理飘到唇角的发丝,等着他答话。
“还没定。”连续望着她,慢慢开口,“你……医院的工作还能休多久?”
程云清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很明显,他想支开她,就像上次枪伤次日不得不外出办事时一样。
她照实说:“前两天刘主任给我打过电话,我跟他说暂时不回去,至少还要一个月。”
连续默不作声。
程云清不理解,他不是已经交过调职申请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事,需要连续这样左右为难,全国上下十几亿人,偏要他去做才行?
连续垂下眸子,根本无法与程云清因为强忍眼泪而泛红的双眼对视。
何烨明告诉连续,去年他惨胜撤出的那场任务里的主犯,死不见尸的毒枭罗K竟然还活着,不仅没死,还有卷土重来的架势,前段时间在边境线上热带雨林的寨子里现身,三天前狙杀了两名追逃毒贩的边防武警。
上头下达了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罗K一网打尽。这是一场需要动用军事武器的境外任务tຊ,也就意味着,为确保国家和外交立场不受影响,最后所有的战损和消耗都可能会被抹掉。
行动性质要求他们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而连续因为曾经跟罗K交过多次手,可以说是国内最熟悉他作战方式和脾气性情的人,是临时组建起特别行动小队的不二人选之一。
但他已经向组织递交了调职申请,只差最后队里签字盖章就能走完整个流程。何烨明在电话里并没有说是命令,甚至破天荒地有些吞吞吐吐。
假若他坚持,是能够拒绝的。
可是若有战,召必回,这是身为一个军人任何时候都不该丢掉的血性和责任。
再想到林霄临死前在罗K手里被残忍折磨到不成人形的样子,他更加做不到就此坐视不理。
如果可以,他一点都不想隐瞒程云清。
可是不可以。
他总不能说,对不起,是我出尔反尔,对你食言了。你再等等我,但这次任务危险系数很高,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一定能安全回来。
这不是一个总是体谅他、帮助他,满心期待他从前线撤下来的女人该承受的。
光是想想,连续就觉得左胸腔翻涌起难以言喻的酸痛,比被子弹贯穿的刹那更难忍受。
这些情愫细腻而复杂,他根本无法准确通过口头表达出来。
连续一直都觉得,既然选择参军这条路,就该从容奔赴战场,把伤疤当成勋章,将牺牲作为最后归宿。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可是他受不了程云清望着他的眼神,担心的,悲悯的,爱怜的……只是看到她眼角的水光,就像数不清的钢针齐齐扎进他心里。
半晌,程云清重新开口,态度坚决,“不管你要去做什么,我都不同意。”
刚才拼命压下去的眼泪又要往外涌,她努力忍了一会儿,温热的液体还是落了下来。
她无法抑制住低落的情绪,哽咽着继续说:“如果调职不行,你可以辞职……不,退役是吗?我……我的收入足够养活我们。”
这样的关头,她依然记挂着措辞严谨,连续本来还想开两句玩笑,至少缓和一下凝重的氛围,话到嘴边却再说不出口,连道歉都没意义,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连续凑上来,扶着她的肩膀,指腹捧着她的下颌,唇贴上来,温柔地吻上她脸颊上的泪滴,将那些咸热和滚烫一点点吃掉。
程云清双肩微微抖动,她恼恨自己的软弱,在他面前,她像是要把从小到大没流过的眼泪哭干了。
他终于哑声保证,“你不同意,我哪儿都不去。”
得到他的允诺,程云清抹掉眼角未干的湿润,像是要尽快把这段不愉快翻篇似的,她立刻起身说:“炉子上还煲着汤,我去厨房看看。”
这天晚上,是程云清主动的,黑暗里,她翻身用力吻住他的双唇。
他们缠在一起接吻,无休无止,任由身下的床板发出咯吱的抗议,她执着地亲吻着他,手指牢牢抓住他的背,明知这样用力会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抓痕也难以找回理智。
不知不觉中,每一寸皮肤都像是燃着了火,他们像是在欲海中沉浮的一艘船,随波逐流,同时又有什么正坚定地锚定方向。
连续抬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去拿安全套。
程云清按住他的手,制止道:“不用那个。”
他瞬间明白她的用意,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明明屋子里是没有灯的,明明只凭借窗帘缝隙里的微光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程云清却在这一刻准确到捕捉到他的进退维谷。
她颤抖地用手捧着他脸颊,只觉他的皮肤滚烫,满是汗水,那些湿腻滚热的液体甚至顺着缝隙流到她的手腕,她顾不上那些,执拗地把他的脸拉到唇边,她的声音颤地比手还厉害,“阿续……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贴在他耳边,一字一句的用气音说完那句话。
连续的身体僵硬一瞬,攥着她腰的手掌不由自主收紧,他的额头贴在她的颈侧,嘶哑道:“云清,你在害怕什么?”
她不答,不知何时,泪水淌了一脸,既不是因为痛苦,也不是因为欢愉。
连续支起身子,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眼睛,感受到湿意后,他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糟糕了……”
“嗯?”
他抱怨似的低声哄她:“不是你怕,而是我怕,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唉,我以后哪儿都不去了,就这么守在你身边。”
程云清伏在他身上低声强调,“你说的,哪儿都不去了。”
连续再次靠近她敏感的耳侧,热切地从那颗小痣开始吻,程云清简直毫无招架之力,与他额头贴着额头。
快感伴随着汗水一路攀升,越升越高,像是永无止境。
黑暗中,一切都变得混沌而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她粗重地喘息着闭上眼睛,感受他的进入,那层浮薄柔软的隔层让她脑海中闪回一丝清明。
程云清近乎失神地想,果然,他心中还有顾虑,是不可能回应她这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的。
程云清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地到大半夜,半寐半醒之间,无端想起前两天收拾卫生,曾经看到的衣柜里他的军装,熨烫平整,叠放整齐,墨绿的迷彩,灰绿的衬衫和笔挺的常服,肩章臂章上都有星星,挂在那里时,像是无坚不摧的盔甲。
连续发现程云清的不踏实,把她抓进怀里紧紧拥住,在他臂弯的包裹中,她沉入睡眠。
早晨听到他的起床动静,她立刻转醒,冷不丁地提出了个他意料之外的要求,“阿续,带我到你服役的部队看看吧。”
连续不免怔愣片刻,但很快就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好。”
次日,连续买了两张从昆明出发到德宏的火车票,他没说为什么不自驾,只说到地方再转客车。
程云清没有异议,带上相机,跟他一起踏上旅途。
K字头的绿皮火车,几乎每站都要停,好在不是旅游旺季,车厢内人不算多,对面是一对自由行度蜜月的小夫妻,说是从成都来的,邀请他们吃特产,看到程云清的相机,热情地问:“你们也是吗?”
“嗯。”程云清大方承认,然后客气地拒绝了他们的吃食,“我们吃不了辣。”
正值午饭时分,小夫妻携手去餐车吃饭。
座位上只剩下连续和程云清,他们随便找了个话题,“鲁迅先生有句话说,这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以前觉得太有道理了——”
他故意停顿了下,才笑着低声说:“到了队里后我才知道他说得不对,每天翻山越岭的训练告诉我,没路就是没路,走的人再多也没有路,你可以踏倒一棵草,但不能踏倒一棵树。”
程云清被他逗得忍不住弯了眼睛,“我在电视剧里看过,要扛那种像一棵树一样的圆木头,是真的吗?”
“那还能有假?十人一组,每天负重十公里。”
她惊叹问:“不累吗?”
“那是训练里最轻松的科目,除了这个,还要背着十公斤的东西在怒江里游上几个来回,皮肤泡得跟死了三天一样那么白,呃……”
他察觉不妥,不肯说了。
这下程云清是真的笑了,侧眸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可是天天在手术室里给人开颅的。”
连续也勾起唇角,“没觉得你脆弱。”
顿了顿,他呼出一口气,握住她垂在他腿上的手,继续说:“就是忍不住。想到你,我的心就会变得很软,你也让我更有勇气,为你做的一切我都觉得不够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有时候我还会想,为什么我不是诗人,不是作家,表达不出来我想对你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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