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对上她期盼的目光,点头笑道:“我会努力的。”
只是她心里并不乐观。县学作为官学,给出的报酬自然不会低。它一旦要同外头的食肆做盒饭生意,坊内所有的食肆酒楼都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竞争必然十分激烈。只是不知县学会用什么法子选拔了。
姜菀正想着,秦姝娴已拿过了菜单,边翻看着边道:“这几日有没有什么特色菜品?”
她的目光逡巡一圈,定格在一道“蒜蓉辣椒秋葵”上。娟秀的字迹旁绘着一个简单的图案,用浅淡的绿色画了几笔,又点缀了几点红色。她略微辨认了一下,很快道:“这绿色的便是秋葵吧?红色是......辣椒?”
姜菀笑道:“瞧秦娘子的反应我就放心了,看来画得很准确。”
姜记食肆的菜单一向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原因无他,唯赏心悦目耳。
前些日子姜菀将自家食肆的菜单改进了一下,从原本的纯文字变为了图文并茂的形式,巧妙地把字与画错落有致地搭配着,既不会让画喧宾夺主,也弥补了白纸黑字的呆板与枯燥。
菜单最上方用几个利落的大字写着“姜记食肆食单”,下方依次写上菜名。姜菀还把菜单分为了常驻菜单与新品菜单两种,常驻菜单条目较多,一般不会轻易更改,最多会把当季没有的时令蔬菜暂时划去。而新品菜单的更新频率更快,为了增加可读性,姜菀便想出了这个主意。没有打印机的古代,她常常与思菱为了赶制菜单而挑灯夜战。
为了缩减成本,菜单上的图案基本都是用笔勾勒出的黑色线条,只有某些独具特色的新品会用上颜料。饶是如此,这样的菜单也已经算是另辟蹊径了。
好在事实证明,她们的努力效果不错,这样具有一定艺术美感的排版形式能让食客看后有愉悦的心情和更好的胃口。
看着那绿油油的颜色,秦姝娴不由得起了几分猎奇的心,道:“我尝尝这个吧。”
“好。”姜菀拿着她点菜的记录单去了厨房。
厨房里,宋宣正在做马蹄羹。把荸荠削皮洗净后切碎,加上玉米粒、枸杞、冰糖煮开,便是清甜甘润的汤羹,很适合干燥的秋季喝。荸荠碎在锅中一煮,入口时便软化成了细沙状。热乎乎的一碗喝下去,整个人从咽喉到胃都是暖的。
这些日子下来,姜菀发觉宋宣越来越熟练了。她看了他片刻,便放心地去一旁做秋葵了。
蒜蓉辣椒秋葵做起来很简单,这道菜的灵魂在于酱汁的调配。鲜红的辣椒末和蒜泥均匀地点缀在翠绿的秋葵表面,再浇上浓郁的酱汁。焯过水的秋葵依然保留了水灵的口感,又有很高的营养价值。
姜菀把饭菜端上来时,秦姝娴正在欣赏着菜单时各种颜色的图案,道:“姜娘子,想不到你既会做菜,还写得一手好字,还会——画画?”
“不。字是我写的,这些图案是思菱画的,”姜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给其他桌食客上菜的思菱,情不自禁有些感慨,“多亏了他们又是画画又是制作各种工具,这食肆才能顺利开张。”
“当日兰桥灯会,你所用的那个......转盘,也是自己做的吗?”秦姝娴若有所思。
“正是,包括开张那日的木箱和木牌,都是我店中另一个名叫周尧的人亲手做的,”姜菀有些讶异,“秦娘子怎突然提起此事了?”
“不瞒你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样形状奇异的东西,却意外地很有趣,”秦姝娴笑眯眯地道,“想不到姜娘子身边的人都各有神通啊。”
“你可知道,自打那日过后,其他各坊逐渐也有店铺学着你的法子,找人定做了类似的工具用来招揽生意,如今已经快成了各家食肆的固定做法了,”秦姝娴见姜菀一脸茫然,不由得睁大眼睛,“你不曾见过吗?”
姜菀实实在在地愣住了。她确实不知道。
兰桥灯会后,她一心扑在食肆的开张与经营上,平日几乎没有离开过永安坊,因此对其他坊的同行并不曾关注。若不是听秦姝娴说,她还真不知自己的想法被那么多人借鉴了。
“旁的也就不说了,就永安坊内,俞家酒肆今晚也在店门口摆了个大转盘呢,”秦姝娴看了眼外面,“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见他家门前排了长队,都是冲着那转盘上的各种赠礼去的。”
姜菀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话里话外都在说什么手气和轮次,原来是这个意思。”
“所以姜娘子,你还是蛮有主意的,”秦姝娴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想出这些新奇的点子的?”
因为,这些促销手段在现代屡见不鲜啊。姜菀在心底默默回答,面上却一本正经:“大概是因为我总爱胡思乱想,所以脑海中时不时便会跳出一些东西。”
不过秦姝娴的话也给她提了个醒。转盘抽奖这东西,若是大家都纷纷效仿,那么时间一长便会失去原本的趣味了。食客们见得多了,也就不吃这套了。
虽说食肆的口碑和盈利归根到底还是得靠食物的质量,但若是能在此基础上,隔一段时间就推出些创新性的营业策略,那便是锦上添花了。
秦姝娴深以为然:“确实如此,生意人最需要的就是聪慧的头脑。”
“对了姜娘子,你是不是读过很多书?我看这些食单都是你亲笔写的。”秦姝娴问道。
姜菀思考了一下,缓慢点头又摇头:“不,我只是......从前跟着女师学过几年,读过几本书,略略认得字。”说起来,她虽然识文断字,但却并没怎么读过古代的启蒙书籍,也没法对诗书上的字句信手拈来。
“你谦虚了,”秦姝娴将口中的热羹咽下去,又用帕子揩了揩唇角的痕迹,“虽说我于文墨之上不够精通,但我也能看得出来,姜娘子这手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
“中秋时荀大郎曾给我家送过月饼,我记得那月饼外头的油纸上似乎写着姜记的名字?”秦姝娴回忆着那滋味,“我最爱吃的是红豆沙,还有咸蛋黄。”
她舔了舔唇,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一说起吃的便忘乎所以了。我是想说,那月饼的包装外还缠着一圈字条,上面写的都是些诗词句子,想必姜娘子一定烂熟于心。”
姜菀汗颜,忙摆手道:“其实是我买了些诗集,读得多了便忍不住在制作月饼的时候用上了。”
“那也得读得下去才行啊,不像我,自小看到诗书便一个头两个大,”秦姝娴颇为懊恼,“我也不明白是何缘故。我阿爹使尽浑身解数想让我能安安分分坐在书案前诵读书卷,然而都无济于事。”
姜菀记得她曾说过自己对武学很感兴趣:“那么秦娘子是偏爱武了?”
一说到这,秦姝娴便兴致盎然起来:“是啊,我自小一念书便打瞌睡,一练武便精神百倍。”
“所以我和荀大郎才是多年的好友,就是因为在练武上,他最能理解我的想法。”她费力地用双手支撑起脑袋,撇撇嘴道。
姜菀笑了笑道:“说起来,许久没见荀将军了。”
“他如今公务繁忙,自然不得闲。他身为骁云卫的卫队长,需要协助上峰进行禁军的选拔。”秦姝娴解释道。
“选拔?禁军是要增添人手吗?”对于这类事情,姜菀不甚了解,听秦姝娴这么一说,倒有些好奇了。
秦姝娴点头:“正是。圣人下旨,要求选拔一批有武功基础、家世清白的青年郎君,一部分作为北门禁军,拱卫宫城;另一部分则要充当南门禁军,负责巡逻京城街道小巷、圣人出巡清场、仪仗引路、平时击鼓敲钟开关坊门这些事务。”
她连珠炮似的一番话成功地让姜菀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北门、南门?这是禁军的两个分支吗?”
秦姝娴见她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说的内容对于不了解内情的人来说或许有些难懂,便解释道:“没错,禁军是一个统称,细分的话便是这两类。荀大郎便是北门禁军的一员,同时又兼任骁云卫的卫队长。北门禁军与南门禁军各自职责不尽相同,接受的也是不同人的管辖与号令。”
她竖起食指比划着:“比如,南门禁军是直属于兵部,接受兵部尚书的管理;北门禁军由于是直接护卫圣驾的,因此禁军统领便是天子心腹近臣。”
“想来这位统领一定深受圣人的赏识吧?”姜菀想着自己曾见识过的一些影视剧,这样的人位高权重,势力极大,性子大多喜怒不定,深不可测。
秦姝娴用力点头:“那是自然!这位将军便是——”
第38章 水果甜汤、玫瑰豆沙饼
“咳咳咳!”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 不防身旁猛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秦姝娴不满地转过头去:“你怎么老是打断我的话?”
来人正是荀遐。他看起来有些憔悴疲累,眼底尽是些血丝,却依然强打着精神道:“你若再不回府,秦伯父又要惩戒你了。”
秦姝娴轻哼:“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
荀遐摸着下巴:“我们毕竟是多年的交情, 对你的这点了解我还是有的。”
“看来最近很是劳累, ”秦姝娴上下打量着他, 边看边摇头, “你变黑了,脸也变粗糙了。”
荀遐毫不在意:“整日风吹日晒的, 能白到哪里去?再说了,你见过哪个武人细皮嫩肉的?”他见秦姝娴口唇微动, 似乎还想说什么,立刻伸手拽起她,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好了好了, 你瞧人家姜娘子也乏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着, 他待秦姝娴放下银钱,便火急火燎地推着她离开了。秦姝娴一只脚踏出了食肆,没忘了扒住门框回身道:“姜娘子, 你一定得拿下县学饭堂的机会啊!”
姜菀哑然失笑, 来不及回答, 那两人便已经走远了。
“师父, 那位小娘子说的县学饭堂是什么意思啊?”宋宣从厨房走出来,将双手在身前围着的布巾上擦了擦。
思菱听了个大概,问道:“难道是县学饭堂要招人?”
正好宋鸢和周尧也忙完了各自的事情, 一起围了过来,姜菀便将此事说了一下, 道:“如果县学采取公平竞争选拔的方式,我们定是要去一试的。倘若能够拿下这笔生意,那么我们的食肆想来也会更上一层楼的。”
眼下就等着县学那边的动静了。
*
这日晚上,姜菀把今日的新品点心玫瑰豆沙饼摆在了门口。热饮除了百合饮,还额外增加了马蹄沙、水果甜汤。
秋色渐浓,这个时辰的风饱含凉意。姜菀给自己盛了一杯甜汤,正小口啜着,余光却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停在摊前。
她扬起头笑道:“客人需要什么——”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钟郎君?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姜菀颇为意外,她从来都只在早间送菜时才会见到钟绍。
钟绍那张脸依旧是清清冷冷的,眼底眸光却是不易察觉的柔和。他没作声,忽然冲着姜菀行了个大礼。
姜菀连忙上前去扶他:“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昨日是我生辰,阿翁送我的生辰礼是一本书。他说,是你想办法请学堂的夫子拟定的书单。姜娘子,多谢。”钟绍道。
“生辰快乐,”姜菀微微笑了笑,“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那些书你读了后,是否觉得晦涩难懂?”
钟绍道:“我现下看的是认字读本,此文为白日梦独家文,看文来裙死耳耳贰无久仪死妻确实有些吃力,总记不住那些复杂的笔划。”
姜菀拍拍他的肩:“不必心急,初学者难免会觉得困难,此时万不可急于求成。你只需按着顺序慢慢学习,及时温习,温故而知新。”
钟绍沉默半晌,忽而涩涩道:“姜娘子,我是不是开蒙太晚了?我这个年纪才开始读那些孩童的读本。”
“怎么会?”姜菀放柔了声音,“只要你有这样的好学之心,不论何时念书识字都不会晚的。”
钟绍面上的犹疑淡去了一些。他点点头:“我不会辜负阿翁的期望,也不会辜负姜娘子的心意。”
姜菀想了想道:“若你不介意,日后倘若看书时有什么不认识不理解的字句,也可以记下来给我。若我解答不了,我可以向旁人请教。”
钟绍嘴唇微颤,似乎想说什么。姜菀道:“有什么话便直说,无需顾忌。”
他望着姜菀含笑的脸庞,脑海中回想着阿翁殷切的话语:“姜娘子一片赤诚之心,与我们只是生意上的联系,却愿意这般为你奔走,你须得记住她的好。她这般耐心细致,对你而言恰如一位知心阿姐。”
钟绍想着,便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多谢阿姐”,他及时刹住,只是微微躬身:“多谢姜......娘子。”
他正欲离开,却见另一头走过来一个少女,向着姜菀道:“店家,劳驾要一杯水果甜汤和一份玫瑰豆沙饼。”声音温柔似水。
钟绍一怔:“阿慈?是你?”
那少女转头,在摇晃的灯火下看清了眼前人的样子,不由得又惊又喜:“阿兄!你怎么也在这儿?”
正在打包食物的姜菀分了些神去看名唤钟慈的小娘子。她眉眼恬淡娟秀,看起来与钟绍有些相似,只没有兄长那不说话时便过分冷淡的样子。
兄妹俩暌违已久,此时骤然得见,好似有许多话要说。钟绍虽寡言少语,但见到妹妹却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这几日如何?累不累?在徐家没受委屈吧?”
钟慈轻咬了咬唇,柔声道:“没有。郎主和郎君对我都很好。阿兄呢,你和阿翁都好好吃饭了吗?”
“放心,我们一切都好。”钟绍停了停,问道:“你怎会这个时辰到永安坊来?”
钟慈面上掠过一丝浅淡的无奈,转瞬即逝。她道:“我......随小郎君出来,他吵着要喝些热饮子,命我来买,我便来了这儿。”
一听‘小郎君’三个字,姜菀便知又是那个熊孩子虞磐。果然,下一刻,她便听见一个透着嚣张的声音:“钟慈,你怎么这么慢?我要的东西买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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