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让连忙一缩脖子,双手作揖道:“二娘子,过去之事我已经痛定思痛,决心悔改,求求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救我一回?我……我一定会弥补昔日的过错。”
姜菀静静看着他,忽然启唇一笑,那笑容在秋日的阳光下看起来倒显得有几分柔和。
陈让以为她大发慈悲,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多谢——”
“陈让,这么久了,你恬不知耻的样子还是一点没有改变,”姜菀慢慢开口道,“你是觉得我好性子容易拿捏?还是觉得我忘了过去那些事情?就凭你那背信弃义的嘴脸,我还这样客客气气对你说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居然还这般痴心妄想,真是可笑至极!”
“况且,你这会子竟还能在外面逍遥自在?还是等着衙门把你带走吧!”
陈让辩白道:“我是无心之失,衙门总不能治我死罪吧?等受了刑罚后,我……我还是得找一门活计谋生……”
姜菀嗤笑道:“你对自己的前景倒还挺乐观。不过,你找你的活计,与我何干?”
她伸手指着店外:“你若是再不走,休怪我找人把你打走。”说话间,周尧和宋宣也各自提了工具在手中,对着陈让怒目而视。
陈让面上青白交加,却依然不死心:“二娘子,若你肯收留我,我愿意......我愿意用一个有关俞家酒肆的秘密做交换。此事极其隐秘且要紧,若你知道了,就能利用这个秘密压倒俞家的生意,姜记食肆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他见姜菀没说话,又大着胆子道:“求求二娘子听我一言,就当是让我为师父师母赎罪。”
陈让大概是觉得这一点能够让姜菀心动,便满心欢喜等着她答应。
然而姜菀无动于衷:“我并不想知道什么秘密。至于生意方面,我也不想在背后做这些手脚。既然要竞争,就光明正大地来。”
“你——”陈让还想说什么,思菱手中的扫帚已经挥到了他身上:“快滚!别脏了我们店门口的地!”
不等他走,不远处走过来几个衙役,说道:“你就是陈让?原先俞家酒肆和县学饭堂的厨子?”
那衙役哗地一声展开一卷搜捕令:“你因在官学膳食中下药致学生中毒病倒,且事后拒不认罪,当判杖刑,并逐出京城。随我们走吧。”
“逐出京城?”陈让脸孔顿时变得煞白,“两位大人明鉴,我……我只是无心之过,为何要……”
“少废话,你是在质疑我朝律法?”那两个衙役懒得多说,直接一左一右扣住了他的手臂,便把人带走了。
终于清静了。姜菀吐出一口气,还是觉得实在是难以理解。她向思菱道:“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
思菱撇嘴道:“像他这样的人,只怕一百个人里也挑不出第二个!”
两人各自摇头,去忙别的事情了。
接下来几日,即使生意低迷,但姜菀依然打起精神琢磨新的点心。
一日梦里,她梦见了小时候常爱吃的一种东西——糖画,醒来后便止不住心动,索性便开始动手制作。
她准备了锅、铜盘和一块大理石板。先熬糖浆,把糖煮成黏稠状,再把糖浆倒入盘中,用竹签蘸取后在石板上拉出糖丝,再做出各种形状。成型后的糖画通风晾干后会完全凝固,再用油纸包上一层,便可以售卖。
姜菀让思菱事先在纸上绘制了不少简单的图案,她再按着那样子甩动手中的糖丝。尝试了好几次,她才终于能够做出像样的成品。
风干的糖画插在准备好的凹槽里,那活灵活现的图案引得不少孩子看了过来,很快,小吃车面前便围了不少眼巴巴的孩童。
也有长辈拉扯着孩子的手臂小声道:“少吃些外头的东西!当心——”
还有人窃窃私语:“听说前些日子县学一个女学生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后病倒了,便是在她店里?”
“那个女学生是秦府的三娘子,家世尊贵得很呢!惹了这样的小娘子,我瞧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秦大人一定不会饶了她。”
虽然心里有数,但是当面听见这样的话还是让姜菀觉得无奈。她抿了抿唇,尽量微笑着解释道:“您误会了,那桩事与我无关。”
“可你都被县学的人带走了,还说无关?”那人振振有词。
思菱忍不住道:“那只是平常的问询,并非定罪,真凶另有其人,是俞——”
姜菀不欲多生事端,便拉了拉她的衣袖摇头示意。她目视着那个食客,坦然道:“县学已经调查出了真相,若此事真的因我而起,衙门早就要来查封我家食肆,又怎会容许我继续开张?”
“是啊,难道你是想质疑县衙的大人们?”思菱按捺不住,反问道。
那人面色涨红:“你——你胡说什么!”
正僵持不下,忽然自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笑意盈盈道:“姜娘子,我许久没来尝你的手艺了,今日又有什么新奇的点心?”
第48章 冰糖葫芦和烤红薯
争执暂时停息, 众人齐齐看向来人。
秦姝娴从人群中走出来,姿态闲适,语气熟稔。她熟门熟路地在小吃车前站定,低头打量着那些成品糖画:“咦, 这个鲤鱼形状的糖画不错!还有这个蝴蝶。”
她豪迈地一挥手:“这几样, 劳烦姜娘子都给我打包了。”
思菱恰到好处地出声招呼:“秦娘子终于来啦?许久没见你了。”
秦姝娴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吃伤了东西, 养了这些日子才好。这些日子在家中吃得都甚是寡淡, 我一直心心念念着姜娘子做的点心呢,今日可算是能如愿了。”她一边说, 一边又看向一旁烤炉里冒着香气的烤红薯,呵了呵手道:“正好, 这烤红薯还可以暖手。”
思菱与她配合得极默契,很快便用纸袋包好了烤红薯,连同几根糖画一起递给她:“秦娘子慢用。”
“正好, 我再买一些带回府上,给我阿爹阿娘尝尝, 他们一直很好奇你的手艺呢。”秦姝娴眉眼弯弯。
姜菀心领神会,微微笑着道:“那是我的荣幸了。”说着,她又亲手挑了几个最饱满最甜的烤红薯打包好递过来。
三人这么一番对话, 虽未明说, 但处处都透露着一个信息——姜菀是清白的。若秦姝娴真是吃了她做的饭菜才会病倒, 又怎会在病愈后第一时间喜孜孜地又来光临呢?自然也不会说出秦氏夫妇对她的手艺好奇这样的话了。
不知是谁小声说:“听说县学那个厨子其实是俞家酒肆的人。”
“……”
“我也看见了, 那日两个衙役押送着那人回衙门审判。”
方才还在争辩的几人顿时偃旗息鼓了,自觉没趣,便先后离开了。余下的食客眼见为实, 看当事人都当街辟谣了,还有什么不放心?因此也在秦姝娴身后排起了队。
待到客人少了些, 姜菀引着秦姝娴入内,在单独的隔间里坐下,打量着她的脸色道:“秦娘子,你应当已无大碍了吧?”
秦姝娴眨眨眼:“我这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
姜菀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她顿了顿,轻声道:“我瞧着秦娘子的脸色还有些憔悴,还是需要多多休养。今日之事,多谢你为我直言。”
秦姝娴握住她的手:“姜娘子何必客气?我也不忍看你被谣言抹黑,连累食肆生意。此事由我出面,应当就可以还你清白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秦姝娴看着天色渐晚,便道:“我先回去了,阿爹阿娘还等着我回去用晚食。”
“秦娘子慢走。”姜菀送她出门,目送着她走远。
有了秦姝娴的力证,大多数食客便放下了心,姜记食肆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只是谣言如风,难以捉摸,轻易便会吹到每个人的心里,给每个人心中留下痕迹。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但姜菀经历了最初的愤怒,如今已经心如止水。日久天长,她总会扭转局面的。
*
这一日午后,秋日的阳光如碎金一般洒落在食肆门前,路上时不时便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姜菀叮嘱了宋宣在厨房忙碌,自己则出来开始做冰糖葫芦。她将串在竹签上的糖葫芦在铜锅的糖浆中一滚,那红彤彤的糖葫芦上便凝了一层透亮晶莹的糖衣,待糖衣凝固了,咬下去便是脆硬的,山楂果吃起来酸甜交加。
姜菀把一串串糖葫芦放好,甩了甩略有些酸痛的手腕,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苏娘子?”
苏颐宁以女子之身把兴办学堂之事做得颇为成功,因此她在长乐坊及周边坊内都有不错的名声。又加之她面向平民百姓广收学生,便有不少人都感念她的恩情。因此,虽然她的学堂不在永安坊,却也有不少人识得她。
她甫一出现,又是在路上人头攒动的时候站在了姜记食肆门口,便很自然地引得不少人注目。
苏颐宁在食肆门前站定,笑吟吟地道:“姜娘子,我今日正好经过永安坊,便想着与你续签一下学堂点心的契书。”她说话时的声音柔和却不失力道,清晰得足以让四周人听见。
姜菀愣了愣,这才想起已是月末。先前她与松竹学堂签的契书是三月一签,月末正好到期。她道:“瞧我这记性,竟把此事忘了,还麻烦苏娘子亲自来这一趟。”
苏颐宁莞尔:“无妨。”她瞧着那一根根晶莹透亮的冰糖葫芦,笑道:“前些日日我偶感风寒,吃了几日药才好转,然而口中却一直发苦,正好尝尝姜娘子做的冰糖葫芦开开胃。”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婢女取出契书:“姜娘子,咱们进去说吧。”说着,她又仿若不经意地开口道:“学堂的学生们对你做的点心都很推崇,我亦是。这数月来,姜娘子给学堂做的点心都色香味俱全,还会充分考虑到孩子们的口味和胃口,他们都喜欢得紧。”
两人进了店内,思菱特意多待了一会,果然听见不少旁听的食客窃窃私语起来:“苏娘子都这样推崇姜记食肆,应当并无问题吧。”
“秦娘子和苏娘子都与这店主这般熟悉,看来之前真的是讹传。”
“都怨你,以讹传讹,乱传话!”
“......”
思菱放下心来,果然某些特殊情况下,还得靠这些说话极有分量的人出面表态才能扭转局面。她松了口气,转而笑眯眯地吆喝起来:“冰糖葫芦酸又甜,走过路过来尝尝吧。”
*
姜菀与苏颐宁去了后院房内坐下,她仔细浏览了一下契书后便签下了名字。
苏颐宁饮茶的空档,姜菀踌躇片刻,说道:“苏娘子,恕我直言,方才你在店外是不是有意为之?亦或是受人之托?”
她对上苏颐宁的目光,解释道:“......若你只是为点心契约一事而来,应当不会当着众人的面为我说那么多好话。”
苏颐宁展颜一笑:“姜娘子果然聪慧,我早知瞒不过你。你说得不错,确实是有人私下拜托我,同我说了姜娘子你如今遇到了困难,希望我可以寻找到适宜的机会,在众人面前为你力证一番。”
她面上掠过一丝无奈,叹道:“若不是他人告知,我竟不知道这些日子你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因此无论有没有人拜托我,我都是会说这番话的。只希望我今日来得还不算太晚,能帮到姜娘子你。”
“苏娘子这是哪里的话?你愿意为我直言,我已经很感激了,”姜菀握着她的手,“只是我还有些疑问,那位拜托苏娘子的人……是谁?”
其实话一出口,她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测。
苏颐宁缓缓摇头,唇角扬起浅笑:“我答应了他要为他保守秘密,恕我无法告诉你。但我想以姜娘子的聪敏,一定可以猜到是谁。”
姜菀轻抿唇,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句:“多谢你,苏娘子。”
苏颐宁看着她,目光多了几分感怀:“我听说了姜娘子这些日子经历的波折,于你而言确实是无妄之灾。好在姜娘子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姜菀笑了笑:“起初我也为此懊丧过,但事后一想,一味愤怒或是伤怀并无用处,不如用往后的桩桩件件生意来重新建立口碑,毕竟事在人为。”
“我早就知道,今日这一趟不会白来,”苏颐宁站起身,轻轻握住姜菀的手,“姜娘子,保重。”
送走苏颐宁,姜菀独自一人在房中坐了许久。
那个人,会是沈澹吗?
不知为何,姜菀觉得心头漾起了暖意,渐渐的,那暖意蔓延到了脸上,让她脸庞微热。
*
“风水轮流转。”这日,思菱与宋鸢从外面回来时,异口同声说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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