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昨日听徐教谕说,顾老夫子年后会常去京城几处较大的学堂,给那里的学生们讲课。”
“有哪些学堂?”姜菀问道。
荀遐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松竹学堂也在其中。姜娘子想去听?”
姜菀点头:“因为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练习书法,便想寻个时候向顾老夫子请教一下——他正好于此极擅长。”
说到书法,秦姝娴忍不住揉了一下手腕:“昨日的课上,老夫子说从我的字可以看出,这些日子我太过惫懒,有些懈怠了,让我课下认认真真写十张大字,明日课前交给他。”
“写完了吗?”荀遐问她。
秦姝娴摇头:“还剩七张。等我吃饱喝足了,便回去继续写。”
说完,她开始对着面前的粉蒸肉大快朵颐。
粉蒸肉用的是五花肉,用葱姜水和酱油、糖腌制过,裹上米粉,蒸熟后软糯而不腻,有淡淡的清香。这时候没有现代那种专门用来蒸肉的粉,姜菀便自食其力,把大米加上桂皮、丁香、八角略炒一下,再磨成米粉。
她见秦姝娴吃得专心,便不再打扰,起身去了大堂。
这几日雪停了,但天依旧是冷沉沉的。姜菀在柜台处坐了片刻,便从一摞账簿底下取出自己常看的那册书随意翻了翻。
她总觉得这样闭门造车般地练字不大有成效,下笔时常有疑惑,却无人能解答。不知来日见到那位顾老夫子,是否有机会向他请教一番。
秦姝娴和荀遐临走时,站在柜台处跟她说了会话。
“姜娘子好生刻苦,”秦姝娴看着她那勤学苦练的字迹叹道,“你若在县学,顾老夫子一定很喜欢你这样虚心又勤勉的弟子。”
姜菀莞尔:“秦娘子折煞我了。县学学生众多,一定不乏比我天资更聪颖也更努力的人。便是秦娘子你,也不输旁人啊。”
“若你说的是武学课,我便会欣然接受你的话,”秦姝娴笑道,“不瞒你说,县学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庄重。不少学生虽出身官宦之家,却于课业上并不认真,反而疏懒成性。”
她道:“顾老夫子从不唯出身论,那些显赫之家的学生若是犯了错,他训斥起来照样毫不留情。”
荀遐在一旁道:“以他的资历和威望,即使去官多年,但门下学生遍布朝堂,连圣人都格外敬重他,更遑论寻常官吏了。那些学生们对他的话自然只有乖乖听着的份。”
“顾老夫子可谓是桃李满天下。说来也巧,他那些得意门生中,除了沈将军从武,其他人可都是文官啊。”
姜菀忽然起了几分好奇:“当年,沈将军是怎么拜在他门下的?”
第63章 鸡翅包饭和玉米饭团
“沈将军啊……”秦姝娴正想解释, 却被荀遐的咳嗽声打断。
他冲着姜菀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姜娘子若是好奇,可以直接去问问将军,他一定很乐意为你解释。”
姜菀:“……”
她尴尬一笑:“荀将军说笑了,沈将军公事繁忙, 此等小事我还是不打扰他了吧。”
荀遐笑呵呵地道:“这怎么能算打扰呢?将军他——”他还想再说什么, 秦姝娴似乎察觉了什么, 便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噤声, 向着姜菀道:“姜娘子,我们先告辞了, 改日再来。”
待两人走远,姜菀才轻舒了口气。不知为何, 她觉得双颊有些热,想来是食肆里太闷了吧。
不知出自什么原因,她对沈澹的过去确实很好奇。如荀遐所说, 沈澹原本是文人出身,那他又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毅然决然从武呢?
这个人的过去, 真的是个谜啊。
她正想着,却见食肆门被人推开,下一刻, 方才还被她挂念着的人就这样出现了。
今日沈澹穿了身素色衣袍, 眉眼温然。他看向姜菀, 启唇道:“姜娘子。”
那目光不由自主落向她的衣领处, 再一开口的语气就带了些关切:“伤好了吗?”
姜菀怔了怔,下意识点头:“已经好了,劳将军记挂着。”
沈澹颔首:“那便好。”他修长的手指轻叩了叩柜台, 说道:“今日来,除了......探望姜娘子, 还有一桩事需要告诉你。”
姜菀心领神会,便道:“将军请随我来。”她领着沈澹去了后院。
沈澹落座,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关于葛烁那日的行为举止,确实与‘断肠散’有关。”
他看向姜菀:“小娘子应当还记得他那日的情状吧?”
“他那日情绪激动,怒气上涌,额头冒出豆大汗珠,面色变幻,双目发红,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一些听不真切的字句,”姜菀回忆着那晚自己的所见,“将军的意思是,这些症状正是服用‘断肠散’导致的?”
沈澹点头:“这些日子,京兆府的人也在暗中探查。我有位朋友经手此事,便告诉我,服用了‘断肠散’的人一旦受到了外来的言语相激而突然暴怒,便会随之发作,变成我们所见的那种样子。而根据服用者中毒的深浅不一,这种症状持续的时间也有长有短。”
姜菀道:“我听说葛烁在监牢内也发了狂,葛家人却说他只是受了惊吓。”
“发狂正是因为他体内之毒爆发,又因身在狱中没能及时服用解药——”沈澹缓声道,“而解药便是‘断肠散’本身。它既是此毒之源,却又是唯一的解药。因此人一旦接触了此物,便再也无法离开它,否则便会生不如死。”
“那么,他们服用‘断肠散’的初衷是为了什么?”姜菀皱眉。
沈澹淡声道:“因人而异,但一定都是为了缓解某种病痛的折磨或是身体的痛楚。”
姜菀陷入沉思。她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昔日的一件事。
沈澹道:“京兆府现下对各坊的巡视已经加紧,小娘子可稍安心,但也不可完全放松警惕。”
姜菀点头:“我明白。”
他起身道:“既如此,那便不打扰小娘子做生意了。”
“将军今日不想用些什么饭菜吗?”姜菀开口道。
沈澹微微一笑:“我尚有公务在身,今日便先走了。来日一定来叨扰小娘子。”
他的衣角在风中翩跹飞舞,姜菀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向他腰间佩饰上正在随风摇动的流苏上,那被腰带束着的腰身窄劲而不显羸弱,果然是武人......
沈澹轻咳一声,拉回了姜菀的思绪。他道:“接下来这些时日,我或许无暇常来食肆。小娘子多保重。”
姜菀觉得他这殷殷叮嘱的语气有些微妙,默了默道:“......将军劳累。”
他淡淡牵了牵唇角,转身向外走去。姜菀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或许自己的疑问还需要很久才能解开。
*
第二日是久违的晴天,阳光虽不耀眼,但也有些微暖意。姜菀看着明朗的天色,顿时觉得心情也变好了。
午食姜菀做了鸡翅包饭,这是现代时她常吃的一样点心,但做起来并不是非常容易。
给鸡翅去骨需要极大的耐心,若是急躁了便会破坏鸡翅的原有结构,影响包饭的外形。姜菀边剔着骨头,边给宋宣讲解着要点。他如今的手艺越发纯熟,不论是做菜还是点心都信手拈来,但或许是因为少年心性,偶尔会有些失了耐心,需要磨一磨性子,才能精益求精。
鸡翅包饭是烤出来的,虽然没有烤箱,但有烤炉也可勉强一用。烤了之后,鸡翅的外皮变成了焦黄色,鼓鼓囊囊又饱满。轻轻拨开外皮,里面的糯米混合着玉米粒、胡萝卜粒,颜色鲜亮,又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剩下的玉米粒正好做些饭团,既好吃又能饱腹。姜菀在心底遗憾地叹了口气,想着若是能加上芝士片,一加热口感便会更好了。
做好饭团,周尧正要装箱送去学堂,姜菀略一思索,说道:“今日我也去。”
她昨夜半梦半醒之间猛然想起一件旧事,醒来后心中有些不安,决意今日去学堂问一问裴绮。
去往松竹学堂的车驾平稳而迅疾,很快便到了。姜菀将点心交给了学堂的人,交代周尧看着学生们吃下去,这才转身去了裴绮的住处,谁知却没人在。
她想起方才看见知芸与姜荔正在一处上课,裴绮大概是外出采买去了吧。
姜菀又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人回来,只好先走一步,打算改日再来。
今日天朗气清,姜菀起了兴致,想在外面走一走再回去,反正食肆里的点心已经事先做好,距离准备晚食也还早,便嘱咐周尧先回去。
松竹学堂并不紧邻着道路,而是在一条略显僻静的巷子里。巷子一侧便是苏家的府宅,因此整条巷子并无其他人家。姜菀慢慢走着,眼看便要穿过巷子到大路上,却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正是裴绮。
她臂弯上挎着篮子,手中还提了不少东西。
“裴姨?你怎么独自一人买了这么多东西?”姜菀迎上去。
裴绮擦了擦额头的薄汗,笑道:“饭堂的食材不多了,我便去买了些米面蔬果。”说着,她把将东西放在了脚边。
两人在距离巷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裴绮瞧着姜菀,道:“阿菀,你今日是来给学堂送点心的吗?”
姜菀点头:“方才来时,看见阿芸和阿荔都在上课,去了裴姨的院子也是空无一人,便猜到您大约是出门去了。”
她想起什么,低声道:“这些日子,那李洪可曾出现了?”
裴绮四下扫了一眼,见此处距离学堂门口还有些距离,周围并无旁人,便摇头道:“不曾。我想,以他那荒唐的性子,定然不耐烦整日同我周旋,必是会去别处寻乐子。”
“话虽如此,但裴姨还是要事事当心。”姜菀道。
“阿菀,上回你叮嘱我,说凡出门时必得有人陪同。这些日子我都依言做了,并无什么异常,我也不好意思总是耽误那些护卫大哥的正事,因此今日便一个人出门了,”裴绮笑笑,“好在没什么事。”
姜菀想起裴绮从前那些伤痕,不由得吸了口气,说道:“但以李洪那暴戾的性子,谁知他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有些时候,人一旦说了某些不甚好的话,即刻便会应验。姜菀话音还未落尽,蓦地听见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姜娘子,枉我们从前邻居一场,你却在背后如此编排我。”
这声音突然在寂静的巷子中响起,泛着诡异的回声,让两人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略有些惊惶地向着声音来处望去。
李洪自巷口处走了过来。他脸上满是密密的胡茬,头发也乱蓬蓬的,身上还有一股熏人的酒气。
裴绮厌恶地皱眉,防备地后退了一步道:“你又来做什么?”
李洪咧嘴一笑,露出一嘴泛黄的牙:“芸儿不是在这所学堂念书吗?我自然是来看她的。”
裴绮轻屏住呼吸,冷冷道:“芸儿这会子正在上课,你见不到她的。”
李洪嗤笑:“怎么?我想见她,你还不肯?你别忘了,你我虽已和离,但她永远都是我李洪的女儿。”
裴绮面色冷淡:“李洪,芸儿长这么大,你何曾关心过她半分?从前你尚且嫌弃她,今日又这般惺惺作态作什么?你到底有何目的,直说就是,何必打着看芸儿的幌子?”
李洪大概是没想到从前温柔和顺的裴绮也有连声质问自己的时候,不由得微恼,提高声音道:“好啊,如今你是越发伶牙俐齿了,竟然还顶撞我——”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有何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以为还是从前能对我呼来喝去的时候吗?”裴绮轻咬唇,忍住心底的愤怒。
姜菀察觉到裴绮的情绪,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李洪转而看向她,皮笑肉不笑道:“姜娘子,方才你是怎么说我的?”
“暴戾?”他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你一个外人,倒是说说看我如何暴戾了?”
姜菀下意识后退,沉声道:“你想怎样?”
裴绮挡在姜菀面前,厉声道:“李洪,我们之间的事与阿菀无关,你少在这里胡乱撒气。”
李洪不知被她哪一句话刺激到了,额头青筋直跳,喝道:“与她无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她三番两次撺掇,就凭你那死水般的性子,怎敢与我和离?”
“和离是我自己的主意,你大可不必攀扯旁人。”裴绮咬牙道。
“是吗?”李洪语气鄙夷,“就凭你那蠢笨无能的样子,怎么能想出假摔的法子来陷害我的?事后你还敢在衙门里痛哭流涕,口口声声控诉是我把你推下了阁楼?”
裴绮双肩微颤,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姜菀忍不住出言道:“李叔,裴姨与你多年夫妻,为你辛勤操劳生意与家事,你为何要如此羞辱她?”
“你多什么嘴?”李洪霍然回过头来,双目犹如要喷火,狠狠瞪视着姜菀。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赤红血丝和唇角流出的涎水,颇有些恶心与可怖。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姜菀心中一沉。
李洪不再看她,转而死死盯住裴绮:“当初你靠着弥天大谎骗过了衙门,将你摔断腿的罪名安在我头上,逼得我不得不掏空了这些年的家底,赔给你足够多的银钱作为‘补偿’,这钱你拿得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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