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让孩子听见,你就自己长点心!他以前把我们一家害成什么样了,你都忘啦?”
“我姑娘这几个月在学校里听了多少难听的话……”
“你老说人家有难处,对人家掏心掏肺,可是你想过没有,自己家孩子呢?我姑娘凭什么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爸有暴力倾向?”
方玫越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别过头,手背抹了抹眼角。
周家富的头越来 越低,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遇在父母房门口站了很久,久到她捧着盒子,把那段对话从头听到尾,然后又把礼物放回玄关。
她改主意了。
2010年6月20号,她这十年来的第一个父亲节,真正能送给父亲的礼物,其实只有一个——
听他说说话。
哪怕有再多的人说他有暴力倾向,至少,身为女儿,她要听父亲把当初讨薪打人的真相,好好说出来。
第24章 第四次轮回
2005年,那会儿周遇念初一。
刚过完年没多久,“肯德基苏丹红”事件引得全国一片哗然,父母们如临大敌,不敢再让孩子吃含有致癌物的炸鸡、汉堡。
周遇没有这种苦恼。
她一周零花钱总共五块,要攒三个礼拜才够买一个汉堡,干脆换一个办法解馋。
实在想吃的时候,跑到学校对面那条街的肯德基店门口站一会儿,闻一闻那股让人食指大动的炸鸡香味。
闻了,就代表吃过了。
后来有天晚上,父亲买了个炸鸡汉堡回来。
母亲正要说里面有苏丹红,不能吃,才发现包装纸上写的是——“肯得鸡”。
那天晚上,父亲的话格外多。
他看着周遇吃完最后一口汉堡,笑呵呵地说,明晚会再带一份回来。
十三岁的周遇还小,无法理解父亲的兴奋是为什么,直到第二天他彻夜未归,才知道父亲出事了。
时间拨回2004年,周家富还是个木匠。
那年,淮阳市一家三星级酒店正在开发建设,周家富在里头做木工活。
起初一切如常,结果到了年底,工程快眼看着要做完了,承建装修的工程公司却迟迟发不出工钱。
二十多个木匠,一拖再拖,最后被欠了三个月的工资,拢共七万多。
不是没想过办法,工程公司也表过态,可钱就是发不出来。
熬到年后,终于有人熬不住了,其中有个叫刘伟的,比周家富小几岁,脾气急,这次的木匠活就是周家富介绍给他的。
刘伟老婆快生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却死活拿不到欠薪,他几次跟周家富诉苦,最后那次心一横说:“周哥,我有个好主意!”
刘伟想找记者曝光。
正巧,周家富有个初中同学,现在当了记者,他自认对刘伟有亏欠,于是主动联系了那个当记者的同学。
讨薪当天,除了刘伟和周家富,还有两名工友相随。
刘伟带头闯入工程公司,跟项目负责人起了争执,眼看着争执升级,两人打了起来,周家富赶紧上前拉架。
这一拉,刘伟脱身了,周家富却在混乱之中,意外将负责人推倒,对方脑袋撞上茶几,当场晕了过去。
快门一闪,周家富拉架不成意外伤人的过程,就这样被记者用镜头记录下来……
讨薪事件很快上了报纸,却演变成了另一个版本——
周家富成了蓄意伤人的不法之徒,还有照片为证。
欠薪的工程公司大概是受了启发,也找了记者来报道此次事件,还编造出另一个故事。
至于这个版本为什么能代替真相率先见报、当时现场的照片是怎么被拿到的,无非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仅如此,“受伤”的项目负责人还要告周家富和刘伟,在场的另外两名工友,也留下了对他们不利的证词。
有了医院的验伤报告,加上目击者的证言,周家富和刘伟故意伤人已经是板上钉钉。
那阵子,方玫总是为此在夜里偷偷抹眼泪,好在最后迎来转机,对方同意和解。
由于只是轻微伤,双方签了和解书就结束了。
从拘留所出来这天,周家富从方玫口中得知,对方之所以和解,是因为她和刘伟的妻子凑了一笔钱作为赔偿。
方玫那笔钱的来源,是她父母省吃俭用留下的养老本。
至于刘伟家凑出的那笔,少得可怜。
刘伟夫妻俩口径一致,说是要生孩子了,家里处处需要用钱,只能请周家富夫妇多担待。
讨薪风波至此,终于画上句号。
工程公司迟迟不肯付那二十几名木匠应得的工资,却毫不吝啬地把钱花在让报社记者、讨薪的工友颠倒黑白上,这个荒诞的事实,令周家富只觉得无力。
更无力的还在后头,讨薪伤人风波后,周家富找不到工作了。
他的“大名”作为故意伤人的狂徒登过报纸,一度在淮阳市这种小地方闹得沸沸扬扬。
哪怕报道用的是周某某,可一旦打了交道,对方怎么会猜不到,这位“周某某”就是他呢?
他没留下法律意义上的案底,却抹不去流言中所谓的“前科”。
又过了三个月,周家富经人介绍认识了谢志强,决定以后在工地卖力气。
他希望,能够将这个人生污点抛在身后,重新开始。
五年前的讨薪往事,周家富讲得吞吞吐吐。
除了大致讲了讨薪不成反被误会上了报纸的过程之外,他最后寥寥两句,说起那两年木匠行当不景气,才转行的。
工程公司的刁难、记者不分黑白的报道、周围的流言蜚语、找不到工作的焦虑,煎熬过后的从头来过……
这些大多,都是靠周遇脑补出来的。
更确切地说,这不属于她的脑补,而是父亲刻意隐瞒的事实。
毕竟他一向都是这样,“没什么,不要紧的”,已经成了父亲最喜欢挂在嘴边的话。
十年前的周遇,也是这么认为。
工地上再怎么灰头土脸,回到家却一脸笑呵呵的父亲,他日渐弯曲难看的手指,他忍受自己迁怒发脾气的样子……以前的这一切,她都看做是理所当然。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
直到二十八岁的她回到这一刻,终于明白,他并非坚不可摧。
他晃动打着石膏的右手,一边说“不疼,没什么感觉,是大夫非要打石膏”的时候,一边会疼得直咧嘴。
当他提起不堪回首的讨薪往事,会狼狈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其实,父亲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可是,当周遇真正体会到这一点,却连安慰的话都变得难以启齿。
她酝酿了半晌,最后到嘴边的,居然只剩下一句,“爸,你早点休息吧。”
没再看父亲的脸,周遇沉默着走到房门口,整个过程总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背后,像是在期待什么。
她在门口停下,安静无声的气氛催生下,还是没回头,就这样背对着父亲说:“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点,别压到胳膊了。”
至于那句“父亲节快乐”,在她心头绕了几圈,始终没能说出口。
第25章 第四次轮回
周家富伤了胳膊,隔天不用再去工地,人却闲不住,方玫要上班的时候,也跟着想出门。
“我跟你一块儿出去,正好去趟菜市场,去早点,菜还新鲜呢。”
周家富自知现在下不了厨,好歹把菜买回来,给方玫省点事。
“行了,就你那个胳膊,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
“又不耽误买菜。”
方玫拗不过,没好气白他一眼,余光再一扫,忽然转了态度,停在玄关等着他。
周家富却半天没动弹,站在鞋架跟前发愣。
“我那双鞋呢?”
“不是在那儿。”
可是磨破了皮的黑色劳保鞋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一双陌生的,深棕色的鞋。
“你给我买新鞋了?”周家富诧异道,想了想不对劲,方玫昨天下午跟自己一起从医院回来的,哪有多余的功夫买鞋子?
那这双鞋子……
方玫早在看到鞋子的瞬间猜到了答案,下巴抬起,冲房门紧闭的次卧扬了扬。
“昨天什么日子?你别别扭扭等了一晚上……”方玫看着周家富,一句话戳破他的小心思,“孩子都记着呢!”
前一晚,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老爸,父亲节快乐”,末了,变成一双新鞋。
一双周遇匆忙间跑了五家店,终于在有限预算里买到的最满意的成果——
41码的深棕色劳保鞋,皮质摸起来很软和,应该不会硌脚,鞋面有两排透气孔,正适合这个季节穿。
夜深人静的时候,鞋子被她悄悄摆上鞋架,等着第二天,给父亲一个小小的惊喜。
“行啦,赶紧穿上吧。”看周家富在鞋架前站了半晌没反应,方玫催促道。
他总算弯下腰,刚要拿起鞋子的手突然一顿,“我之前那双鞋呢?”
明明是舍不得穿,非要欲盖弥彰地补上一句,“去菜市场不能穿新鞋,一会儿就踩脏了。”
方玫看他这副样子,故意唱反调,“那可不,新鞋不能去菜市场穿,就得去工地穿,在工地怎么都穿不脏。”
周家富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时间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我看啊,孩子那个别扭劲就是随了你!”方玫不再打趣他,正色道,“孩子懂事了,有心给你买鞋不是挺好的事,她买了你要是不穿,你让孩子心里 怎么想?”
次卧里,周遇站在门后,听着外头的动静。
当母亲说完最后那句话,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是父亲在她的帮助下穿好了鞋。
父母出门的同时,她从卧室里出来,走到鞋柜前。
那双鞋,父亲穿走了。
周遇盯着鞋柜,好像终于明白了,6月19号那天晚上,当父亲把那个昂贵的三星最新款手机送给自己的时候,期待的是什么——
不是她别扭嫌贵的模样,而是她能高高兴兴接受,对他笑着说上一句,“谢谢老爸,我很喜欢。”
贵的手机也好,便宜的劳保鞋也罢,那都是在能力范围以内,能给与对方的最好的东西。
如果收到的人喜欢这份礼物,连给与都是快乐的。
一大早,天色阴沉沉的。
谢臻把谢云送到学校之后,有意在小区里转了一圈,依旧没发现蓝色工装男的身影,这才回了家。
刚过九点半,敲门声响起,是周遇如约而至。
她进了门,环视一圈,“谢云上学去了?”
“嗯,期末考试是这周末,其他时间照常上课。”谢臻说着,弯腰将一双米色拖鞋放在她面前。
周遇一眼认出来,之前来谢家并没见过这双拖鞋。
今天的她,好像跟新鞋格外有缘分。
拖鞋换上了,尺码刚好,也足够柔软,周遇正要道谢,却发现谢臻已经走开了。
客厅茶几上摆着杯子,旁边是两瓶饮料,冰红茶和果粒橙,在那里等待被挑选。
今天有点桑拿天的意思,周遇走过来正又燥又渴,直接拧开冰红茶灌了一大口。
不同于6月19号的仓促,新拖鞋、提前备好的饮料、温度调好的空调……谢臻似乎比想象中更细心,只是方式上,像是对待小孩子。
就像是对谢云那样。
想到谢云,周遇下意识沉默了,却听谢臻忽然出声道,“昨天晚上,我翻过主卧,所有地方包括床头柜和衣橱都找了一遍。”
主卧是谢志强的房间。
周遇昨天曾说过,谢志强并没有陷入循环,他的行为本该跟原生世界维持一致。
可是从第二次循环开始,他总会在19号下午突然回家,怒气冲冲地翻箱倒柜,最后带着某个不明物离开。
谢臻当面阻拦过、质问过,谢志强却怎么都不肯说。
于是昨晚,趁着谢志强回家前,谢臻将主卧翻了个遍。
“你发现什么了吗,你爸每次都会带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周遇盯着他,期待悬念被解开。
短暂对视之后,谢臻垂眸,语调颓然道,“没有……我找了很久,还是不知道他房间到底里少了什么。”
疏远了太久的父子关系,早就习以为常,这还是第一次,谢臻有了如此清晰的念头——
“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一目了然的床铺、乱糟糟的衣橱、塞着不起眼杂物的床头柜,即便翻个底朝天,谢臻始终不知道谢志强究竟从房里带走了什么东西,也无法从中看出丝毫异样来。
他更加想象不到,那个东西跟凶手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找凶手之路受阻并不意外,意外的是,问题居然出在他对谢志强一无所知上。
“不止是他,”谢臻顿了顿,喉咙变得干涩,后半句说得比之前艰难得多,“直到现在才发现,我也不了解谢云。”
6月19号之后这两天里,他一直在观察谢云。
她跟平常一样,会在早上被叫起来的时候,带着起床气小声嘟囔两句。
补课的路上依旧不情不愿,下了课,却带着小小的骄傲“炫耀”自己模拟卷考了第一名,想要奖励。
唯独这两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开心一点,可这总不能算是异常?
没发现端倪的谢臻,早上推开了妹妹的房门。
房间门窗紧闭一夜,加上今天阴沉沉的天气,闷得像是个蒸笼,他推开窗,让空气流通。
骤然一股风迎面而来,让谢臻的神经越发紧绷。
根据之前几次循环来看,谢云很可能认识凶手,对他不设防,意味着这个人应该在谢云生活里留下了某种痕迹。
“我翻了谢云所有的画本,找过她的抽屉、书架、衣柜……可是,什么都没有。”
如果凶手正潜伏在谢云周围,为什么,他居然浑然不觉?
为什么就连用了这种窥探谢云生活的办法,还是找不到线索?
“我说过要保护她,却连伤害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无力感如同黑洞般吞噬着谢臻,让他开始质疑自己。
这样的他,要怎么在循环里保证谢云的安全?
周遇听了半晌没吭声,某个念头闪过,逐渐在脑海里成型,她犹豫着,最终开了口,“谢臻,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找不到凶手,是因为……凶手还不存在于这次循环里?”
第26章 第四次轮回
谢云平安度过了6月19号,可那是因为凶手当天并未现身,意味着威胁依然存在。
至于谢志强,前几次循环里,他的行为发生了无法解释的变化,跟凶手似乎存在某种联系,所以周遇之前想的是,从他身上入手,应该会有所发现,可是经谢臻这么一提醒,她才发觉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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