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去看谢臻——
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平日里凌厉的五官被抽走了生气,只剩躯壳还留在书房一角,好似轻轻一戳,他整个人就会瘫下去。
他曾经在不安中,试着开始相信,一切会迎来新的开始,结果最后等来的,是6月28号那天上午,谢云从楼顶摔下来的身影。
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力感与负疚感抓住他两只胳膊,快要将他生生撕开。
这点上,周遇到底跟他不同,即便经历了父亲的死亡,也并非一次又一次亲眼目睹。
对此刻的谢臻,她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可这正是她还能维持理智的原因。
“所以……你想放弃吗?”
谢臻依旧沉默以对。
凝滞气氛下,时间似乎都变慢了,不知过了多久,周遇以为谢臻不会开口时,他总算出声了,“不然呢,像现在这样,继续计划,然后继续失败?”
“同样的结果,还会发生多少次?五次、十次?还是无数次?”
最重要的是,“真的能找到凶手吗?”
甚至如果,这不是循环,只是个噩梦呢?
一个将他困在其中,循环往复经历谢云死亡,惩罚他什么都做不了的噩梦呢?
第32章 第五次轮回
午饭依旧是谢云做的,这一次,饭桌上气氛异常沉闷。
无人再关心楼下寻找高空抛物的三个男人,又或是对门宋爱霞家里因为修理闭路电视爆发的争吵。
快到2点钟,同事赵小光的电话再度打来,催促道:“小谢啊,这都快两点了——”
谢臻无心周旋,告知对方自己已经决定辞职,没等那头的声音再响起,直接掐了电话。
4:04分,谢志强照旧回到家。
一进屋,他便闷头往主卧去,很快,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传出来。
老旧的床头柜抽屉滑轨常年遭受磨损,用力拉动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不断刮着谢臻的神经。
一下,又一下,令人越来越难以忍耐。
过了会儿,谢志强从主卧出来,腋下夹着的黑色皮包鼓鼓囊囊,显然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正要出门,却看见谢臻堵在面前。
这次,连问都没问,谢臻直接伸手去抢他怀里的包。
谢志强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立刻抬手试图夺回。
“松手!”
“妈的,反了教了你还!”
父子俩的肢体冲突眼看着要升级,谢臻拽住拉链头用力一扯,手提包口翻转朝下,一声轻响过后——
鲜红的本子砸落在地,封皮上用金色的字体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房屋所有权证”。
那是……房产证?
谢志强屡次提前回家要找的东西,是房产证?
周遇盯着那个终于揭晓的谜底,思维继续发散,她先前就在怀疑,从第二次循环开始,正是由于谢臻提前离开公司,才导致谢志强突然回家。
之后,如同连锁反应般,凶手的举动也随之变了。
看似不起眼的谢志强,或许承载了某些关键信息。
可是……谢臻和谢志强父子俩行为的改变,这其中具体的关联,到底又是什么?
还有谢志强,他为什么总是要回来找房本?
“你想卖房?”谢臻盯着地上红色的封皮,沉了脸。
原本黑着脸的谢志强听了,先是一怔,表情渐渐微妙起来。
“你准备背着我跟谢云,把房卖了?”
红色房本在父子之间割出一道分明的界限,谢臻抬眼,冷冷看着谢志强脸上颤动的肌肉。
咬肌因为紧绷的面部线条越发突出,谢志强憋了半天,到头来,只挤出一句,“我是你老子,干什么还要跟你打报告?!”
“当然用不着,我妈走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没交代,一天天的只知道喝酒。”
“卖房子更不用交代,你住在这屋里,是不是每天晚上都会想起来,我妈走那年,有天晚上你‘忘了’关煤气,想送我们一起去见我妈?”
“还是说,你连那点良心都没了,就是为了钱才卖房?!”
谢臻红了眼睛,一声声控诉落下,彻底推倒父子之间伫立多年的那堵墙,倒换来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诚布公。
父子俩关系疏远,正是从他九岁那年,母亲去世之后开始的。
年幼的他,对父亲不满和怨恨积年累月加深,却连一个倾诉对象都没有。
外婆在母亲去世后,身体就垮了。
面对谢云,更是无法开口。
他要怎么告诉已经失去了母亲的妹妹,父亲也不想要他们,甚至想害死他们?
沉默在父子间持续了很久。
听到最后,谢志强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整个人彻底呆住。
红血丝悄然爬满他的眼睛。
他记得老婆走那年,自己生意也一塌糊涂,老丈人家底倒是不薄,但他根本拉不下那个脸去求人。
那会儿他欠了人工程款,对方还是硬茬,天天找一帮人上门闹,屡屡威胁让他小心点,别到头来,一双儿女也跟老婆似的,出门被车撞死了。
就这么一天天熬着,老婆没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干脆做个烂酒鬼,反正喝多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酒喝得太多,大概脑子也喝傻了。
那晚被儿子叫醒的时候,他还懵着,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等后来反应过来干了什么,才发觉自己双手抖得厉害,腿也是软的,差点跪倒在地上。
从那以后,谢志强才打起精神。
时隔多年,面对儿子突然的质问,他分明想要辩解,嗓子眼却被堵得严严实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望着儿子眼里的怨和恨,最后,别开脸低下头,认命一般道,“你这么恨我, 那就上个好大学,好好学,以后离得远远的,别过得跟你老子似的!”
说完,谢志强弯腰捡起地上的房产证,默然离开。
一声闷响,防盗门紧紧闭合,次卧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打开了,门后站着谢云。
这是谢臻父子争执最激烈的一次,大概因此,她的行为也出现了改变,不再像之前那样闷在房间里。
谢云茫然无措站在那儿,半晌,双眼终于找回焦距,直直盯着谢臻。
“哥,你以后别再那么跟爸说话了。”
“妈不在了,爸也失去了亲人……”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谢臻毫无反应,那番话只能憋回去,扎着高马尾的脑袋无力垂下,黯然转过身。
房门缓缓合上,周遇透过缝隙,看见她捂着脸,肩膀无助颤动的背影。
客厅里,古怪又沉闷的气氛,还在持续。
谢臻维持着仅剩的理智,静静立在沙发一侧,旁边是同样不吭声的周遇。
她心中的疑问,接踵而至。
关于谢志强的、谢臻的、还有谢云的。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旦谢臻19号下午没按照原计划去上班,就会导致谢志强突然回家拿房本?
谢志强真的要卖房?因为缺钱?
那么这件事跟谢云被害有关联吗?
还有谢云,为什么这次循环里,她没像之前一样出门喂猫,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当她知道“煤气事件”之后,第一反应为什么不是愤怒、震惊,而是劝说谢臻呢?
时间悄然流逝。
等到周遇抬头去看,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5:39分。
谢云又活过了她原本的死亡时间。
可是,没意义了。
平安度过6月19号,只是一个开始,谢云可能会死在接下来任何一个时间点。
只有抓到凶手,才能让这一切彻底结束。
周遇转向另一侧,望着那个安静到像是失了魂的谢臻,替他捅破那层窗户纸,“如果你真的决定放弃,就不会去抢你爸的包,更不会在意他每次从家里带走的到底是什么。”
谢臻只是滚着那个满载负疚、愤怒、无力感的石头上山,却一次次摔落,始终无法到达山顶。
于是,他开始质疑自己,开始变得茫然无措。
但现在还不能停。
两个人不能停在原地,也没有退路,方向就只剩下一个——往前走,不管会遇到什么。
“谢臻,你想想,就算我们继续计划、继续失败,就算循环再来五次、十次,那又怎么样呢?”
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了,还怕什么呢。
更何况,“上一次,谢云多活了九天,这次,也可能更久,或许某一次循环里,她就能永远活下去。”
“还记得第三次循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也是在你家里,是你告诉我,我们必须改变这个结果,因为只有我跟你能改变,那现在呢?”
“你真的要放弃吗,以后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谢云一次次死在今天?”
第33章 第五次轮回
落地扇对着双人床,久未清理的扇叶沾了灰,送出夹着杂音的风声,闹醒了本就睡不踏实的谢志强。
简单洗漱过后,他换了件黑色短袖T恤衫,下身一条西裤。
常年应酬使得啤酒肚逐渐凸显,皮带卡住的位置,也随之下移。
准备妥当,谢志强正打算出门,却见客厅里多出一个身影。
昨天下午父子争执那一幕再度浮现,他望着谢臻的背影,犹豫了一瞬,没吭声,径直往外走。
“你昨天回来拿房本,真的是要卖房?”
“卖了房,以后谢云住哪儿?”
“你生意已经不景气到这种地步了?实在周转困难,为什么不跟赵叔借钱?你昨天下午不是跟他刚见过。”
谢臻依旧没个好脸,问题接二连三袭向他。
原本不打算搭茬,可是听到最后那句,谢志强实在憋不住了,心里那股火顿时烧起来,“跟他借钱?他还欠你老子钱呢!”
“你以为我愿意欠手底下那帮人钱啊?他妈的赵峰不给结钱,老子上哪儿变出钱来?!”
时间拨回2008年,金融危机对房地产包括上下游的行业都造成了巨大冲击,别说新工程,好些在建的都停了。
那时候,谢志强每天一睁眼,就想到家里有三张嘴等着吃饭,不止这些,还得算上女儿学画的开销,儿子没多久也要考大学了,处处都要用钱。
他不比赵峰家底厚、人脉广,实在寻不到活儿了,只能拉下脸去求赵峰。
当时赵峰手里那装修公司也不景气,但他另有门路,拿了些工程分包,只是不知道已经倒了几手,没什么油水,不过总归能有口饭吃。
他在赵峰那儿承包的第一个活儿,虽然有波折,总体还算顺利。
问题出在了第二次——眼下这个工程。
谢志强其实没打算跟赵峰再干第二回,偏偏这个活儿油水多,不论是明面还是底下的,加上当时赵峰一通乱侃,谢志强脑子一热,不但接了活儿,连合同都没签,就这么带着人开干了。
带着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出岔子,现实却给了他一记耳光。
原本说好了,工程款其中一部分按每月施工进度发,可是眼瞅着,已经两个月没发出钱来了。
照这架势,后头的钱怕是也悬了。
电话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对面总是打哈哈,应酬的时候偶尔倒能碰上,但总不好在人多的地方当众让赵峰下不来台。
于是,6月19号下午,谢志强干脆把人约到茶楼,打算当面聊聊。
茶楼位于商铺二层,白底红字的招牌,写着“高山流水”四个字,其实故作文雅,连个包间都没有。
卡座的皮沙发也劣质,靠背甚至被划出了口子,露出里面早已泛黄的海绵,看得人倒胃口。
不是没钱请高档茶楼,可恰恰是这么个破地方,更能体现出要钱的紧迫性。
下午3点,本该是茶楼生意正旺的时候,不过这家门可罗雀。
好处也有,起码够清净。
店里的紫砂壶是最便宜的那种,水顺着壶嘴由圆墩墩的肚子里流出来,谢志强亲手给赵峰斟了杯茶,表明来意。
谢志强这人平常拉不下脸,一旦下定决心舍弃脸面,说起来倒也痛快。
卡座对面,赵峰背头梳得一丝不苟,蓝色短袖衬衫挺括,下摆掖进西裤里,虽也有中年发福的迹象,却不似谢志强那样不修边幅。
听清对方来意,赵峰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脸上有些为难,“老谢啊,我知道你着急,可我这也是等着米下锅呢。”
他拇指和食指捏在一块蹭了蹭,叹了口气,“真不是我要拖你那一份啊,人家不给我结这个,我也着急啊。”
“不过你放心,”他话锋一转,信誓旦旦道,“我肯定要催啊,一会儿的,等咱这摊结束了,我立马去催,你看行不行?这不是嘛,这两年日子都不好过,咱们理解万岁吧,你说呢?”
谢志强冷眼瞧着对座。
不谈钱的时候,是十几年的老哥们,一旦谈到钱,赵峰就成了滚刀肉。
如果不是前两年实在困难,他也不至于找上赵峰,偏偏这次是自己大意了,如今只能任人拿捏。
谢志强忍着脾气,摆出一副笑脸,说得口干舌燥,对面,赵峰忽然从兜里掏出响铃的手机,冲他一抬手,“老谢,等会儿啊,我接个电话。”
2010年淮阳这种小地方,鲜少能见到iphone,常用的无非是摩托罗拉、HTC,再好点的就是诺基亚、三星,顶多不过三四千。
赵峰手里拿的,却是另一个档次的东西,大款门用来充门面的顶级货——威图手机。
翻盖款,蓝宝石水晶双屏,铰链用的是红宝石轴承。
价格自然也惊人。
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此刻化作巴掌大小的手机,成了赵峰彰显身份的道具。
电话那头是赵峰远方亲戚家的孩子赵小光,毕业后一直在家啃老,眼看着快三十了,父母实在看不过眼,前阵子托关系把人塞进赵峰公司里头,混口饭吃。
这个赵小光虽然工作不上心,其他方面倒是“灵光”得很。
“叔,咱下午是不是有一波客户啊,什么也不说就往里闯,我看着人不大客气啊,不是善茬,小谢又不在公司,叔,怎么办呢?”
谢臻是赵峰的助理,按理说赵峰不在公司,该他接待往来的客户。
“小谢不在公司吗?”赵峰疑惑道。
“哟!”赵小光一拍脑袋,拿腔拿调,“看我这记性啊,下午两点多那会我以为小谢忘了今天要上班,特地打电话问了一嘴,结果人家说不干了。”
说到这还没完,得再暗搓搓补上一句,“也不怪他,现在的小年轻都眼高于顶!再说了,人家以后是高材生,眼光高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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