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殿下,说重点吧。”绿筠故意打了哈欠。
“清笳,我今天去了集市,本来想买一只老母鸡,和野山参一起炖汤喝,却看到了一件奇闻。一群看着普普通通的人,竟然将一个脸色惨白、虚弱无力的妇人绑在木架上,还堆起干柴,准备烧火。我派了篮羽去打听,那妇人居然是刚刚生完孩子的,只不过孩子一出生就去世了,被认定是生下旱魃的巫女,要活活烧死才能够破除干旱诅咒。我当时气坏了,连忙吩咐篮羽解救那位妇人,但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大家都认识的脸蛋,只能落荒而逃。”李纯简接过贺清笳煮的茶水,大口喝着,怒气终于消散了一大半。
嘿嘿,清笳煮的茶水有魔力,格外止渴,透心清爽。
李纯简咂摸着嘴巴,笑得骚包,好像一朵桃花被灌了烧酒。
“那妇人可有亲人?”贺清笳忽然问道,目光冰冷。
“有的,她阿耶阿娘就在场,哭得稀里哗啦,有个鬼用。至于婆家,见不到人,想必是躲起来了,还嫌弃她晦气。你说,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差别那么大,有人一辈子锦衣玉食,过的都是舒坦日子,有人却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受苦。”李纯简唉声叹气道。
“康王殿下,我还以为我见到的就足够离奇了,没想到您这边更加离谱。这次,我力挺您,有人胆敢在怨歌行门口闹事,老娘将他们打得屁股尿流!”绿筠摩拳擦掌,咬牙切齿。
第67章 求雨
“阿筠,你那里有什么离奇见闻?”贺清笳神色冷淡。
“娘子,我怕我说了,会气恼得想揍人。”绿筠握紧拳头,闷闷地道,尔后见贺清笳推了一盏凉透的洞庭碧螺春给她,立即吞得见底,好像清爽许多,方继续道:“有些人认为,旱魃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所以,他们缺德到去挖坟包,专挑长着枯黄野草那种。大户人家的坟墓,皆是有人看守,种植了乔木,一年四季常绿的。他们摆明是欺负穷苦人家,还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那些为去世的亲人哭泣的可怜人。”
“这些愚昧无知的人太可怕了,不琢磨着养家糊口,却纵容心中恶念去害人。清笳,我这就去大明宫,跪求阿耶,禁止一切不合理的民间求雨偏方,改由宗正寺举行大型求雨仪式,欢迎天下人参与。”李纯简也握起拳头,桃花眼圆瞪起来别有一番风情。
“晚了。”贺清笳轻声道。
语罢,怨歌行涌入一群人,或持着菜刀,或抓着扫帚,或扛着锄头……各个表现得义愤填膺,好像李纯简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旱魃,导致长安开春以后一直不下雨。
“清笳,我保护你。”李纯简展开双臂,站在贺清笳的前面,双腿打颤。
“娘子,我在这里,我看谁敢闹事!”绿筠一声河东狮吼,震得门窗抖三抖。
可惜,在这群人看来,两个弱质女流、一个养尊处优的混世魔王,不足为惧。不知是谁,带头起哄,道是旱魃需要献祭,便蜂蛹而上,将三人重重包围。
绿筠见状,将贺清笳和李纯简推得远远的,独自应战。只见绿筠,一招玉环步鸳鸯脚,不费吹灰之力踢到了最靠近她的人,夺过菜刀,又耍了一白阳刀法,刀刀锋芒四射,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将这群人撂倒。绿筠犹然觉得不解气,便施展轻功蜻蜓点水,挨个踩上一脚,倒是花费了一刻钟时间,逗得李纯简哈哈大笑。
李纯简知道绿筠武功高强,却不知绿筠更适合战场上厮杀,如今大开眼界。
“诸位想要求雨,却用错了法子,只会得罪神灵。”贺清笳清浅一笑,眸光明净。
这群人因为瘫倒在地,本来捂着伤口哀嚎,乍然听到清冷嗓音,只能仰着脖颈去看,眼光顿时发直。贺清笳与那站在昆仑山颠俯瞰众生的神女无异,都是若即若离的神秘感。
“清笳知晓怎么求雨,说来听听。”许久不见的顾籍,踏入怨歌行的门槛,带着两袖清清润润的春风,教人看了心底熨帖。
李纯简瞅了一眼,不着痕迹地牵起贺清笳的手。
“求雨,讲究心诚。所谓心诚,不可伤害外人。上古有无字天书,记载了求雨仪式。万人聚集在终南山脚下,架起篝火,敲响锣鼓,献上牲畜,经历一天一夜的狂欢,终于感动上苍,降临甘霖。”贺清笳的嗓音不大,清清淡淡,更像是迷蒙秋雨。
“不够,还要造土龙,火力得凶猛。”顾籍低笑道。
上古太久远,有没有文字都另说。况且,既然是无字天书,贺清笳怎么看得懂。顾籍此刻非常佩服,贺清笳一本正经地装神弄鬼的模样,好像再荒诞的结论也是真理。
“要是求不到雨呢!”有人扯着喉咙嚷嚷道,却被绿筠投递过来的凌厉眼神,吓得缩了脖子,立刻像鹌鹑一样安静乖巧。
“那就是天意。”贺清笳轻叹道。
但凡王朝更替,先是天灾不断,然后是人祸,普通君主应付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是昏庸无道的君主,只能自取灭亡,这就是天意。
“管它天意不天意,咱们先求雨。诸位,本王这就去请宗正寺,安排求雨仪式,还需要你们呼朋唤友,聚集上万人群。”李纯简拱手作揖,笑得纯良无害。
于是,李纯简兴冲冲地跑一趟大明宫,却被夏太宗狠狠地训斥一顿。
原来,御史台早有一心拼业绩的御史,将李纯简的胡闹参奏到夏太宗的龙案上,夏太宗正为了长安自开春以后一直不下雨这事烦恼,如何不冲着李纯简发泄脾气。
“阿耶,清笳说的求雨仪式,上古以来便有,我们就算是尝试一下也无大碍。到时候如果不灵验,就找个理由糊弄过去。”李纯简跪在紫宸殿里不肯起来,语调硬邦邦的,远远不如见到贺清笳那时的软绵。
话音刚落,孙公公禀报,恭王和恭王妃求见。
夏太宗正心烦,原本不愿意见的,但是转念一想,他将宗正寺交给恭王打理,按照惯例也要听一听恭王的意见,不能像对待李纯简一样,除了臭骂还是臭骂。
可是,李纯简见到恭王李纯筌,两眼放光。
李纯筌还没行礼,李纯简就噼里啪啦地告知了贺清笳提出的求雨仪式,看得夏太宗没了脾气。这个脑袋瓜子不大聪明的老五,莫不是以为可以说服饱读过诗书的老大。
“殿下,妾身觉得,二弟这法子可行。其实,求雨灵不灵验,全看天意,我们李家皇室要做足的是诚意。只要是天下人皆认可的方法,不管多么荒唐,都要去试一试,因为他们看得见。万一成功了,他们会对李家皇室感恩戴德。当然,利用大运河,将干净的清水运送到长安,才是保障民生的关键。这种付出,朝廷知道,百姓也知道,却无法感同身受。”恭王妃卢含笑微微一笑,苍白面色浮起单薄红晕,更加纤弱楚楚。
夏太宗听后,思量许久,方沉声问道:“老大,这事交给你去办,如何?”
“阿耶,儿臣现在养不起三千府兵,缩减为一千了。如果有刁民在求雨仪式当中闹事,儿臣担忧一千府兵镇压不住。”李纯筌跪在地上,露出为难之色。
卢含笑听后,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内里极度鄙夷李纯筌。
“老大,安排求雨仪式是宗正寺的分内之事,不可推脱。这样吧,朕让老五搭把手,你还是要负全责,别令朕再次失望了。”夏太宗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李纯筌刚刚那番推辞,就是夏太宗第一次失望。
第68章 起复
从紫宸殿到丹凤门,恭王李纯筌邀请康王李纯简上了软轿,而恭王妃卢含笑独自去了后头的软轿,一路跟随。
“五弟,丑话说在前头,这次求雨仪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你不许胡闹。孤…本王知晓,你做活计只会帮倒忙,所以每日卯时去宗正寺旁听我们对于求雨仪式的布置即可,只要中途不发出打鼾声。”李纯筌绷着脸色,表情严肃。
“大哥,我还有大理寺,卯时赶不过来。”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卯时,天色尚是灰蒙蒙,他还在做春秋大梦呢。
“五弟,大理寺有没有你,照样运转。”李纯筌恼道。
“大哥,要不我平时不出现,真正到了求雨那天,我早些去终南山脚下,跳个胡旋舞应景,在阿耶面前就有了交代。每日卯时,真的太早了,我何止是鼾声如雷,还会流口水,很影响他人的。”李纯简耷拉着脑袋,闷闷地道。
“一个亲王,跳什么胡旋舞!”李纯筌怒道,简直被李纯简气出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指着李纯简的鼻子半晌又放下。
“大哥,与民同乐。”李纯简小声道。
尔后,李纯简发现丹凤门到了,立刻跳下去,逃之夭夭。
至于李纯筌刚才的叮嘱,李纯简打算忘掉。
可惜,李纯简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卯时,李纯简刚刚无意识地翻身,眼皮子都没有打开,就被绿筠掀开了薄被,教李纯简十分后悔赖在怨歌行睡觉。
“阿筠,怨歌行又没有着火,你打扰我干什么。”李纯简嘟囔一声,沉沉睡去。
语罢,绿筠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大声嚷嚷:“康王殿下,恭王妃在外面等着您,卯时去宗正寺。您若是不起床,恭王妃那朵娇花若是冻着累着,整个范阳卢氏都要找您算账。”
李纯简听后,弹跳起来,翻身下床。
李纯简认为,范阳卢氏可不可怕,他没有见识过。但是,卢含笑如果站在怨歌行门口吹了冷风而感染风寒,夏太宗第一个拿着藤条,在紫宸殿追赶了李纯简暴打。到时候,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吃龙肉都补不回来。
于是,李纯简每日卯时乖乖去宗正寺,不必卢含笑亲自登门催促,哈欠连连,泪水涟涟,直至钦天监挑选的求雨吉日到来。
“清笳,你今天肯定不会出门,更不必说终南山。我等到求雨仪式结束之后,就去半山腰挖几只人参回来炖老母鸡吃。”李纯简笑呵呵,难得没有打哈欠、流眼泪。
“走吧,一块儿去。”贺清笳淡淡地道。
“娘子,你要去终南山?”绿筠瞪大眼睛,惊讶不已。
“我很好奇,那个求雨仪式灵不灵验。”贺清笳语气淡然。
“娘子,您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还以为,您说出那个求雨仪式,只是解救康王殿下的燃眉之急。”绿筠眼睛瞪得更加圆溜了。
贺清笳听后,笑而不语。
终南山脚下,绿草如茵,鸟语花香,丝毫没有受到干旱的影响。
接管了宗正寺的恭王李纯筌,主持求雨仪式,一身紫棠色金丝银线绣日月星辰纹法衣,戴芙蓉玄冠,因为天生好皮囊而显得有模有样。
“清笳,我也想穿道袍。”李纯简悄声道。
话音刚落,一阵地动山摇,原来是李纯筌示意一千府兵挪开栅栏,放出浩浩荡荡的人群,由此可见长安人对于春雨的渴望。
“康王殿下不是要跳胡旋舞么。”贺清笳调笑道。
“大哥不许我跳,我倒是想跳给清笳看一看。”李纯简小声道,桃花眼眨巴起来,眼底一片波光粼粼。
接着,鼓乐声响起,正是胡旋舞。
舞姬的舞衣轻盈,如朵朵牡丹,在旋转跳跃之中盛开。许多普通人家,平时忙碌于生计,是头次见识了多姿多彩的胡旋舞,欢喜得鼓掌,差点忘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咦,恭王妃居然没来。”绿筠笑语盈盈。
“她要造雨。”顾籍蓦然出现,笑得意味深长。
贺清笳看到顾籍,眸光明显清亮一些,瞅得李纯简暗自伤感。
“顾郎君就不怕宜城公主追赶过来。”绿筠也发现了贺清笳的春心萌动,暗暗替贺清笳感到不值,便生出恼意。
“恭王的主场,宜城公主不会过来凑热闹。”顾籍轻笑道。
语罢,胡旋舞逐渐散去。一千府兵正在分发干柴,切口整齐、劈成一半的干柴,贺清笳、绿筠、李纯简、篮羽、顾籍都被塞了一块。
“清笳,我们的干柴是同一只。”李纯简笑嘻嘻。
贺清笳听后,比对一下,劈口吻合,确实是同一只。
她说不出什么感觉,有些淡淡的失落,又不像是。
干柴要一块块投入事先挖出的天坑,也是钦天监推算出来的。许多人在投放干柴之际,自动自觉地向上天祈求甘霖。李纯简原本想要别的愿望,发现贺清笳、绿筠、篮羽、顾籍的碎碎念也是求雨,便乖巧照做,眉眼都柔软起来。
一个时辰,干柴高高堆起,犹如小山包。
李纯筌示意府兵推来一桶桶菜油。李纯筌象征性将第一桶菜油浇灌了干柴,累得满头大汗。剩余的菜油,竟是招来李纯简帮忙,说白了不想让李纯简清闲地和贺清笳谈情说爱。
李纯简倒是不计较,撸起袖子,同篮羽一起干得热火朝天。
绿筠观望了一盏茶功夫,看不下去了,也过去帮忙。
“清笳,你觉得今天会不会下雨呢?”顾籍嗓音清润。
“恭王要起复了。”贺清笳低声道。
热油倒完,接下来是分发火把而点燃。点燃之后,一千府兵陆续拉来一万只大鼓和一万只铜锣。郎君打鼓,娘子敲锣,在高涨的火焰之下,求雨的渴望达到顶点。
这时,李纯筌用泥巴捏起土龙。
“清笳,不像龙,更像虫。”李纯简偷笑道。
土龙投入火焰,噗嗤一声,火苗窜上天空,犹如一条火龙,传达凡间心声。李纯筌带头跪地,行三拜九叩之礼,众人照做,即便是贺清笳、绿筠、李纯简、篮羽、顾籍也要遵从求雨仪式。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过去,大雨倾盆,不像是造作的。
第69章 春分
终南山求雨仪式圆满落幕以后,春雨连绵,滋润人心。
有忠于恭王李纯筌的老臣,在宣政殿提出,恭王之所以可以在终南山求雨成功,是因为恭王是上天认可的真龙天子。
此话一出,朝堂沸腾,有支持的有反对的更有中立的。
夏太宗没有直接表态,只是将刑部交给恭王,道是恭王如今第二次成亲,年纪大了懂事许多,应该为朝廷多分担一些活计。
春分时节,恭王妃卢含笑传出有孕,月份尚浅。
谢皇后做主,在终南山脚下的皇庄,结起春菜社,替恭王府庆祝。那别出心裁的风筝帖子发给了满城的贵人,陈郡谢氏的颜面不得不给,还要格外地尊重。
“清笳,我知道你不爱出门,到时候称病即可,我带绿筠去凑个热闹。”李纯简刚踏入怨歌行的门槛,见贺清笳捧着风筝帖子发呆,便夺了过去,尔后塞给贺清笳新鲜出炉的古楼子,笑起来桃花眼儿波光潋滟。
“阿筠,帮我准备一套应景的服饰,去瞧瞧。”贺清笳语气淡然。
语罢,李纯简和绿筠瞪大了眼睛,一个比一个惊讶。
清笳这是怎么了,居然想出门了,而且不是第一次。李纯简思来想去,找不到原因。反正,清笳出门,他便有了伙伴,这是好事。
娘子不会是从春菜社嗅出什么阴谋,纯粹过去看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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