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歌行——半夏谷【完结】

　　她是平康坊的贵客，怎么可能无家可归。

　　当然，她要先去楼外楼饱餐一顿。不巧的是，楼外楼的大掌柜得到李纯简的提醒，干脆贴了一张东家有喜的红纸，谁也不接待，避开李纯簌的怒火。

　　然后，被李纯簌看上的酒楼，纷纷学习效仿。

　　这还不算荒唐的，更荒唐的是，平康坊不少南风馆宁可损失一个晚上的巨额生意，也要跟风，气得李纯簌吩咐侍卫连续砍断几棵杨柳树。有一些小本经营的南风馆，李纯簌又看不上，小倌倌货色一般，还不允许李纯簌赊账。

　　李纯簌一气之下，封印了公主府，回到怨歌行。

　　她同贺清笳签订了契约，她要自食其力。

　　可惜，李纯簌当惯了公主，不到半天时间，双手皆是细碎伤口。

　　她正准备不干活的时候，宗正寺传来方贵妃受不住酷刑而昏迷过去的消息。

　　“五嫂，我这么折腾，李纯筝还看不够吗？”李纯簌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眼泪汪汪。

　　“公主殿下，若是舍得脸面，明日帮忙送团扇吧，阿筠会跟随。不过，阿筠是个热心肠，见不得人受委屈，您要配合一下。”贺清笳沉声道。

　　“五嫂，那户人家有色魔吗？”李纯簌立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语罢，贺清笳轻轻点头。她可是为了李纯簌，特意接下这单生意。可是，她感到不大安心，好像有事情要脱离掌控。她想到一种可能性，只是无法完全说服自己。因此，她沉思许久，在李纯簌出门之前，忍不住低声道：“公主殿下，死地不是指付出沉重的代价，危险境地而已。”

　　“公主殿下，你和我家娘子大概有缘分，她从来不会关心外人，难得今日多说了一句。”绿筠调笑道，将新裁的红木嵌碧玉仕女人物团扇，安置在木胎掐丝珐琅嵌玉多宝盒。

　　“我出的主意，不希望公主殿下日后想起会后悔罢了。”贺清笳轻声道。

　　她现在就有所后悔了，她才是向来追求完美。

　　“五嫂，我无怨无悔，只要能够全胜。”李纯簌冷笑道，眸光坚定，转身离去。

第220章 输赢

　　绿筠跟随宜城公主李纯簌走后，贺清笳依然感到忐忑不安。

　　她极少极少这样忐忑不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有些恍惚，有点迷茫，煮桃夭茶的时候玉手抖一抖，露水放多了，茶味自然失去水准。

　　她说不出是担心绿筠多一些，还是怜惜李纯簌多一点。

　　绿筠鲁莽，倘若没有她在一旁劝说，恐怕会闯出大祸。至于李纯簌，她只能说，可以无忧无虑无灾无难度过一生的娘子很少，帝姬显然不在行列。

　　不煮桃夭茶了，她去做别的。

　　可是，别的也没意思。她尊重她的契约，不愿意在这种忐忑不安的情况下制作团扇。别的，像篆刻、珠算、锤草印花等等，她做得一塌糊涂，看起来更加心烦。

　　罢了，她出门走一走，或许就不会如此烦恼了。

　　长安真的太让她费心神了，她想要提前离开长安。

　　然而，她熟练地卸下木板的刹那间，康王李纯简正站在月光底下，原本就偏向阴柔的桃花容颜，被冷冷清辉衬托得更加妖孽，偏偏冲着她笑得纯良无害。

　　真是一只桃花妖，贺清笳控制不住地漏掉半节心跳声。

　　“清笳，我睡不着。”李纯简拖长了软绵调子，桃花眼底一片波光潋滟。

　　贺清笳哪里读不懂李纯简的善解人意。李纯简分明是猜出她可能感到忐忑不安，就过来瞧一瞧，还要顾及一下她的颜面。

　　换作寻常人，大概早已羞涩得低下脑袋，耳根子薄红。

　　可惜，贺清笳表情淡淡，打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转过身子，倒掉之前煮的桃夭茶，重新煮起，依然还是从前的味道。李纯简饮空了桃夭茶，把玩着越州玉碗，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笑意，若有所思。

　　还是那句话，普通娘子招架不住他这时不时要勾引人的放荡模样。可惜，贺清笳小口品着桃夭茶，最初的忐忑不安逐渐消散。

　　她不得不承认，李纯简来得太及时。

　　“清笳，能不能晚一点睡觉。”李纯简笑嘻嘻，却忽然打起哈欠。

　　贺清笳见状，轻轻抬了眼皮子，神色愈发冷漠。她非常肯定，李纯简是故意的，李纯简就想爬上她的床榻，和她一块儿睡觉。当然，只是单纯的睡觉，李纯简的忍功一流，否则也不会到现在都守身如玉。

　　“康王殿下，想做点啥？”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清笳，我可以做点啥？”李纯简顿时起了坏心思，笑容贱兮兮。

　　“随便。”贺清笳漫不经心地道。

　　随便？李纯简哀叹一声，当真拿贺清笳没有办法。她长这么大，吃的尽是晶莹雪么，才如此无欲无求。

　　“下棋如何？”贺清笳蓦然轻声道，显得略微不自在。

　　“清笳，我不擅长下棋。”李纯简笑呵呵，两眼立即亮晶晶，像是将昨晚的星辰都摘下来，看得贺清笳怦然心动而不自知。

　　“康王殿下，莫唬人。”贺清笳随口低声道。

　　李纯简那个腹黑小狼狗，怎么可能不擅长下棋。

　　“清笳，下棋不如赌棋，我们来约定一下赌注吧。如果我赢了，清笳主动亲我一下，我不放手，你就不能停。如果我输了，那看清笳想要什么。”李纯简笑道，眸光越发闪亮。

　　“如果康王殿下输了，那就立刻去休息吧。”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清笳，你那么肯定，你会赢呀。”李纯简揶揄道。

　　老实说，他也觉得贺清笳会赢，贺清笳才是天选女帝，可惜贺清笳不稀罕。

　　于是，两人摆出棋盘，对着灯花，一人执黑子，一人执白子，开始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贺清笳下得很轻松，每一步都随心所欲。李纯简则是满头大汗，每一步都要考虑千变万化。

　　一个时辰过去，贺清笳打了哈欠，开始闭着眼睛下棋。

　　李纯简仍然不敢轻敌，下得愈发缓慢，仿佛将棋盘当作真实人生，不敢走错一步。俗语有云，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康王殿下，我输了。”贺清笳突然睁开眼睛，浅淡一笑，气度清华。

　　语罢，李纯简愣住半晌，然后意识到自己确实赢了。可是，他疑心贺清笳放水，努力回忆着他与贺清笳下的每一步棋，不禁大汗淋漓。

　　哎，清笳下得太随意了，棋子不分先后，他记不住。

　　骤然，贺清笳凑过来，亲吻李纯简的唇瓣。一时间，李纯简脑袋被白光炸裂，只是傻傻地抬起双手，拥抱着贺清笳，方便贺清笳继续亲吻下去。当然，贺清笳的吻，不掺杂半点情欲，宛如观世音菩萨，亲吻了一只蚂蚁。

　　不过，李纯简此刻很满足，什么也不算计了。

　　“康王殿下，我累了。”贺清笳忽而轻声道。

　　李纯简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接着，他反应过来，贺清笳的意思是她亲吻累了，想问一问他什么时候放手。放手？他怎么可能放手，江山与美人他都志在必得。

　　因此，他搂得紧紧的，反客为主，露出饿狼本性。

　　他要吻得难舍难分，让贺清笳体验一把爬在湖畔上的小鱼的窒息感，需要依靠清水才可以呼吸。他自认为他的吻技不差，就像南风馆的小倌，施展浑身解数，去取悦女恩客，希求被赎身的奇迹。

　　可是，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奇迹，都是安慰自己的。

　　李纯简等不到奇迹，反而将自己折腾得情动。他的亲吻变得热烈起来，从唇瓣到下巴，尔后不慎打翻棋盘，瞬间清醒过来。

　　他望向贺清笳秋水一般明净的目光，一颗芳心跌落到冰窖里头。

　　清笳为什么不阻止他，清笳就这么不在乎清白，还是他李纯简犹如一块石头般可有可无。在清笳心中，是否只有小表舅可以比肩。

　　“清笳，我赢不了你。”李纯简失魂落魄地回到自个儿的卧房。

　　他才不会呆傻到回康王府，他就要死缠烂打。

　　“康王殿下，这世上不会有一直赢的人儿。”贺清笳呢喃道。

　　不管李纯简听不听得见，李纯简也不会豁然开朗。

第221章 禽兽

　　“爷，出大事了！”篮羽压低了嗓音，又忍不住拔高调子，伴随急促的敲门声，活像一只被烫红了屁股的野猴子。

　　李纯简和贺清笳皆是睡眠比较清浅的人。

　　两人猛然醒来，非常默契地开门，踱步到铺头。

　　此时，月光寒凉，可怜的篮羽，左边拖着被打晕的绿筠，右边架着两眼空洞无神的宜城公主李纯簌，累得满头大汗。

　　“篮羽，发生什么事了？”李纯简问道，眉头紧锁。

　　其实，他能够预料到结果，否则也不会怀着忐忑不安过来寻求贺清笳的安慰。然而，他发现贺清笳也忐忑不安的时候，反而释怀了，他和贺清笳属于同类人吧。

　　“爷，您不是让我紧跟阿筠，直到阿筠杀人了才出手。果然如你所料，阿筠听说那位准新娘的阿耶玷污了公主殿下的清白，竟是二话不说，杀了那位准新娘的阿耶，红事变白事，当时吓坏了我。幸好，我记得您的嘱咐，及时打晕阿筠带走。”篮羽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认真复述。

　　“你就打探到这么点消息。”李纯简揉了揉额头，无奈叹道。

　　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同样是在旁边耳濡目染的心腹，绿筠能够摸清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而篮羽只能看到冰山一角。

　　“篮羽，点醒阿筠，让她来述说吧。另外，给公主殿下打盆热水，我替她清理一下。”贺清笳淡淡地道，对于李纯简这丰富表情无动于衷。

　　“不，我不清洗，我要留着罪证。”李纯簌咬着发白唇瓣，眼眶猩红。

　　“六妹，听话，万事由我做主。”李纯简轻叹一声，充满怜惜。

　　“五哥，从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娘子如此脆弱，被山贼玷污了清白就要寻死觅活。今日，我算是体验了一番，那种被癞蛤蟆的唾液涂满全身的恶心感，那种被眼镜蛇的毒液侵蚀四肢百骸的痛苦感，那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助感，我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李纯簌哽咽道，明明害怕得浑身颤抖，却强忍着崩溃情绪，坚强得教人爱怜。

　　“既然死无对证，那就留着。”贺清笳低声道，语气淡然。

　　“五嫂，我好像听不懂。”李纯簌打起精神头，眼神却是迷茫的。

　　“就是你能够听懂的意思。”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可是，会不会弄巧成拙？”李纯簌继续问道。

　　“谁会去查，谁敢去查。”贺清笳冷笑道，仿佛站在昆仑山之巅，俯瞰万物。

　　“多谢五嫂帮忙。”李纯簌盈盈一礼，大约是扯到身上的伤痕，眉头微微蹙起，仍然绽开一丝笑容，令李纯简瞅了一眼就心疼不已。

　　贺清笳见状，暗自感慨，李家皇室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于是，李纯簌扶着墙壁，缓慢去了后院，借用贺清笳的卧房。

　　“爷，贺娘子与公主殿下的对话，我琢磨半天也听不懂。”篮羽犹如踩在云里雾里，满眼希冀地望着李纯简答疑解惑。

　　可惜，李纯简回应篮羽的是一顿爆栗子。

　　卧槽，这么愚蠢而不自知的心腹，真丢脸。

　　“篮羽，先点醒阿筠。”贺清笳轻声道。

　　篮羽听后，摸着晕乎乎的脑袋，慢吞吞地点醒了绿筠，尔后不待绿筠睁开眼睛，就十分机灵地逃之夭夭，全然不见刚才的蠢钝模样。

　　李纯简瞟了一眼，愈发感到尴尬。

　　绿筠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值得这么逃避。

　　然而，李纯简被绿筠莫名其妙地胖揍一顿，尔后楚楚可怜地躲在贺清笳的背后，桃花眼儿水雾朦胧，立刻理解了篮羽的想法。

　　“阿筠，说正事。”贺清笳轻声叹道。

　　绿筠听后，立即气血上涌，看见李纯简这头公狼就生出暴揍的冲动，不禁握紧了拳头。可是，贺清笳不着痕迹地牵着李纯简的手，教绿筠瞬间清醒过来。

　　“娘子，那户人家真不是东西！”绿筠咬牙切齿道，需要竭力平复暴怒情绪，方继续道：“亲生父亲竟然长期羞辱女儿，而亲生母亲依靠亲生父亲存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服女儿，等到女儿嫁人之后就可以摆脱魔掌。于是，女儿一边反抗一边忍让，养成抑郁状态。幸亏，她一次投水轻生，遇见真命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亲生父亲为了毁掉女儿，早就打算在女儿出嫁前晚，偷偷点上迷香，凌辱到天明，让女婿看到这满身爱痕，怒而退婚。不巧的是，女婿思念女儿，半夜爬墙，将女儿带走约会，而公主殿下悄悄进入闺房，想试一下这套锦绣山庄最新出品的嫁衣，便中了亲生父亲的诡计。那位亲生父亲，知晓公主殿下不是女儿，以为女儿耍滑头，拿婢女忽悠他，便加倍凌虐。我赶到的时候，公主殿下已经奄奄一息。所以，我无法忍受这样的亲生父亲，直接杀掉。可笑的是，那位亲生母亲还苦苦哀求我，放过亲生父亲，否则女儿的婚事不保。”

　　“阿筠，杀了也好。”贺清笳冷声道。

　　“娘子，我就知道，你会赞同的。偏偏，篮羽罗里吧嗦的，认为我好心办坏事，还想说教一番。我正在气头上，和他打了一架，输得彻底。”绿筠说到最后，不大服气地哼唧一声。

　　她的武功，居然与篮羽差了一大截，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阿筠，清笳哪里是赞同呀，无条件支持罢了。其实，你将那只禽兽绑起来，敲锣打鼓，到处宣扬，让长安娘子都想方设法地惩罚他，比一刀宰了他更痛快。”李纯简闷闷地道。

　　他就是见不得贺清笳无缘无故地包容绿筠，他承认他要吃醋，才这般眼神幽怨。

　　“娘子，我又冲动了！”绿筠懊恼地拍了自己的脑门。

　　“阿筠，闹大有很多法子，康王殿下所说的不是唯一途径，比如大理寺赶在宗正寺的前头，接过这桩命案，由康王殿下亲自审判，宗正寺想要抢夺，康王殿下尽管耍无赖，事情就可以闹大，不再是宗正寺或者大理寺说得算。无论何时，长安娘子都是一把好使的刀子，因为长安娘子愿意伸张正义。”贺清笳难得说了一大通话，顿感疲惫。

　　其实，长安也有值得留恋之处吧，例如长安娘子很可爱。

第222章 夜审

　　“清笳，真的需要我亲自审判吗？会不会对六妹来说太残忍了？”李纯简弱弱地问道，桃花眼底照旧清澈、清明、清亮。

　　亲自审判，意味着他必须展露本事，保证宜城公主李纯簌大获全胜。

　　“康王殿下，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韬光养晦，是时候让夏太宗看见你，而不是提起你就头疼脑热的。”贺清笳淡淡地道，分明是调笑言辞，却说得如此寡淡。

　　“那就今晚吧，伤痕留到明日就太刻意了。”李纯简蓦然眯起眼睛，邪魅一笑。

　　“康王殿下，闹腾归闹腾，我要睡觉了。”贺清笳揉了揉额头，轻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