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歌行——半夏谷【完结】

　　贺清笳听后，轻微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绿筠见状，心头涌上一股悲凉。从前，她只听说过，亲王为了争权夺利，忘记母妃的安危，却不知女儿家心狠起来也是这副德性。

　　于是，绿筠愈发关注高昭仪，发现夏太宗真不是个东西，怒气冲冲地回到怨歌行，连沿途买的肉菜都落下了。

　　“娘子，你知晓夏太宗对高昭仪做了什么？夏太宗宠幸了高昭仪，却不肯留子嗣，就吩咐孙公公将高昭仪吊起来，轻拍高昭仪的肚子，让种子流出来。这对于高昭仪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哭了一个晚上，眼睛都红肿了。新城长公主居然还能够被宗正寺的破事耽搁了一个时辰，才跑到大明宫去安抚高昭仪。娘子，您说一说，高昭仪会不会被夏太宗逼死？”绿筠说着说着，情绪有点激动，恨不得摩拳擦掌，将夏太宗拖出来暴揍一顿。

　　当然，绿筠只敢欺负李纯简，可不会花心思去动夏太宗。

　　她不嫌弃命长，就唯恐拖累了她家娘子。

　　“阿筠，打探一下谢皇后的态度，譬如说谢皇后送了什么贺礼。”贺清笳淡淡地道。

　　“娘子的意思是？这不可能吧！”绿筠忽然站起身子，怒不可遏。

　　可是，贺清笳冷情冷性，并不回应绿筠。

　　两个时辰后，绿筠回来，脸色难看，被贺清笳投喂了玫瑰搽穰卷子，方低声道：“娘子，谢皇后真是体贴入微。贺礼送的是新城长公主偏爱的苏绣，新城长公主之前跪太庙，还派嬷嬷送去一对棉花护膝，新城长公主离开大明宫的时候又派嬷嬷送去一碗红枣姜汤，这完全是要当女儿一般养着。”

　　何为捧杀，谢皇后这种行为，不差分毫。

　　绿筠跟着贺清笳，曾经在大明宫见识过。

　　“还不够。”贺清笳轻叹道，神色淡漠。

　　高昭仪这个可怜人，不值得她出手。况且，绿筠没有求她，她也不会过问。

　　一个月后，绿筠又带来更加劲爆的八卦，高昭仪偷偷喝着生子秘方，即远荷黄芪汤，然后被夏太宗宠幸几次，居然怀孕了。

　　“夏太宗对高昭仪还是有一点情分。”贺清笳沉声道。

　　“娘子，李家皇室的情分靠不住哦。虽然高昭仪这次被晋封为高惠妃，但是我总是觉得，高惠妃距离死亡不远了。”绿筠恼道。

　　“看不出来，阿筠还懂得宫斗。”贺清笳调笑道。

　　这时，外边秋风萧瑟，又是一个寒凉的深秋。从秋末开始，怨歌行的团扇就会卖得很好，因为许多人熬过了秋天，却活不过冬天。

第230章 惠妃

　　随着高惠妃有孕，大明宫似乎安静下来。

　　长安城各大茶楼，又开始讲述细细碎碎的故事，不是恶婆婆逼得产妇月子期间跳楼自杀，就是寻亲少年受不住众人的点评而投水自尽。总之，没有一件好消息，好像看着别人过得不如意，心里头就舒坦了。

　　不过，绿筠的关注点还在大明宫。

　　她将谢皇后对新城长公主的好，一桩桩地告诉贺清笳。贺清笳有时候手头上的活计比较少，干脆坐下来，煮桃夭茶，备桂花糕，仔细聆听。

　　“娘子，新城长公主在谢皇后面前哭诉，高惠妃的不容易，谢皇后当即承诺，将高惠妃接到凤鸾殿，安排了太医全程诊脉，还拨出两个生产过七八胎的嬷嬷，悉心照料高惠妃。新城长公主大概是觉得，有谢皇后保驾护航，高惠妃这肚子里的孩儿肯定稳妥了，便感激涕零地给谢皇后缝制了一件白地云水金龙妆花缎披风。谢皇后也十分给新城长公主面子，近来常常穿戴，逢人就夸赞新城长公主孝顺。这你来我往的架势，好像新城长公主和谢皇后才是母女，高惠妃知晓了，也许会心底不舒服。这怀孕的女人，稍微不舒服，就有点小性情。可惜，夏太宗只会赏赐高惠妃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会施舍关爱，而新城长公主接管了户部、宗正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少府监、国子监，但凡有一处出了事情，怕是无暇顾及。”绿筠无可奈何地叹道。

　　“方德妃一次都没有去看高惠妃吗？”贺清笳漫不经心地问道。

　　绿筠听后，思索片刻，轻微点头。

　　“阿筠，不妨关注一下。”贺清笳淡淡地道。

　　她还是大燕的安泰公主的时候，刑部曾经送过来一个案子，交给她定夺。其实，案子很简单，难的是如何判定才可以将负面影响降下来。亲生父亲，每次趁着亲生母亲外出做小生意，欺辱亲生女儿。亲生女儿才八九岁，正是懵懂年纪，被亲生父亲威逼利诱，不敢说出来。后来，亲生母亲发现异样，才顺藤摸瓜地查到亲生父亲。亲生母亲怒不可遏，当晚就毒死了亲生父亲，然后将亲生女儿托付给远嫁外地的姨妈，前往官府自首。按照大燕律例，杀人偿命，除非有特别情况。这特别情况，就需要人为鉴定，关乎人情。

　　贺清笳当时挺震撼的，亲生母亲竟然为了亲生女儿愿意杀掉亲生父亲。

　　在她的认知里，她以为母亲都是像她阿娘一样，多愁善感、脆弱善良。

　　她当时去了刑部大牢，亲自提审亲生母亲。亲生母亲说，无怨无悔，再来一次，还是这样的结局，所有胆敢欺负女儿的，不惜一切代价，弄到地狱里头去。

　　所以，贺清笳判定了亲生母亲流放千里，并且将这番话公告天下，引起许多母亲的感慨。那时，贺清笳终于明白，这世上有很多母亲，绝对不能容忍孩子受到一丁点外界的伤害。那么，方德妃是不会让高惠妃和新城长公主好好活着。

　　“娘子，又想起那桩案子吧。”绿筠托着下巴，笑语盈盈。

　　“大约终生难忘了。”贺清笳浅淡一笑，气度清华。

　　于是，当天晚上，绿筠就带来了方德妃的八卦，大明宫又不安定了。

　　可惜，李纯简稳坐八仙桌的一边，捎带了楼外楼的吃食诸如玄机蛋、琉璃鱼骨、神仙猪、凤凰脑、怀抱鲤鱼、无相神汤之类，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显然是赶在绿筠的前头，就将大明宫的恩怨纠葛讲给贺清笳听了。

　　绿筠想要发脾气，又觉得无理取闹，只能恶狠狠地瞪着李纯简。

　　原来，方德妃登门凤鸾殿，先去拜访了谢皇后，送上一柄紫檀嵌辽金春水古玉玉八卦如意，然后看望了高惠妃，赠送一匣子赤嘴鳘鱼胶，适宜孕妇滋补身体。然而，方德妃走了不到一个时辰，高惠妃那边就传出胎儿不保的噩耗，竟是将整个太医院都搬到凤鸾殿诊断。高惠妃一口咬定，方德妃仗着夏太宗对她的宠爱，利用赤嘴鳘鱼胶，意图谋害高惠妃腹中骨肉。方德妃像看蠢货一样，瞅着高惠妃表演浑身娇弱无力的样子，待到夏太宗赶到，才一口气喝完。

　　赤嘴鳘鱼胶熬煮的乌鸡汤。紧接着，随意指了一个年轻太医，示意他给自己诊脉。年轻太医战战兢兢地诊断出喜脉，然后年老太医上前，确认方德妃是喜脉无疑。高惠妃这回幡然醒悟，方德妃上次是假孕，引高惠妃入局，借机复仇。然而，这次是真的有孕，甚至月份比高惠妃的要大。于是，高惠妃歇斯底里地跪在夏太宗面前哭诉，夏太宗不耐烦地牵着方德妃离开。当晚，夏太宗就将方德妃晋升为贵妃，为了将李纯簌安插在大明宫照顾方贵妃，还破格册封了李纯簌为宜城郡主，连封号都懒得变通。

　　“清笳，有时候觉得物是人非，挺悲凉的。”李纯简砸吧贺清笳做的水盆羊肉，长叹一声，略显惆怅，犹如一朵被春雨淋湿的桃花，愈发明艳。

　　“咎由自取的。”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绿筠看见，李纯简被噎得无话可说，自然是噗嗤一笑。

　　从那以后，绿筠又开始密切关注高惠妃。

　　高惠妃时常召唤新城长公主，新城长公主起初还耐着性子应付几次，发现高惠妃每次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方贵妃的恶毒，却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方法，后边索性轮流找了户部、宗正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少府监、国子监的借口，推脱过去。

　　久而久之，高惠妃心情抑郁，直接小产。夏太宗听闻后，过来陪伴了高惠妃四五次，虽然没有晋封高惠妃为贵妃，但是那份温情脉脉的关怀，凤鸾殿上下都瞧见了。

　　新城长公主听说后，便彻底放心了，越发不愿意浪费时间去应付高惠妃的矫情。

　　然而，快要入冬的时候，突然间电闪雷鸣。

　　绿筠冒着大风大雨回家，低声道：“娘子，高惠妃跳了凤鸾殿。”

第231章 妃陵

　　从古至今，妃嫔是不能自裁的，除非给皇帝殉葬。

　　因此，如何安葬高惠妃，竟是成了一个长安人热烈关注的话题。

　　早朝上，瑞王李纯筑难得高调，默许站队他这边的文臣，与新城长公主李纯筝唇枪舌战，夺回宗正寺的接管权力，拿到对高惠妃跳凤鸾殿的审判。

　　这就相当于风水轮流转，李纯筝当初利用宗正寺怎么对付方贵妃，李纯筑就以牙还牙。长安人对此唏嘘不已，却不着急发表个人意见，还要观望一下，李家皇室的八卦容易反转再反转，比说书精彩许多。

　　其实，按照宗正寺的祖宗家法，高惠妃的死早有对应的案例。

　　大燕有一位继后，断发劝说皇帝不要将平康坊的花魁娘子带入大明宫。皇帝不仅不听，还将继后打入冷宫，贬为贤妃，老死不相往来。继后不服气，竟是自缢身亡。皇帝便以继后败坏祖宗家法为由，要将继后的尸体抛到乱葬岗，放出一百只乌鸦啄食。幸好，继后有个亲哥哥，一直在外出征，听说此事，勃然大怒，便单枪匹马地杀入大明宫，威胁皇帝若是胆敢拿祖宗家法强压继后，那就先杀了皇帝试一试。皇帝犯怂，将继后葬入妃陵，草草了事，还允许继后的亲哥哥每年清明祭奠。即便是这样，继后的亲哥哥也难消心头之恨，后面找了机会，将继后的棺材偷出来，投奔吐蕃，扬言此生不会踏入中原半步。

　　对比继后，高惠妃没有那么强硬的哥哥，怕是被祖宗家法束缚。

　　当然，高惠妃有新城长公主，也不会太凄惨。

　　因此，李纯筝登门怨歌行，李纯简来不及逃跑，瞅了一眼云淡风轻的贺清笳，心底酸溜溜的。贺清笳必定是猜测到李纯筝的到访，却只字未提。换作绿筠，可能会遇上麻烦，贺清笳早就提醒，恨不得将具体方案说得清清楚楚。思及此，李纯简愈发妒忌绿筠，提着一双幽怨眼神，频频望向贺清笳。

　　“公主殿下，想吃什么？”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贺清笳自然是同情李纯筝的，可是她不准备煮桃夭茶。绿筠立即会意，亲自动手煮了洞庭碧螺春，虽然茶艺比不上贺清笳，但是也是一流水平，绿筠苦练了许久。

　　“水晶桂花糕吧。”李纯筝轻轻柔柔地道，面容略显憔悴，残留点点泪痕。

　　贺清笳瞟了一眼，眉头微蹙。阿娘突然自尽，做女儿的哪有不伤心的。偏偏李纯筝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悲伤，贺清笳就不大喜欢了。

　　于是，贺清笳连水晶桂花糕也懒得做，示意绿筠出门买一盒。

　　李纯筝并不知道她的待遇如此差，也无心挑剔这些小事。她饮了一两口洞庭碧螺春，就迫不及待地向李纯简作揖，嗓音里带着哭腔：“五弟，本宫知道，你为了李纯簌，和本宫公开闹过。本宫这次厚着脸皮求你，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帮忙。二哥是太子，肯定要中立。三哥与本宫结仇了，不推波助澜就谢天谢地了。唯独你，可以陪着本宫胡闹。”

　　“四姐，你想要做什么？”李纯简闷闷地道。

　　老实说，高惠妃之死，若是完全遵循祖宗家法，那就太寒心了。李纯简是愿意帮一把，却是不乐意出太多力气了，因为李纯筝不讨贺清笳的欢喜。

　　“就是一起跪紫宸殿，求得阿耶额外的恩典。”李纯筝低声道。

　　李纯简啊了一声，简直难以置信。这跪紫宸殿又不是万能的，跪多了也就不奏效。况且，他也不想跪紫宸殿，比较费膝盖。

　　“五弟，可有什么好主意？”李纯筝蓦然幽幽地问道。

　　“我没有，我不爱动脑子。”李纯简懒懒地道。

　　他此刻生出将李纯筝赶出门的冲动。都到这个时候了，李纯筝还要试探李纯简，盼着李纯简出了主意，日后可以背锅。

　　“长公主殿下，高惠妃为什么要跳凤鸾殿？”贺清笳冷声道。

　　高惠妃胆小怕死，又不是第一次小产，况且有夏太宗的安慰，怎么就毫无征兆地跳了凤鸾殿。宗正寺目前就是在查探高惠妃之死，想必又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李纯筝也在暗中调查，隐约生出不祥的预感。

　　“这事可以推后，眼前最紧要的是让阿娘安心入土。”李纯筝恼道。

　　李纯筝觉得，贺清笳是一次比一次讨厌。可是，李纯筝说不出来，讨厌贺清笳的原因，大概是不合眼缘吧。

　　“四姐，那就跪紫宸殿吧。”李纯简无奈叹道。

　　贺清笳那句疑问，一针见血，反而将他吓出一身冷汗。他唯恐贺清笳看不顺眼李纯筝，要掺和其中，然后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老实说，为了一个李纯筝，不划算。

　　况且，他刚才想一想，他要是膝盖不好，是不是可以享受贺清笳的揉捏功夫。

　　于是，李纯简委屈巴巴地求了贺清笳缝制棉花护膝，便同李纯筝一块儿去了大明宫，直接跪在紫宸殿的温室殿的门口。

　　李纯简瞅了瞅门前那棵足以遮风挡雨的大榕树，估摸着可能要电闪雷鸣，便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接着，他又嫌弃地板渗水，跪起来湿冷湿冷的，再度挪一挪屁股，看得李纯筝欲言又止。

　　李纯筝自然是跪得笔挺，回忆起与高惠妃的种种往事，过滤了她曾经对高惠妃这样或者那样的不满，最后只剩下高惠妃最善良柔弱的一面，不禁眼泪簌簌。

　　她是当真伤痛了，哭着哭着，她歇斯底里地喊道：“阿耶，祖宗家法不外乎人情，如果阿耶真的要如此狠心，将阿娘的尸体遗弃到乱葬岗，任由乌鸦糟蹋，那么做女儿的只能追随阿娘下黄泉！”

　　“四姐，适可而止，阿耶容不得虚情假意。”李纯简附在李纯筝的耳畔，悄声道。

　　换作李纯簌，大概可以将匕首架在夏太宗的脖颈上，逼迫夏太宗改主意。而李纯筝这种只能拿自己陪葬的说辞，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动夏太宗。

　　话音刚落，李纯筝竟是一头撞向柱子，头破血流。

　　李纯简惊呆了，幸亏没有忘记大呼太医。

　　当晚，李纯筝被救回来，夏太宗便对外公告，高惠妃会葬入妃陵，享受后人的祭拜。

第232章 阿娘

　　新城长公主苏醒过来，便火急火燎地操办高惠妃的葬礼。

　　夏太宗派孙公公去公主府劝慰了一次，可惜毫无效果。李纯筝倒是不会担心，夏太宗收回将高惠妃葬入妃陵的成命，而是想着趁热打铁，给高惠妃风光又低调地大葬。

　　因此，这一次，谁也没有想到，李纯筝会登门怨歌行。

　　“贺娘子，能否替阿娘打造一柄团扇？”李纯筝到底是娘子，即使额头破相，也是看重容颜的，裹了绷带之后，还戴了石青色织金缎抹额，用厚厚的脂粉遮盖了苍白容颜，看着柔弱许多，也顺眼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