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梓竣有些不自在,前几日与丞相闹了一通,此刻梓翊还病重在榻,着实是没啥好说。
“老臣知道陛下心有芥蒂,只是老臣身为百官之首,不得不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丞相就要如此伤害梓翊吗,那无辜被牵连的董氏你让朕如何与药王交代?不对,丞相,你一开始并不是将计就计……你就是想要顺道除掉看起来会威胁到朕的瑄王。”
萧梓竣看着这位曾是自己的老师的丞相,忽然觉得,他现在才感受到原来梓翊一直都在承受着什么。
如此拙劣的陷害,背后之人显然也没有指望着只靠一个董心忧就能把瑄王做掉,可那块董氏玉佩,诏狱奇毒无比的毒蛇,自己无缘无故中毒,都是怎么做到的,谁人做的?
前后已快十天过去了,根本没有人给出这个答案。
“你是故意让局面发展成这样的,让朝中文武都种下了对梓翊的疑心,朕要是安然无事自然便可重掌朝政,如果朕不幸……也让梓翊他无法顺利执政。先帝当年利用他制衡东宫,待他凉薄就算了,老师为何也……”景明帝愤而转身,看着跟在身后的谢瞻,质问道。
“陛下难道不觉得孝平思后之死有蹊跷吗,瑄王殿下既是嫡子也是最优秀皇子,身上还有大败北戎的战功,可先皇最终都没有选择他为储君!是,瑄王殿下虽然对陛下手足感情甚笃,甚至能以命相护,可在外人看来,他是被先皇后之事所累才失去了继位的资格!陛下只要有什么,其实也不需要什么手段,所有人都会把怀疑的心思放在瑄王殿下身上。”
萧梓竣沉默了,因为此事他也曾疑虑过,当年与东宫的夺嫡之争,因为他的不信任,就已经差点害死了萧梓翊,以至于他心里愧疚至今,后悔不已。
现在他懂了,在自己还没有储君之前,他们宁愿遵循先帝的遗志,毁掉萧梓翊也不可能让他继位。
“皇太后尚在,你们还不是要让瑄王监国?”萧梓竣不解,梓翊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们,好生奇怪。
“瑄王殿下很聪明,他可是让慎郡王一同协理主持朝政的。”谢瞻缓缓回禀道。
萧梓竣闻言心里一惊,“丞相的意思是,梓翊他知道先帝为何如此待他的真正原因?所以这么做除了以示公正自己清白,他也知道朝中势力必然不会让他顺利执政!可孝平皇后一事乃是废妃李氏构陷,也已平反,后位也从未废黜。难道真的还有别的隐情……”
两人谈话间,从萧梓翊寝室出来穿过延廊后,正好经过别院处,萧梓竣微微皱眉,“此处怎么好像比其它地方更阴凉?”
“可能此处背阴,没有日光直射,是瑄王殿下设计的消暑之处吧。”谢瞻想了想接道。
萧梓竣点点头,便一直往王府大门走去,准备回宫了。
谢瞻跟在他身后,一君一臣慢慢走了出去。
深夜,陷入一片沉寂的瑄王府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府内因为萧梓翊董心忧的缘故,只有东苑留了几点星灯。
从午后到夜里又昏沉睡了好些时辰的萧梓翊,只觉得头嗡嗡的,突突生疼。
缓缓坐起身,身上的被子滑落,萧梓翊抬手揉揉额头眉心,屋内只留了一盏幽灯,庭外杨真留了人候着。
萧梓翊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披了一身素白浅衣,从寝室窗边翻了出去。
穿过延廊,萧梓翊来到了别院。
轻轻推开房门,屋内的冰冷远不及萧梓翊心里的冷。
拖着身心俱损的躯体坐到了散发着蓝色幽光如同冰块一般的昆仑寒玉边上。
上面静静躺着的少女如同睡着一般。
萧梓翊也静静看着她。
“心忧,可能你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不想接受你。”萧梓翊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因为我,恐怕注定活不到糟老头子的时候了。”
萧梓翊苦笑了下,“我母亲,是月氏后裔。”
景明帝和丞相谢瞻恐怕做梦都没想过,原来曾是武林第一美人的孝平皇后丁惠容的生母竟是ʝʂɠ月氏王裔,孝平皇后早逝不知其是否病发。
一个有着前朝异国血统且极大可能遗传有不治之症,活不过而立之年的皇子,自然不能成为储君。
“我死后不入皇陵,我让皇兄将我的骨灰撒到你的坟茔旁,魂灵永生永世都候着你,哪怕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可能不愿再与我重逢。”无声滑落的泪滴滴在了少女那还缠满固骨钉的手背上,萧梓翊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他自私任性了一回,却终于是没有什么好的结果。
萧梓翊躺在董心忧身旁,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搭上了他的另一只手。
“冷...嗯...”
萧梓翊闻声一惊,连忙查探董心忧的情况,然而刚刚的动静仿佛是做梦一样昙花一现,董心忧又没有了任何反应,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然而她的手却真真实实搭在了他手上!
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萧梓翊连忙起身,将董心忧横抱着匆匆走出房间,大声吼道:“快去请郑院判来!!!”
王府里的人都以为瑄王是不是受不住刺激,疯了一样说董心忧没死,杨真见他很急切的样子,又不敢拂了他的意,便让冯郗去请郑院判。
屋里的人连呼吸都不敢粗重,都静静看着郑院判给董心忧再细细查探。
郑院判听完萧梓翊的描述,眉头紧锁,有了些想法,便开始给董心忧施针。
然而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董心忧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
“出去!你们都出去!”萧梓翊不相信刚刚是他的幻觉,吼走了其他人。
他一把拉住郑院判,“郑大人,我真的没发疯,我适才真的听到了,她也动了。”
“殿下,微臣已经尽力,若是董姑娘仍旧是没有反应,请您节哀。”郑院判心中不忍,但也只能如实说道。
郑院判说完,也默默退下了。
萧梓翊心里的期许被浇灭了一半,却又不甘心,他在病中高烧也不至于迷糊到对外界事物产生错觉。
屋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第36章 第三卷 画中杀机
卷三•画中杀机(十一)
接近凌晨,抬手撑着额头靠在床头的萧梓翊微微撑开了双眼,外面天光未现,屋内仍是昏沉沉的。
侧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董心忧,却对上了一双柔情水灵的双眸。
萧梓翊屏住了呼吸,他害怕又是自己松醒之间的幻觉,不敢出声。
在意识回笼之后,身上的伤带来的疼痛顿时又席卷而来,董心忧在看清楚在自己身边的是萧梓翊之后,意识到自己还没死!
这到底怎么回事......
“嗯哼...”董心忧挣扎着动了动,身上的鞭伤叫嚣着,十指还未痊愈长好的指骨锥心般痛着,忍不住疼呼闷哼了下,“梓翊...”有些无助地看向一旁的萧梓翊,她有些着急想要起身。
萧梓翊连忙伸手将她扶起,却见她躺着的身下隐隐有血迹,以为她的伤又撕扯开了,正要起身去找御医,董心忧虚弱发白的脸一红,轻轻拉了拉萧梓翊,“你,你让人送些热水和衣物来,我,我...我葵水来了。”
萧梓翊愣了一下,他甚至都还没从董心忧就这么突然“复活”的又惊又喜之中回过神来,“哦,哦,好。”慌乱地应了声,萧梓翊匆忙地走了出去。
侍女前来替董心忧换药梳洗更衣后,董心忧让她扶着自己出去庭院处坐坐。
“什么!?董姑娘没死...”杨真双眼大睁,忙抬手抚了抚萧梓翊额头,一旁的冯郗也一脸惊呆地看着萧梓翊,心想殿下真的没疯吧???
“不信你们就和我去看看嘛,别一脸觉得我发癫一样看着我。”萧梓翊说到这,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意,还把杨真送来的药乖乖喝完了。
晨曦细碎的光影投在董心忧的身上,清瘦了许多的姑娘此刻看起来添了几分柔和温情,只见她正不知道望向天边的什么。
杨真和冯郗一时之间都看呆了,见到这活生生的董心忧一下子心生感慨。
“梓翊,杨大哥冯大哥!”董心忧转头,见到不远处萧梓翊身后跟着杨真冯郗,忍不住笑着唤他们。
萧梓翊缓步走过去,那双狐狸眼尾红红的,捧起董心忧的手。
冯郗一把拉住也想要过去的杨真,用手肘碰碰他,使了个眼色,把杨真拖走了。
“是不是很疼...”萧梓翊心疼地看着董心忧的双手,有些哽咽地说道。
董心忧看着萧梓翊,见他病容憔悴,刚刚也向侍女打听了些,心里也很是难受,忽然想起她听到的秘密,“梓翊,你的话,我隐隐约约听见了。”
“所以这就是朝中大臣虽然不解,但是以丞相为首,当年在先帝驾崩之时跟在身前的老臣们,必然是不会让你顺利执政继位,不管陛下最终如何。”
董心忧微微蹙眉,自己不过是威胁并且成为离间陛下和梓翊感情的棋子,只不过这背后之人似乎并不知情,自作聪明地想要利用自己种下朝臣们对梓翊不臣之心加害陛下的疑心种子。
“萧梓竛心思简单粗暴,他的背后有方氏撺掇,但我觉得方氏的背后还有人,并且与崔歆瑞有关,崔歆瑞如果只是一个画家,如何会拨弄毒物,煽动朝政异变,所以他的背后还有更不为人知的秘密。”
董心忧突然轻笑起来,还是认真分析想事情的梓翊比较正常可爱,“梓翊,我可是药王爱徒,我以后要立志青出于蓝,我其实一点儿也不介意。”
萧梓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董心忧说的指什么。
晨风轻轻拂过,董心忧微微打了个寒颤,萧梓翊解下自己身上的氅衣给她披上,“我让小厨房里炖了些桂圆红枣羹,备了些清淡温补的吃食,你的身上有伤虚不受补,但女子特殊时期,寒玉对你的身体损害很大,还是需要温补的。外面吹风,回去歇着吧?”
“嗯,好。”
王府的侍从在别院的侧庭处布置了早膳,萧梓翊搀着董心忧慢慢走了几步过去,两人入座后,萧梓翊撤走了所有侍从。
“你醒来之事,我已经密令王府所有人不得走漏风声。等会儿,我便送你回烟雨山庄静养。”萧梓翊见董心忧双手并不方便,便给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桂圆红枣羹,勺了一勺慢慢喂给她喝。
董心忧抿了口甜甜的桂圆红枣羹,问道:“你是想将计就计?”
“此事还需与皇兄商议,且下毒之人根本不知道我身体的隐情,所以才想着借你...来离间我与皇兄,一边又引导朝臣们觉得我有二心,以达到将来搬出祖制也不能让我掌权的目的,那这下毒之人必定会再次出手,谋害皇兄。”
“下毒之人肯定是慎郡王世子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对陛下下毒的?内务监可有查过?”
“内务监我已经让暗卫营盯着了,暂时没有发现。不过我倒是意外发现了,那奇毒是出现在朱砂红墨里的。”萧梓翊咬了一只素菜包子一口,认真说道。
“咬伤我的是变异的温泉蛇。”董心忧想了想仍旧心有余悸,“因为一般温泉蛇是无毒的,且不会有带毛翼边,这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新鲜物种,长得也挺吓人的。”
“温泉蛇?”萧梓翊想了想,脑海里闪过温泉别庄里的那幅壁画。
“温泉蛇性喜温热,但温泉一般会含有一些蛇惧怕的比如像硫磺这样的,所以它们只是在附近生活出没,并不会靠近水源和人活动的居所,无毒更不会随便攻击人。”董心忧说着,就着萧梓翊的手,咬了两口红糖馍馍,眼巴巴看着萧梓翊那边放着的鸡汤小馄饨。
“你才刚醒,身子虚弱,鸡汤和肉食怕你积食,等过两天你好些再给你做。”萧梓翊点了点小妮子的额头,忍不住好笑说道。
“等你回到山庄,我还要做场戏给某人看,既然他们都觉得我发疯,那就疯好了。”
“噗嗤...哈哈哈...”
这日午后,宫里便收到瑄王身子已然好了许多,要进宫来的折子。
景明帝并没有准了,而是又一次微服悄悄出了宫去了瑄王府。
申时,瑄王府大门。
“我没有疯,我就是看见了,心忧没死!”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殿下!您先将陛下放开好不好?”
冯却领着禁卫军,十分为难又震惊地看着挟持了皇帝的萧梓翊,萧梓翊红着眼手下的利刃再往景明帝颈下顶,眼看着就要刺穿他的咽喉。
“梓翊,人死不能复生,你冷静点……”萧梓竣微微侧脸,看着自己颈下冒着寒光的利刃说道。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这么多年,我一直与你兄友弟恭,可你,却一次又一次让我失去……我受够了!我可才是先帝唯一的嫡子,你是如何得位的,你自己心里清楚ʝʂɠ……”
萧梓翊阴戾地说道,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完全失心疯了一样。
谢瞻着急地看向冯却,冯却犹豫着挽起弓箭。
皇太后也吓得急忙从宫里出来了,对着萧梓翊哭喊着:“翊儿,你到底怎么了,那可是你兄长,呜呜...快放下匕首...”
“哈哈哈哈...兄长...我现在是明白了,原来皇兄是想要我的命...哈哈哈...”萧梓翊突然疯了一样大笑起来,冯却犹疑着,对面的两位主儿,伤了谁都得掉脑袋,正想着如何解困,身后的慎郡王世子却突然撞了他一下!
冯却手中脱手的利箭呼啸而出,在场的人无不惊叫出声!
萧梓翊眼角余光略了一眼,在萧梓竣身后的手一掌往侧一推,萧梓竣一个踉跄扑倒在大门前石阶上,来不及躲闪的利箭直直插入了萧梓翊左肩!
“陛下,陛下!”石阶下的侍卫正要冲上来,扶起萧梓竣,混乱之中,有两道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银丝直取景明帝的咽喉,萧梓翊吃痛捂住左肩,冲过去,作势挡在他身前,一把揪着萧梓竣的衣领子。
“唔...”背对着众人的萧梓翊是什么情况,只有萧梓竣知道。
萧梓翊呕出的鲜血染了萧梓竣的领子一片,萧梓竣惊恐紧张地想要抬手扶他,萧梓翊却痛苦地皱着眉头微微摇头。
萧梓竣咬咬牙,一下子挣扎起身推开了萧梓翊。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萧梓翊垂死的那夜,他的心从来没有如此慌过。
萧梓翊跌倒在地,暗算之人出手快狠利落,那如此特别的钢丝竟然能伤人脊骨经脉,割喉杀人!
汩汩流出的鲜血渐渐在地上形成小摊,萧梓翊素白的衣饰遮挡下还勉强遮挡,只是他暂时动弹不得,再下去一定会让人看出异样。
“来人,瑄王病中,言行无状,即刻禁足在瑄王府,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萧梓竣最靠近萧梓翊,渐渐浓郁的血腥让他意识到,仅一处箭伤如何会如此浓重,立马让人将萧梓翊送回瑄王府。
“陛下,瑄王胆敢挟持陛下,按律理应按等同谋逆赐死...”
“混账!你是没听明白朕的旨意吗?!”萧梓竣一拂衣袖,这时皇太后上前来,仔仔细细地看了皇帝并无什么大碍,“陛下今日受惊,瑄王之事,诸卿请择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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