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眉眼一厉,冷笑:“你说的没错!”
她一把拉开颈间系带,当着赵称玄的面,把狐裘狠狠掼在地上。
转身就走。
回到曲府,李素节也在,正写着什么。昭昧满怀愤愤,刚要开口,李素节抢先一步:“你就这样出门?”
昭昧莫名。
李素节起身,取来衣服披在她肩头:“穿这么少。”
昭昧气头上的火扑腾一下弱了,低声说:“我穿了狐裘。”
李素节瞅她:“狐裘呢。”
昭昧试图理直气壮:“扔了。”
李素节问:“怎么扔了?”
“我生气了。”昭昧说:“我出城去了。”
李素节轻声问:“为什么生气?”
“想起那时候说的,女人做的工。”昭昧嘲讽:“可比男人简单多了。”
“嗯。”李素节说:“只有那几条路而已——出卖自己,总比努力更轻易。”
昭昧说:“是啊。连出卖自己都能做到,却不能更努力。”
李素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摸了摸昭昧的头。
昭昧正沉在情绪里,感觉头上一重,下意识躲开:“干什么?”
李素节认真说:“你现在都很少笑了。”
昭昧拄着脑袋说:“没什么可高兴的事情啊。”
李素节想了想,说:“虽然留给女人走的路都更轻易,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人宁愿走更难的路。”
昭昧若有所思,说:“这样说的话,我今天也见到了。”
李素节不解,听昭昧解释,才笑道:“是啊,对她们来说,无论是屈从安排还是一死了之,都更容易不是吗?可她们却选择拿起刀。”
灼灼的目光射着李素节,昭昧看着她,像看什么稀罕物:“我以为你又要说什么她们天生不能握刀的话呢。”
“是。”李素节道:“她们本来是没有办法握刀的,可正因为这样,当她们握起刀,无论结果如何,都足够令人敬佩了。”
昭昧稍一沉吟,点头:“你说的是。”
李素节道:“开心了?”
“唔。”昭昧避而不答,眼神一转,强调:“但结果还是很重要。”
话虽如此,她心情却好转,背着两只手走出几步,见到院子里放着个箱子,问:“那是什么?”
李素节说:“曲准送来的礼物。”
昭昧已经走到箱子旁边,手一掀,揭开盖子。阳光照下,金灿灿银闪闪的一片。
李素节走过来:“我留下了。”
“当然。”昭昧说:“这么多钱。”
从前她见过无数珍宝,甚至不知道钱究竟长什么模样,随手挥洒就是大把银两,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她却觉得,钱是个好东西。
她还记得曲大说的话呢,什么如果不靠曲家,她赚不到钱,迟早活不下去。
那可真是个笑话。
昭昧合上箱子,说:“但曲准这么做很奇怪啊。”
李素节点头:“他不是能接受旁人冒犯他权威的人。那些士兵原本就触犯了军规,却因为是我们提出的,下了他的面子,他便做了警告。没道理你扔了他的点心,他反而送来这些。”
“管他呢。”昭昧不再纠结:“他不表示,我就当不知道。”
昭昧看过了,李素节招呼着隶臣们把东西收拾起来。昭昧和李素节并不用什么装饰,这些珍宝一时也不能卖了换钱,只能放在仓库里落灰,而她们的日常用度,除了曲府安排,就是李家来送。
相比曲府的安排,李素节更习惯李家的风格,正适合她这些时日出门赴宴。
因了赴宴,昭昧见到李素节的时候少了,这会儿难得两个人都在,她不禁好奇:“这么多年不见,她们还是从前那样吗?”
李素节摇头:“怎么可能呢。”
昭昧奇了:“那还能谈到一处?”
李素节不咸不淡地说:“只要有话题,谁都能说几句。”
昭昧皱眉,嘀咕:“硬说啊。”
李素节笑笑:“有用的话,不能算硬说。”
昭昧不信:“能有什么用?”
昭昧不曾见什么高门贵女,单从曲府的几位娘子来看,根本无法理解,像生活在两个世界。唯一有些印象的秋叶,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李素节收拾着桌上未写完的字纸,轻描淡写地说:“至少,她们不曾像我,离开这些年。”
昭昧还欲问,隶臣走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心头刚升起不满,听到隶臣的通秉,那点郁气就烟消云散,嘴角勾起促狭的弧度,又飞快收敛,轻抬下巴:“让他进来。”
曲大来了。
他来还能做什么呢。当然是来找玉佩的。
这块玉佩意义非凡,换做旁人,就该束之高阁,但他偏偏悬在腰间,为了防止丢失,他系得非常牢靠,不会因为日常行走而遗落,只能被谁故意解去。
他仔细回忆接触过的人,只有昭昧有这个机会。
得出这个结论,曲大就要往昭昧院子去,听说她不在,才拉住脚步。等昭昧回来了,又赶紧动身,走近时,才装出不紧不慢的模样,心里盘算着昭昧这做法是为了什么。
无论如何,玉佩是必须拿回来的。
曲大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的准备,但真正见到昭昧,只听她说了两次“没有”,就失去耐性,说:“你最好是真的没有。”
昭昧明晃晃一副“我有但我就不说”的表情,一本正经说:“真的没有。”
曲大盯着她,最后一次压下冲动,道:“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昭昧回复:“送客。”
院门关闭的瞬间,透过门缝还能见到曲大的脸,昭昧光明正大地冲他笑了一下。
院门彻底关闭。
昭昧从怀中摸索出一块玉佩,坠在眼前观察着,说:“听说是曲准亲自雕琢的。手艺不错。”
向空中一抛,又落回手心,扔进怀里。
还有什么比她身上更安全的地方吗?
曲大认定了玉佩在昭昧手里,但昭昧坚决不交,他必须想个法子。他和曲准见面的频次不多不少,这几日驼驼山的任务还在肩上,说不准什么时候曲准叫他,就会发现玉佩不见。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只能采用最高效的方式——偷。
但昭昧的院子有李家人看守,没那么容易闯进去。一旦被抓,又是场火上浇油的闹剧。
曲大认真计划了一番,派人去观察李家护院的巡逻规律,很快又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出马。可计划还没有实施,另一个消息就彻底打乱他的安排。
曲大以为自己听错了,放下二郎腿问:“你说什么?”
隶臣重复:“二当家死了,手底下的人又开始火并了。”
曲大问:“谁干的?”
隶臣道:“应该是几个女人做的。”
“蠢货。”曲大低骂一声,又问:“那陆凌空呢,抓到没有?”
隶臣表情微变:“陆凌空……不见了。”
曲大坐直身体,眉头紧锁:“不见了?”
隶臣瞄他一眼,又低头:“本来按您的吩咐,要把她抓起来,结果却发现——”
“打住!”曲大笑了下,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再说一遍,到底什么时候不见的?”
隶臣膝盖一弯跪下了,语速飞快,带着颤音:“已经发现有几日了,一直都在找,本来打算找到后再……”
“找到后也不会再说吧。”曲大冷笑一声,想发火,又克制住,说:“她最近事情闹得那么大,衙门那边也在跟着,怎么反而把人给弄丢了?”
隶臣小心道:“本来我们是偷偷盯着的,她也没发现,但因为她犯了事,衙门那边也在找她,她就到处躲,我们没跟上,就……丢了。”
曲大不着痕迹地吸一口气。
快要吃到嘴里的东西都能给掉了,这是没有想到的事情。城门虽然安排了防守,但只作为后手,可现在,人已经丢了,他才得到消息,城门那边根本没有收紧,陆凌空如果趁机溜走……
他牵动下嘴角,皮笑肉不笑问:“江流水呢,她那么大的轮椅,不会也跑了吧?”
隶臣小声说:“轮椅……还在。”
轮椅还在!
曲大一脚踹过去,踩着他肩膀,俯身道:“立刻通知城门,收紧关口,凡是看到年纪相仿、身材相仿的,全部给我扣下来!”
“二郎……”隶臣吃力地说:“城里城外进出人数太多,按照您的吩咐,那动静实在太大了,恐怕控制不住。”
“不然呢?”曲大松开脚,在地上踱了一圈,忽然问:“陆凌空最近犯的案子,杀人的那回,是在什么地方?”
隶臣忙道:“是一家倡肆。”
曲大停下脚步,慢慢笑了:“查这家倡肆,一个人、一个人地查。”
隶臣领命而去。曲大缓缓吐出一口气。
二当家死了,驼驼山乱了,陆凌空也不见了。坏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来。
二当家死了是不能挽回的事,驼驼山虽然混乱,但只要还没有落到陆凌空手里,就有机会再谈判,只看火并的结果。当务之急,是找到陆凌空,但偏又不是能急得来的事情。
曲大冷静下来,算来算去,把玉佩这件事提上案头。
只能从这件事开始解决了。
第42章
“啊……”惫懒的呵欠声响起。
已经是凌晨时分, 整个曲府都沉入寂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昭昧的院落里同样悄无声息, 只有巡逻的护院经过,簌簌踏过地面的积雪。有的困倦了,伸懒腰打个呵欠, 又互相招呼着,提醒保持警觉。
曲大仍在墙头犹豫。
李府护院的素养, 他是听父亲提起过的,只是想象不出究竟怎样,如今一看,和别家的似乎并没什么两样。
去,还是不去?
当初选择那块玉佩,是抱着某种既光明正大又晦暗难言的心思, 后来时刻挂在腰间, 玉佩对他自己的意义恐怕更甚于对父亲的。就这么丢掉, 还是落在最可恶的昭昧手里,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身上的烂摊子也够多了,就算被抓住,后果也不会更严重了。
再一转念,身上的烂摊子已经这么多,再被抓住, 未免太不明智。
又一轮巡逻转回来, 曲大埋头避开,再次抬头时, 终于拿定主意,就要从墙头跳下。
突然, 身后似有什么东西砸来。
破空声响的瞬间,曲大已然回头,但并没有什么东西砸来,唯独眼前多出个鬼魂般可怖的黑影,他吃了一惊,顿时一个趔趄。
心头一声:“不好。”
眼看要栽进雪堆,他一个翻身,在墙面借力,险险地安全落地。
院子里的地。
意识到这一点时,曲大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本打算离开,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显然,昭昧不乐意。
她就等着他来呢。
很快,一串火光移动而来,闪耀的火把照得通明,也照得昭昧面色暖黄。她打了个呵欠,埋怨道:“你可真磨蹭。”
曲大左右看看,笑起来:“公主在等我啊。”
昭昧没搭理,声音慵懒:“关起来,早上再说。”
说是早上,其实离天亮只剩两个时辰。昭昧美美地睡了一觉,细嚼慢咽地吃了早饭,又认真看了会儿书,时候差不多了,才把曲大拎出来。
不知是不是关得久了,足够他冷静。这会儿曲大脸上一片平静,说:“你想怎么样?”
昭昧搬了椅子坐在他面前,还跷着二郎腿,脚尖正冲他,说:“该我问你,大半夜跑到我院子里,要做什么?”
曲大说:“你知道那玉佩对我很重要,也猜到我会来找。”
昭昧说:“这就是你们曲家的家教?”
曲大说:“我猜是老二和你说的。但有的事情,他并不知道。”
昭昧说:“曲准知道教出你这么个敢对公主图谋不轨的儿子吗?”
曲大说:“我可以告诉你玉佩的秘密。”
昭昧一时无言。
她们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谁也没有接对方的话。
曲大又说:“但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昭昧思忖片刻,起身,漫步到曲大面前。
曲大嘴角刚勾起一丝笑,昭昧抬手一巴掌。
“啪”的一下,声音响亮,力道十足,挥在他脸上,直把他打得撇过脸去。
“你!”曲大怒道,挣扎着要解开绳索。
“我和你说话呢。”昭昧慢悠悠地说:“耳朵聋了?”
曲大咬了咬后槽牙,化开一点笑:“你不想知道这秘密吗?”
昭昧瞥他一眼,侧过耳朵:“说来听听。”
曲大微微一笑,低头,靠近,越来越近,近到足够说悄悄话时,曲大眼中怒火骤起,突然出手!
捆绑结实的绳索不知何时解脱,他两只手同时抓向昭昧,这样的距离,根本避无可避,只要得手,昭昧就在他控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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