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手了吗?
得手了!
昭昧反应稍慢,下意识抽刀,可侧身反应不及,刀锋出鞘时,曲大已经紧紧攥住他的手臂。
昭昧不能摆脱,已然将刀落在他颈间,可曲大毫无躲避。
甚至,他将脖子向刀刃上凑得更近,直到雪白的锋芒上沾染一道血红,挑衅般问:“你敢杀我吗?”
昭昧敢杀,但不能杀。
刀柄在手中攥了又攥,昭昧横眉竖目:“放手。”
“会放的,我可不敢把你怎样。”曲大吐出一口气,笑道:“但在那之前……把玉佩交出来!”
昭昧看着他的鲜血滑过刀锋,依旧是那两个字:“没有。”
曲大攥得更紧,耳语般威胁:“别逼我搜身。”
昭昧眉头一跳。
曲大见到,笑了:“我想了又想,忽然发现,有哪里比你身上更合适藏它呢。在我动手之前,你最好自己交出来。不然……”
昭昧打断他:“不然呢。”
曲大受到挑衅,眼中云雾翻卷,突然低头,颈项稍一避开,立刻撞开刀刃,踢向她腿弯,手臂将锁住她的咽喉——
“住手!”
曲大动作一顿。
昭昧的刀却没有迟疑!
避开曲大颈项的刀向下一落,什么东西坠下,在地面滚了几滚。
一截手指。
昭昧收刀入鞘,靠近曲大,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确实不敢杀你。”
第二句是:“曲准知道教出你这么个敢对公主图谋不轨的儿子吗?”
说完,不理会疼得战栗无言的曲大,目光转向李素节,说:“看见了吧。”
两个人目光一碰,李素节又看向身旁的两人。
李府管家,王大。
以及,曲府二郎,曲二。
王大是代表李家前来探望公主的,来前已向曲府通秉,以曲准的身份,自然不必亲自走这一趟,只让和昭昧关系稍好的曲二陪同。
本来一路上气氛融洽,谁知甫一进门,就见曲大对公主出手。曲二立时出声喝断,可该看到的,都看到了。
这件事闹到了曲准面前。
曲府和李家的人都在,曲大无论如何不能抵赖,再说下去,又牵扯出玉佩丢失的事情,到这关口,他也不能再一口咬定是昭昧偷了他东西,最后,错处全都落在他头上,连失去一截小指都无处说理。
他不得不向昭昧赔罪,抬头时,见到昭昧眼中掠过的得意。
明明恨得要死,却不得不跪在她面前道歉。
昭昧见到曲大起身时的表情,心情很好,但这道歉意义不大,真正让她满意的,是从曲准手中得到了一个要求。
由李家见证,曲准将在不违背道义的前提下满足她的一个要求。
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愉悦了。
似乎连曲准也为这愉悦感染,明明折了那么大的面子,还能保持微笑。
昭昧等人一走,这笑容转瞬消失。
盯了曲大半晌,开口问的却不是他冒犯公主的事情,而是:“玉佩丢了?”
曲大低头:“是。”
“哼。”曲准冷笑:“当初那么大胆量,敢从我手里抢东西,要是能守住,也算是你的本事,结果,被别人给抢了。”
曲大闭口不言。
“既然丢了,那就不是你的了,以后也别想从我这里再取一块了。”曲准道:“陆凌空抓到没有?”
曲大的心提到嗓子眼。相比玉佩,这才是更严重的事情。他想斟酌一下语言,可无论他怎么修饰,事实就是事实。
陆凌空不见了。驼驼山又乱了。
曲准闭着眼睛,揉着额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房间里静悄悄的,连空气都凝固了。
“既然如此。”曲准睁开眼睛,说:“从军的事就算了吧。”
曲大低着头,不发一言。
曲准又说:“让二郎去。”
曲大飞快抬头,对上曲准的视线,又低下头。
曲准最后吩咐:“叫二郎来。”
“是。”
曲大走出房间,低头看了眼残缺的小指。
从始至终,曲准没有提一句手指的事情。
他抬头,刚走出几步,停下。前面,曲二站在那里。
曲大说:“他叫你。”
曲二点头,将与他擦肩而过时,曲大说:“你这样的人,根本毫无斗志,就算入了军营,也上不了战场。”
曲二淡淡地说:“那也是进入之后的事了。”
两人相背而行。
曲二走到房门前,手已经伸出,却没有推开。
他回敬了曲大,但连自己都不清楚,进入军营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之中,或者说,他的整个人生都毫无计划,只被一阵一阵推着走。母亲在身后催促时,他不得已就走出一步,有时对此感到痛苦,也只会消极对抗。
像公主说的那样,他就是死水一潭,扔下石头也砸不出水花,唯独像现在这样,到曲大放弃的时候,他才被迫前进。
不,即便是这样,他也在犹豫。
或许是在房门前站得久了,门里传来曲准的声音。
他推开那扇门。
再走出来时,一切都没有改变。
曲准让他从军。
他说要考虑。
曲二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叹了口气。
“甘心吗?”
公主的质问响在耳畔。
有谁甘心呢。
可他生来如此。生来就是个错误。
他的全部努力,都注定没有意义。
曲大收回视线,迈开步伐。
忽又停下。
“如果机会到你手中呢?”
机会已经在他手中了。
曲二低头看着掌心,缓缓握紧,眉头拧起。他大步走出。
很快,夏花接到了曲二的消息。
她们是在倡肆外见面的。自从知道曲二有意为夏花赎身,娘主一怒之下控制了他的花销,从那之后,她们只能约在外面。
夏花来的时候戴着幕篱,到人多处,下意识地压下前檐,左右看看,才坐到曲二对面,挑起半边幕帘。
她刚落座,曲二说:“父亲有意让我从军。”
夏花早有预料,直接问:“你想还是不想?”
曲二说:“我不知道。”
夏花问:“那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曲二啜了口茶,放下杯子,说:“我的情况,你最清楚。你觉得,我该去,还是不去?”
夏花笑盈盈地问:“我说的你都听吗?”
曲二稍一犹豫,点头:“你说。”
夏花看着他,微微启唇,吐出两个字:“不去。”
第43章
曲二眉毛一动, 正要开口,就听夏花噗嗤一笑:“我开玩笑的。”
她抬手,轻轻搭在他手背, 直视他的眼睛,说:“去吧。”
曲二抬眼。
夏花微微一笑:“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是的。当夏花说出“不去”两个字的时候, 曲二发现,他已经找到了答案。可此刻, 他注意的却是夏花的眼,关切地问:“你怎么……”
夏花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笑道:“没什么,感动的。”
话音落时,一颗眼泪也从脸颊落下。她忙拭去泪水,笑道:“你终于走出这一步, 我也为你开心。”
曲二担忧地看着她。
他这么看着, 夏花忍不住, 又一行泪水流下来。她再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断,嘴唇稍动,就逃出一丝呜咽。
她颓然放弃,伏在曲二肩头,无声哽咽。
曲二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像她说的那样, 他终于走出这一步, 该开心才是。
但是,他似乎又知道她为什么哭了。
这哭泣并没有持续很久, 泪水刚刚沾湿肩头,她便抬起头, 擦干泪。夏花仍是那个夏花,还能挤出几分笑意,只是声音喑哑。她放下幕帘,起身抱了下曲二,抿唇不语,眼神却什么都说了。
曲二看出来,温声仿佛劝慰:“下次见。”
夏花强笑了下:“下次见。”
可她刚走出一步,曲二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缓慢回头。曲二抬手,似要搭上她肩头,手指动了动,又一根根收回,微笑说:“没什么。”
夏花苍白一笑,步履匆匆地离开。直到她背影消失,曲二一声轻叹。
他连自己的路都还要摸索着走,又怎么指点旁人该走的路呢。
再度站在曲准身前,他说明了决定。曲准有些意外,但没多说,吩咐道:“第一个任务,去处理大郎留下的烂摊子。”
曲二问:“怎么算处理?”
曲准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收拢驼驼山的人马。做不到,就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曲二平静地说:“这是您当初也没有做到的事。”
曲准笑了下,目光沉沉:“那是因为一群山匪,不值得我兴师动众。况且,当初陆老当家还在。现在,他已经死了。”
曲二再没说什么,点点头:“好。”
曲二刚走,曲准的亲信进屋,面上带笑,说:“恭喜郎君,二郎终于愿意走出一步了。”
“他娘那样的人,居然能养出他这么不争不抢的性格,也不知像了谁。”曲准摇摇头,语气一转:“那边什么回复?”
亲信道:“公主拒绝了,说没心情钓鱼。”
曲准笑:“恐怕是心情太好了吧。”
亲信问:“您是觉得大郎这次的事,和公主有关?”
“至少也是落井下石。老大这毛躁性子……”曲准轻哼一声:“偏偏还和公主不对付。”
亲信小心地说:“她们若是对付了,对您来说,恐怕也不太妙。”
曲准瞥他一眼,没有反驳,说:“老大……看京城那边的形势,姓何的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这批战马得抓紧时间交易,这次就让老大也跟着去吧,跑这一趟得些时间,最好能磨掉那急躁的性子。”
“是。”亲信感慨道:“姓何的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离皇位近了,就被冲昏了头脑,什么都顾不上了。”
“不说他是个卖草鞋的,”曲准自言自语般说:“这天下,便是王侯将相,谁能对那位置无动于衷啊……”
曲准起身,坐到棋盘前,也意味着该送客了。亲信迈出的脚步顿了顿,转回身来,有些迟疑。
曲准让他直说,他才开口:“您最近的动作和从前不太一样,尤其在公主的事情上。”
曲准摩挲着额角,沉默片刻,缓缓道:“那次在军营,你看到了吧?”
亲信道:“公主在的那次?是,我见到了,您有意杀鸡儆猴。”
曲准笑了下,意味深长地说:“杀鸡儆猴?那也要有效果才算。”
亲信不解其意。
“你以为,”曲准问:“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人死在眼前、血溅在身上,而她还只有十二岁,会怎样?”
亲信不假思索:“畏惧。”
曲准说:“我派去的人回来却说,比起畏惧,这位公主更愤怒。”
亲信想了想,说:“有那样暴虐的父亲,又经历过山匪,或许也该如此。”
“不。”曲准摇头:“有那样喜怒无常的父亲,更应该恐惧才对啊。”
亲信肃然:“这样看来,这位公主并非看起来这么人畜无害。”
“这样不是很好。”曲准声音冷冷:“比起不谙世事的天真公主,我倒更希望她懂事一点,这样才好和她……讲道理。”
亲信若有所悟:“那钓鱼的事情?”
曲准理理衣袖,随口道:“她心情不好,就过几日再约。”
亲信说:“还有一件事。”
曲准眼神示意,他斟酌开口:“倡肆那边,各处都已经报上了名单,计划这几日动手。但是,我看到,秋叶娘子也在名单上,恐怕是娘主的意思。”
“秋叶?”曲准愣了下,皱眉:“这也值得和我说。”
曲准摆摆手,亲信离开,按照他的吩咐给曲大带去了消息。
曲大要随商队前往买马。
曲二从军、曲大买马,这两则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曲府。
娘主率先听闻曲二从军的事情,正拉着曲二一番喜悦,紧接着又听到曲大去买马的消息,脸上的笑容消散几分。
邢州本地也有马匹繁育,但真正的战马,还要数北方边境的品种最优,曲准时常派人前去交易。只是从邢州过去,路途遥远,遑论如今局势混乱,青州刺史正和何贼对战,说不定就要被牵扯进去,对曲大来说,简直是近乎打发的安排。
但换个角度,买马这样的大事,曲大如果能办好了回来,足够抵消他的错处。
娘主不禁忿忿:“你耶怎么也不肯放弃他!”
曲二说:“这才刚刚开始,哪里就到了放弃的时候。”
娘主又自我安慰地笑起来:“不管怎样,这次是你赢了一局,他要去买马,这一走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这就是你的机会了,千万好好表现,把驼驼山的事情办好,让你耶看看,曲大做不成的事情,你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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