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勾起嘴角笑了下。
李素节察觉:“有什么问题吗?”
昭昧说:“没什么。”
旁边曲二低声:“他们没有认真。”
李素节看不出门道,闻言又仔细观察,发现了端倪,不禁恼火:“若是在战场上遇到女子,她们也是这样吗?”
曲二说:“四百年多前,中原迎战北域,北域太后亲自率领麻魁正面作战,中原兵马因轻敌而大败,遭北域吞并边境十三城,最终献币求和。”
李素节道:“是了,他们从来如此。”
昭昧不答言,托着脸颊看向场上。
她们说话的工夫,场上形势陡转,原本逗趣的男兵突然动作雷厉,尚能躲闪的女兵顿时难以招架,扑倒在地。
比赛判定,认输者负,不能起者负,肩头触地三次呼吸者负。
肩头触地瞬间,女兵腰部发力,身体一折,便角度扭转,变作单膝跪地,腿上一撑正要起身,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头。
她抱住那只手臂想要反击,男兵突然道:“我见过你。”
女兵动作一顿,埋下头。
另一只手擦过她的脸,男兵咧嘴一笑:“我还做过你的恩——”
他的话没有说完,场边已经响起一阵哄笑。
河图身旁,女子拔刀出鞘。
河图立刻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将刀送回鞘中。
“呸!”女子只能放弃,骂道:“欺人太甚!”
河图道:“到战场上,为了激将,什么做不——”
话音被一阵哀嚎打断。
河图扭头。
那女兵一口咬在男兵手掌,趁对方痛呼身体一卷,卷到他面前,长腿一折弯上他的颈项,腰间发力,如同张起强弓,将他掼向地面。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男兵横在地上,女兵以全身重量压住他,双手锁紧他的手臂,每当他挣扎欲起,便毫不留情地掰折他的手指。三次呼吸结束,男兵只能有气无力地在地面呻.吟。
女兵起身,张嘴,“呸”地吐出一块血肉,抹掉嘴角的血,笑道:“我当是谁呢。不就是那个脱了裤子老娘打着灯都找不见几把的残废。”
有几人正拥上来扶起男兵,听了这话,顿时狐疑地看向他,男兵立刻涨红了面皮,高声大叫:“你放屁!”
“哈。”女兵笑道:“你倒是脱了让大家看看啊。”
男兵下意识捂住裆,对上旁边人探究视线,当即挣开他们的搀扶,闷头往场下走,嚷嚷道:“不和你一般见识。”
走到一半,前面有人拦住去路。他烦躁抬头:“谁挡老子——”
看见了脸,连忙住口,险些咬住了舌头,低头:“公主。”
昭昧问曲二:“她赢了吧。”
曲二点头:“是。”
昭昧点点头,让开去路。男兵再不敢说什么,夹着尾巴,从昭昧身旁擦过。
人刚走出一步,血便溅出三尺。头骨碌碌地滚在地面。
众人哗然。
昭昧接过绢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刀身,又还刀入鞘。
抬眼时,漫不经心地抹去颊边鲜血,说:“继续。”
第63章
演武仍在继续。
第一场射箭, 男兵告负。第二场搏斗,男兵又负。
第三场,骑术, 女兵不出预料,输了这一局。
第四场,兵斗, 双方全副武装,披挂上阵, 以长刀作战,斗得你来我往,女兵输出浑身解数,却限于训练日短,无奈告负。
得以扳平比分,男兵们顿时扬眉吐气, 只觉得获胜才是正常发挥, 输了都只算意外。
陆凌空见他们个个得意, 忍不住咧嘴笑了,往前走出几步,冲曲二招呼道:“打仗又不只靠士兵,总得看看主帅是什么水平吧。你敢来吗?”
有男兵笑出来,以为她不自量力。
曲二也笑了,慢步出列, 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陆凌空看他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嫌弃地抽了下嘴角。自武器架上抽出长刀,行云流水地抡了几圈, 重重磕在地面,问:“就这样?”
曲二答:“可。”
他话音刚落, 陆凌空已然出手。
两柄长刀在空中交接,“当”的一声。
紧随其后,士兵群中爆发出一声吆喝。
与半路出家的士兵们不同,陆凌空与曲二皆自幼习武,功底不同凡响,一旦发作,便动如雷霆,眨眼间已经数次交手,第一番试探结束,彼此均有了解,便立刻拉开距离。
场面陷入僵持,氛围也跟着紧张。士兵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宏璧向河图道:“你觉得谁能赢?”
河图摇头,一笑:“不好说。”
“这哪里好笑?”宏璧不解,又转向场上,见两人再度交手,眉头不由自主皱起来:“要我说,必然是陆娘子获胜。他们男兵根本不把我们女人放在眼里,就该让他们瞧瞧,女人一样打赢他们。”
河图笑得更厉害了。
宏璧莫名其妙:“难道你想曲二赢?”
“哪里。”河图止住笑,一本正经道:“我想了又不算。”
宏璧再没有追问,心思全放在战局上。河图对这胜负没有执念,转而去看对面男兵。
男兵们个个激动得很,但凡曲二稍占上风,他们便喧哗起来,好像自己也上了校场。若是曲二落了下风,他们便急赤白脸的,恨不能以身代之。
可陆凌空和曲二的差距并不大,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得难解难分。
突然,曲二一刀袭来,陆凌空躬身躲避,人将触及地面,曲二乘胜追击,立刻上步。陆凌空却陡然扭转,手臂一抬!
顿时,扬沙飞尘。
曲二立刻闭眼。
正是此刻!陆凌空高大的身材也如柳条柔韧,腰部力量卷起全身,贯穿手臂,挥刀!
长刀将至,正冲曲二胸口。一旦击中,必然有切肤之痛。
可陆凌空停下了。
刀尖几乎划破曲二胸口,陆凌空却陡然收力,只在瞬息之间,又以毫厘之差,长刀错过。
几乎同时,曲二反手抓住陆凌空刀柄,睁开的双眼不见沙尘困扰,腾空而跃,卷上陆凌空手臂,身体一拧,陆凌空手腕脱力,登时长刀飞出,斜插地面。
刀尾仍颤动不休。
“好哇你,耍我。”陆凌空说。
“彼此彼此。”曲二微笑:“兵不厌诈。”
“哈。”陆凌空冷笑一声,猱身而上。
两人扔了长刀,陷入新一轮厮打。
士兵们看得正欢,为各自阵营加油助威,时不时爆发出欢呼。昭昧也神色认真,双手托着下巴颏儿,身体前倾,似要揪住她们每个动作,再一一拆解。
李素节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回神,见到旁边通秉的隶臣,问是什么事情。
慢慢的,坐直了身体。
和李素节对视一眼,她看向河图,打了个手势。
河图微微一愣,旋即举槌鸣金。
“当——”清晰而尖锐的声音响彻校场。
士兵们正群情激动,却在听到的瞬间噤声。唯独校场中战斗正酣的两人毫无反应,仍自顾自地扭打,打到此时,已经不可开交,彼此抱团在泥土中翻滚,滚得尘土飞扬,偶尔一人腾身站起,又立刻被摔回地面,不像是在比武,倒好像在泄愤。
只有这会儿,大家才想起来,她们确实有仇啊。
昭昧盯着那一团人看了会儿,忽然弯起嘴角,冲河图招手,接过了一张弓、一支箭。
她起身,张弓,搭箭,眯起眼,箭镞直指场上仍在纠缠的两人。
女兵尤为擅长射箭,河图更是其中翘楚,用的弓也十分强劲。昭昧拉弓时,弓木受力,泛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慢慢弯成满月般的弧度。
昭昧的嘴角也跟着弯成了月亮。
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等这惊心动魄的一箭。
“嗖!”
箭矢破空,打破一切安静。
不似鸣金响亮,却震耳欲聋。
陆凌空和曲二第一时间察觉,立刻拉上彼此向一旁翻滚,谁料用力方向不同,挣扎之下,竟未能滚动,仍停在原地,而那箭已雷霆般飞来,擦过所有人的呼吸,掠过她们的身体,射进地面。
短暂的静音后,昭昧收弓,转向李素节,满意地眨了下眼。
李素节在袖中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昭昧这才敛了笑意,看向场上。
陆凌空和曲二仍僵持在一起。陆凌空眼睛瞪得和铜铃似的,非要拉着曲二滚起来不可,曲二则硬是坚持不动,两个人较起劲来,却谁也争不过谁,到头来在地上躺了半晌。
昭昧道:“好了没有?”
曲二推开陆凌空,起身,让出几步。
陆凌空轻哼一声,站起来,道:“再打一阵,我就赢了。”
曲二拍着身上尘土,闻言,付之一笑。
“你笑什么?”陆凌空道:“我说的不对?你分明打不过我。”
曲二直视她,点头:“你说的很对。”
陆凌空不满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陆凌空!”昭昧声音肃然。
陆凌空不情愿地打住,转向昭昧:“出什么事儿了,怎么突然打断我们?”
昭昧看着陆凌空。
这不是第一次。
陆凌空与她的利益关系和其她人有所不同,又出身草莽、不拘小节,往往有些我行我素的肆意,心情好时听一听,心情不好,天王老子也不搭理。
她收回视线,目光在所有人身上点过,又将全部士兵收进眼底,说:“邢州,要开战了。”
赵孟清以上京为据点,向周边城池发起进攻,曲准也将保留这份默契,从周边势力下手,逐步吞并。
现在,他要出手了。
“邢州兵往日都在养精蓄锐,第一次动作,曲准大概会选择较为强势的对象,攻其不备,用时机换取最大成效。”会议室中,李素节向另外几人分析。
曲二道:“我刚刚也收到消息,我的队伍会随同作战。”
河图咬住下唇,忧心忡忡:“我们也是。”
李素节安慰河图道:“曲准不会拿胜负做赌注,他不相信你们的实力,即便命你们出兵,也不太可能交付重要任务。”
“所以,”昭昧道:“正适合你们练兵。”
“要我们单独出兵吗?”河图解释道:“我们都没有作战经验,如果单独出兵,恐怕……”
“怎么会。”李素节笑道:“他可信不过我们。”
“河图,你回去准备吧。按照我和曲准的约定,战时由他提供一应后勤装备,你叮嘱冯庐和和他们对接。曲二,”昭昧道:“你出身正兵,对战事了解多些,麻烦你指导河图。”
曲二点头:“我会的。”
河图将要离去,李素节唤住她,道:“大家都没有上过战场,乍一听到这消息,情绪可能会有些波动,麻烦你多多关注了,如果有什么情况,记得和我说。”
曲二本想跟河图一并回去,正好交代一些事情,刚转身,就被昭昧叫住。昭昧还没有说什么,陆凌空先插话进来,道:“我也还没上过战场呢,曲准能让我去吗?”
李素节摇了摇头:“怕是不能。”
陆凌空唉声叹气:“我还想去见识见识呢。”
曲二微微蹙眉:“不过是杀人的地方。”
陆凌空想要还嘴,昭昧岔开,向曲二道:“今天我见了你的士兵,是所有人对待女兵都是如此态度吗?”
曲二默然片刻,说:“我的兵或许还算好些的。”
昭昧皱眉:“她们将来要一同作战,怎么能是这个态度。”
“不然呢。”陆凌空道:“让曲二教他们改吗?改不过来的。他们就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女人。”
“不需要他们瞧得起。”昭昧冷声道:“我只要他们懂得听从命令。”
“呵。”陆凌空道:“但愿吧。”
曲二点头:“我明白了。”
两个人是一起离开会议室的。虽然彼此关系不似外人推测的那样如同寇仇,但中间隔着驼驼山的覆灭,加之性格不合,交往时的确相看两厌。
曲二性情随和,却也不打算贴人冷脸,走出房间便要和陆凌空分道扬镳,转过身往不同方向走出,没几步,听到身后的声音:“你等等。”
曲二停步,转身:“还有什么事?”
陆凌空说:“你知道我的事儿吧。”
曲二等她继续。
陆凌空道:“你可别太把他们当回事儿了,不然,他们没变,你倒跟着变了。”
曲二微讶扬眉:“陆当家的经验之谈吗?”
陆凌空眉毛一竖:“你——”
曲二浅笑:“谢了。”
陆凌空吞回了半截话:“呵。”
曲二回身,在陆凌空看不见的地方又笑了笑,才往回走。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曲大。
曲大是听到了风声,专程拦在路上,想从曲二口中打探消息。
曲二肯定了他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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