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照顾我这么久——为的不正是我的回报。
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包括我。
李素节不禁唏嘘,又在沉静中撇去震惊带来的影响,想起真正令她不解的疑问。
母亲当真能够交出暗鸮?
纵使李素舒的要求再惊人,母亲对她再欣赏……她也绝对不是能够放下手中权力的人。哪怕佛堂隐居,她依然为自己手握权力而骄傲,这样的人,能轻而易举将手中的全部筹码交出去?
这背后应当还有她不知道的内容。
李素节记下这件事,眼前也出现了李素舒家的大门。
浮金并不在这里,或者说,表面看来,这只是普普通通的民居,谁也看不出暗处是否有暗鸮守候,她们也并不出现,只有普通的隶臣前来应门,将她们迎进宅院。
李素节是带兵出来的。往日,侍从的职责正在暗鸮,如今暗鸮带着她们的诸多秘密突然离开,她不得不多做准备,即便到李府也不懈怠,只是出现在李素舒的小门小院处未免显眼,便命她们散开,只带了两人进来。
李素舒该是从暗鸮离开那日起,便期待她到来,李素节进房时,桌上已经放了两杯热茶。李素舒端着其中一杯,对她笑得温婉,喊得亲切:“姊姊。”
从表面,谁也看不出这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李素节有很多话想说,可最先出口的却是:“你这五年……还好吗?”
“不好。”李素舒答得干脆,转眼又说:“但也还好。因为知道是五年,便觉得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李素节没有问她如何知道是五年,因为心中已有答案,可李素舒却主动说:“到了五年,又刚好赶上水灾,简直是上天垂怜,连后事都不需要麻烦,水灾里,死了谁也不奇怪。你说是不是?”
李素舒似乎充满了倾诉欲,滔滔不绝地开口,笑眯眯地说:“多好啊,现在我是个寡妇,从前在李家没有的自由,死了丈夫后突然就有了。再没有人逼我婚嫁,我搬出了李府,也没人再管着管那。我现在好得很。”
李素节看着她的眼,突然觉得好些话不必再说,便岔道:“暗鸮呢?”
李素舒的情绪突然中断,笑得更开:“姊姊想要了吗?”
李素节道:“是。”
她理直气壮道:“那就求我啊。”
李素节问:“怎么求你?”
李素舒笑吟吟地说:“跪下。”
李素节缓缓摇头。
“哦。”李素舒有些失望:“看起来还是骨气比较重要。”
“从前或许是那样,但现在,”李素节道:“只是觉得你并不想要。”
李素舒收敛了笑意,凝视着李素节,嘴角微微抽搐,突然说:“我恨你。”
“我恨你就那么逃了,把所有事情都撇给了我。”她狠狠咬牙,在脸颊绷出痕迹,很快又松开:“可我又理解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并不需要李素节回答。她说:“我刚回来的时候,你来看我。你对我说,该让别人牺牲去啊……我那时候就想,是啊,的确应该这样。凭什么该我牺牲?凭什么该你牺牲?凭什么——非要有人牺牲?”
李素节张口欲言。
“但是!”李素舒粗暴地打断她:“理解又怎样?理解不是原谅。我不想原谅你!”
李素节笑了。
李素舒盯着她:“你还能笑得出来?”
“你不需要原谅我。”李素节道:“你也可以恨我。”
李素舒警觉地看她。
李素节说:“但我只觉得好笑。”
“我知道你想些什么。”李素舒冷笑:“你想,是我要留下来,还趁机得到了暗鸮,我却还恨着你——这般无耻是吗?”
“不是。”李素节说。
李素舒愣住:“说谎!”
“我笑。”李素节道:“你宁可恨我,恨我这个与你同样处境的受害人,却不去恨那个逼我们走上那一步的罪魁祸首。”
第87章
李素节见到李娘子的时候, 昭昧也走进了曲府。
曲准曲大虽然死去,但曲芳洲仍在,曲府尚未荒废, 却有几分冷清。曲府娘子能在军中安插细作,在曲府更不遑多论,因此早换了一批人手, 将曲府娘子软禁一隅。
但就目前来看,她们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曲大死去的消息传来时, 她大惊失色,一时晕厥,但醒来后却镇定许多,没有当初曲府娘主那般疯狂发作,只默默流了几回泪,便好像接受了现实。
传入她耳中的消息, 自然是广为流传的版本:曲大刺杀公主, 故被处死。
旁人信, 但曲府娘子这样知根知底的人,怎么也不信,却也没有喊冤,也顺从地隐居,再没有半点声息,好像就消失在庭院里一般。
昭昧来见的时候, 发现她面容清癯, 还白了头,只是神情浅淡, 不似痛彻心扉。
“别来无恙。”昭昧说。
娘子看她一眼说:“公主才是别来无恙。我却变了。变老了。”
昭昧没有继续寒暄,道:“见我什么事?”
娘子道:“郎君战死沙场, 长子大逆不道,如今他们都去了,只留下我一人,住在这里,实在伤心,还请公主恩典,许我……落发出家。”
昭昧眨了下眼:“出家?”
娘子点头:“愿长伴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昭昧说:“出家不出家的,我不在意。但你要搬出去,就有些为难了。”
娘子沉吟片刻,说:“愿以一事交换。”
昭昧道:“先说来听听。”
娘子说:“不知公主是否记得大郎身上玉佩……”
昭昧道:“不记得。”
娘子顿了顿,继续说:“那块玉佩,为形状不规则的圆环,之所以如此奇怪,是因为它只是一半。”
说到这,她抬眼看昭昧,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接着说:“而另一半,本在郎君身上,如今他战死沙场,那半块玉佩便下落不知。”
昭昧问:“找到又能怎样?”
“曾听郎君一言,”娘子道:“两块玉佩合一,便能得一秘密。”
“哦。”昭昧说。
娘子问:“不知此事可否作为交换?”
“这事情于我用处不大。”昭昧道:“但你只是去出家,也不算什么大事。”
娘子道:“多谢公主开恩。”
昭昧问:“寺庙选好了?”
娘子道:“……尚未。”
昭昧向身边人道:“为娘子选个寺庙,送她去出家吧。”
她起身:“还有旁的事情?”
或许发展太快,娘子接受不及,有些迟钝:“没有了。”
“以后这种事情别来找我。”昭昧道:“我很忙。”
说完,转身走人。
出了门,说:“找人到庙里去给她做伴。”
隶臣应声。
自曲大那里得来的玉佩始终在她手中,但不知有何用处,今日娘子一言,的确提醒了她。若能找到另外半块,或许便能派上用场。
回到日居,她安排人照着玉佩的不规则形状去找对应的半块。再过一阵,李素节回来,两人交流了今日所得,李素节道:“我娘想要见你。”
昭昧微讶:“你娘?”
这件事似乎没什么了不得,但是,自她与李素节来到邢州,李娘子便从未与她正式相见,不说李娘子与她娘有旧,无论从昭昧与李府的合作,还是从她和李素节的关系,这都有些奇怪。
现在她突然邀请,就更奇怪了。
李素节推测,或许是今日唤醒了母亲许多回忆,便也想起了和殿下的往昔。
但昭昧是谁,李娘子许久不见她,突然约见,难道她会立刻赶过去吗?
她只会先去做别的消遣了时间,再不慌不忙地应约。
李素节又将李素舒的事情说清,唏嘘之余,又有几分担忧:“暗鸮曾与我们相处多时,在我母亲手中时,我尚可放心,但素舒……她只怕藏有心结。”
她固然出言相激,可短暂的失态后,李素舒也迅速平静,只是此次谈判失败,暗鸮也没能再取回来。或者说,以李素舒表现出的对李素节的态度,暗鸮怕是没那么容易得到。
昭昧听出李素节话中意味,道:“我们刚到邢州的时候,一无所有,又受曲准掣肘,要不是暗鸮护卫在侧,只怕我们早就暴露,根本等不到今日,更谈不上为暗鸮换主感到忧虑了。”
李素节展颜一笑:“你倒安慰起我来了。”
昭昧故作不满:“你刚还难过呢,现在又笑,难不成是耍我的?”
“不笑了不笑了。”李素节道:“素舒那边,我再想想办法。”
曲准没死的时候,她们受制于曲准,曲准死了,又有千头万绪涌到她们面前,竟有种从头迈步的艰难。势力不够稳定、 人力够充足、金钱不够支撑……连暗鸮也没了踪影。
她们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都只能试探着一步步向前踩。
李素节挂念着暗鸮的事情,昭昧则惦记着钱和人的问题,而这两个问题,她打算从一个人身上想办法解决。
她找了个时间,前往明芳楼,见钟凭栏。这回掌柜的不装什么老板了,直接将她请进内室,不多时,钟凭栏带着笑声走进来,一阵风似的凑到近前:“小公主,你可算来了。”
她总带着亲切往昭昧身上贴,昭昧推测她大约是自己母亲的相识,姑且算长辈,但也不喜欢这样的热情,让了让,说:“我来是为了你的慈幼堂。”
钟凭栏好笑道:“我就知道。”
慈幼堂并不在邢州城。昭昧带着钺星,在钟凭栏的安排下,前往邢州城外的一处庄园。
钟凭栏跟庄园的护院说了一声,带昭昧走进去,说:“这里住着六十七个孩子,最小的才四个月——”
忽然有人打断道:“现在是三个月了。”
昭昧扭头:“丹参?”
正是明医堂的丹参,怀里还抱着个婴儿,说:“公主,喏,这就是前几日捡回来的孩子,才三个月,谁这么忍心——嗐,这么忍心的人多了。”
钟凭栏问:“能吃东西吗?”
“吃了一点,又吐了,一直哭,才睡着。”丹参向昭昧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几乎就是出生没多久,总是生病,很难养活,庄园里现在就有十多个,从前还有更多,可惜……”
她没说下去,昭昧也懂了,又问钟凭栏:“除了她们呢?”
钟凭栏道:“丹参说了,一岁以下的就有十几个——她们多半是出生就被扔掉了,因为不好养,有的也就夭折了,不然还会更多。剩下的便是十岁以下的,有四十个左右,孩子最多,有的是被扔掉的,也有的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再往上的,十几岁的有十个左右,数量最少,到了十几岁的年纪,她们一般也不会被扔在外面了,少数的,都是从几岁时候养大的。”
丹参嘴快道:“是啊,十几岁都可以生孩子了,谁舍得扔呢。便是有早早就扔掉的,长到十几岁了,还有可能被人拐去卖掉呢。”
钟凭栏也说:“我们收养钺星的时候,她有十二岁,也是早些年就流浪了,只是性格很倔,没人能欺负,才留到那么大。”
昭昧听她们简单说明了情况,才跟着钟凭栏到庄园里逛上一圈。很快发现这里设施齐全,不仅有学堂,更有校场。按照她们起名的规则,学堂便叫明学堂,校场便叫明武场,简单粗暴。
昭昧来到的时候,正有几个孩子在练武,看起来都是十几岁年纪。
昭昧不禁想起自己十岁时习武的模样,难免又想起那时陪在身旁的母亲。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问:“没有更大的孩子了吗?”
钟凭栏道:“再大些的孩子,便要她们帮忙做些事情了,可能分配到各处去,并不住在这里。”
昭昧问:“做什么事情?”
“横竖不是为官或从军。”钟凭栏调侃一句,说:“在我名下的各处店铺做事。似丹参,便是赵娘子当初捡回来的,如今在明医堂做事。”
昭昧感慨:“那该有很多人了。”
“如今收养的孩子,无论年纪,凡是在册的,算起来也有上千人了。这里只是邢州的,旁的州也有。”钟凭栏道。
昭昧忽然扭过头来看她:“别的州?哪些州?”
钟凭栏坦诚道:“上京、颍、豫、湖、邢、扬六州。”
昭昧深深看她一眼:“钟娘子当真是好发财啊。”
钟凭栏苦笑了:“如果开慈幼堂能够发财,我的确要做中原首富了。”
昭昧沉吟不语。
“我明白你的来意。”钟凭栏叹息一声,说:“你若要人,这些十几岁的还没有安排去处,各地算起来也能有几十人,你大可以来用。但你若要钱,每年十万倒是可以,再多的,我也无力为继。你也看到了,我虽然店铺不少,可开支也大,实在不能一力承担你的军费。”
昭昧坦白道:“我要人,但几十人太少。我也要钱,十万远远不够。”
钟凭栏摇头:“没有更多了。”
“那就先把人留着吧,需要时再来找你。”昭昧说。
昭昧在这里住了几日,和其中几个孩子交流了一番,虽未发现钺星这样的天纵奇才,但个个识字,学文的也略通武艺,箭术可圈可点。
虽然稍有欣慰,可最大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
昭昧和李素节讨论过扩军的事情。她们依靠上武军太多,需要更多新鲜力量的加入,但再一次卡在钱粮上。
她心事重重地回到日居,李素节正在等候,先递了杯水,昭昧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说:“这几日安排我去见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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