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昧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怎么这时候才找过来?”
距离她们分开,已经过去了几个月。
钺星说话不太灵光,好半晌,昭昧才从她口中拼凑出整个经过。
钺星去拦那些青州兵,杀了好些人,但实在拦不住了,又疼得厉害,就跑掉了。那些人目标不是她,也没有穷追不舍,可她自己迷了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游荡,好像又变成了乞丐,见到吃的就去偷去抢,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些日子,突然从街头巷尾听说了赵孟清进攻宣城的消息。
赵孟清的名字她是知道的,赵孟清要打公主她也是知道的,所以,找到了赵孟清,就找到了公主。
带着这朴素的判断,钺星一路问一路走,期间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好不容易赶到了宣城,发现大门紧闭,还有士兵把手,倒是赵孟清的营寨,看起来很容易溜进去。
她就那么溜进去了,想着哪里地方最好、哪里就是赵孟清,一路溜进了青州兵的主帐,给了赵孟清一刀。
可惜赵孟清毕竟是员猛将,那致命一刀刚刚出手,再快,也被他躲过三分。
而钺星再没有补刀的机会了。主帐遇袭,所有人都向此处涌来,她觉得自己状态不算最佳,可惜之后还是选择逃跑,而那些士兵更看重赵孟清的安危,尤其听到赵孟清昏迷,顿时乱成一团,让她跑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就是昭昧知道的了。赵孟清重伤,青州兵无心再战,立刻撤退。
昭昧笑起来:“钺星,谢谢你。”
钺星怔怔地看着她的笑脸,又扭过脸去。
昭昧走出房间,又找到曲芳洲,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道:“我有一个想法。”
曲芳洲会意:“这是个大好机会。”
夺回西城的大好机会。
主帅重伤给青州兵带来了巨大影响,指挥权旁落,营中多位将领难免产生冲突,导致这一仗打得乱七八糟,被昭昧等人排名追逐在后,狼狈逃窜,又扔下了辛苦打来的西城,夹着尾巴回到并州。
而并州已经得到消息,派兵前来迎接,将阵列压在两州边界,堵上了昭昧西进之路。昭昧尚有东部的越州不在掌控,势力未盛,亦不到与赵孟清全面开战的时候。
双方遂划州而至,至少赵孟清在伤愈之前,再不能踏入交州半步。
得胜归来,兵马再次入驻西城,战士们为失而复得而欢喜,昭昧则立刻叫来曲芳洲,说出了最挂念的事。
“这里?”曲芳洲看着地图上圈出的位置。
“是。”昭昧道:“安排人手,随我去查。”
曲芳洲道:“我去吧,您就不要去——”
“怎么?”昭昧打断她:“怕我不敢吗?”
曲芳洲改口道:“好。”
昭昧带着人马来到那片悬崖下。还没有走近时,就已经踌躇不敢向前。
曲芳洲说得没错,她的确怕。可是,恐惧没有任何用途。
她在原地驻足许久,到底选择向前,亲自走入那片悬崖,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踩了三遍。
“没有人。”昭昧道。
曲芳洲目光微亮:“那应该是件好事。”
“嗯。”昭昧紧绷的面孔上露出笑容,重复:“嗯!”
赵孟清若搜到了李素节的身体,必然会不择手段将真相放到昭昧面前,可他没有说,说明李素节不在他那里,而她又不在悬崖之下,只有可能,她在别处。
有人救走了她。
昭昧拿下西城时,李素节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能够行动自如。当初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忍受了半个月的食不甘味,下床后,李素节就着手自己做饭。
不知总想在旁边指手画脚,李素节直接将她拒之门外,终于,在炸了几次厨房后,做出了能够吃下去的食物。形势逆转,换做不知蹭饭,偶尔点评几句一般般。
李素节摔下筷子,道:“那你不要吃!”
不知语气一转:“但比我做得好。”
李素节好气又好笑,有时候居然会觉得每天这样吵吵闹闹的也挺好。
然而这日,一切似乎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她们坐在桌旁吃饭,不知点评着,说饭做得涝了,又说:“我要走了。”
李素节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知讶异:“你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想赖在我这儿?”
李素节有些羞恼:“我没有。”
过了会儿,又问:“你要去哪儿?”
不知答:“居无定所,四海漂泊。”
李素节说:“不是说要多和我待一阵吗?”
“你听见了啊。”不知笑起来,沙哑的声音听久了也习惯了,说:“难道你还真赖上我了不成?”
李素节低头戳着米饭不说话。
不知问:“要和我一起走吗?”
李素节抬头:“去哪儿?”
不知慢吞吞道:“可能把你卖了吧。”
李素节道:“卖了我也抵不过你那些饭钱药钱。”
虽然嘴上总是得理不饶人,但她奇怪的能够分辨出饭菜的价值,虽然那些好东西常常没得好吃,但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知亏待了她。
“好吧。”不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要和我走吗?”
李素节答应了。
她不知道不知为什么突然说要走,但走出这一片漏雨的小院,她才发现天下有这么大——似乎也没有很惊讶。
她知道了许多窝在小院里不会知道的事情。诸如,她们所在的交州已经成为长安公主的地盘,而再往前,她们进入了并州,那是赵孟清的地盘。
果真如不知所言,她们居无定所。
前一天还在并州城内,后一天,已经迈进了凉州的地界。
她举着地图,能够分辨图上的路线,在不住向北。
她们见过了凉州北风卷地的乱石狂沙,又踏入汝州一望无际的苍茫原野。她在这里品尝了北域而来的烈酒,亦驰骋过北域而来的骏马,在草原上奔腾时,无端想起从前似乎也曾这样俯身散马蹄,却不是在此时此地,感受朔风刀割一样拍在脸上。
她们似乎要走成一个圆圈,从汝州无边的草原,又踩上幽州皑皑的白雪,继而向南走入颍州。
走过这数月,李素节已经摸清了天下格局。颍州是李璋的地界,而李璋据天下三州,在赵孟清养伤之时,曾趁虚而入,攻打上京,却未能成功。赵孟清不知何时伤势恢复,刻意引他来战,正等他踏入陷阱,立刻反击,拉开了双方势力冲突的序幕。
听到这消息时,李素节下意识道:“李璋势力这样弱,何不先寻求联合?”
话一出口,自己也为之诧异。
不知道:“你怎知他没有试过。”
“失败了吗?”李素节道:“那也该居中挑拨,隔岸观火。无论如何,他势力最弱,却率先出击,实在不够明智。”
“居中挑拨……”不知漫不经心道:“焉知不是有人棋先一招。”
李素节微微皱眉:“你是说,有人挑拨李璋出兵?”
不知没有继续的意思,付了钱,说:“走,给你换个装。”
再次出门,李素节脸上便多出了许多坑坑洼洼,看起来惨不忍睹。但她本人的注意力不在于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追着不知问:“都说李璋身边有厉害的谋士,不是有个崔玄师吗,哪里就这么容易被挑拨呢?”
不知似乎不耐烦了,说:“只要角度找得好,什么事情做不到?”
李素节微愣,点头:“也是,说不定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晓的事情。”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不知身后,又钻进自己的思维里——这段时间,她沉思得越来越频繁,总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不说,不知也不提,就这么进了颍州,第一次进到一方势力的中心。
李素节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起来,大约仍怀着对李璋行事的疑问,她观察得格外细致。身后有一乘车马走来,也没有留意,直到车子从她身边经过,似有人挑开窗帘,喃喃的一声清晰地钻进她的脑海。
“这张脸,该去明医堂看看了。”
李素节蓦然扭头。
“嘿,不认得吗?”旁边的人说:“那可是任家女,太子眼前的红人!别看是个女人,还断了腿……”
后面的话李素节没有听清,那声音钉在她脑海里,可她只捞起一个词。
明医堂。
环顾四周,不知不知何处去了。
经常有这种时候,走着走着,不知就不见了。她知道不知丢不了,就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这次,趁她们分开,她想去那个明医堂看看。
为什么要趁她们分开时去,李素节也说不明白,只是从明医堂走出来后,她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找到了那理由。
夜已经深了。她沉默地往住处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可终究走到了头。
她站在门前,将要抬手敲门,又转过了身。
“吱呀”一声,门恰在此时开了。
李素节不知如何是好。
“进来。”不知表情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李素节走进去,就看见桌上摆着一册书。
不知微抬下巴:“送你的。”
李素节走过去,封面没有任何名字,打开后亦没有署名,只有密密麻麻的内容,翻了一页又一页,眼睛不知不觉模糊了,觉得这书好像永远翻不到头,也不想翻到头。
不知伸个懒腰,歪在床上说:“本来还差一点,但这两天总觉得你要走了,就赶出来了。”
李素节摸索着书页,轻声问:“送我吗?”
不知反问:“嗯。”
李素节弯起嘴角,笑道:“总该有个名字吧。”
不知说:“懒得想了。”
“那署名呢?”她克制着颤抖的声线,说:“这总不需要想吧。”
不知沉默片刻,点头:“也是。”
她走过来,带着些疤痕的手中已经握上一支笔,自李素节身后弯下腰,手臂半环过她的身体,道:“按住。”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
“啪嗒。”一滴眼泪砸下来。
李素节慌忙擦去泪水,带着鼻音说:“好。”
她按住纸张,像很久以前经常做的那样。那会儿,她偶尔心情好时,也如这般挥洒自如,白纸黑字,笔走龙蛇。
有时候,也如这般,潇洒地落下那三个字:
武缉熙。
第110章
武缉熙。多么熟悉的名字啊。
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就这么出现在面前,与她相守了一年时间。她短暂失去了记忆,而她亦用幕篱遮住了面容, 她们抛开了昔日的君臣尊卑,像朋友那样打闹、拌嘴。
其实,相处那么久, 多少次幕篱就在手边,只要她动作便能揭下来, 见到那张脸。可是她没有。
薄薄一层幕篱,隔不断不知由内而外的视线,又如何能够截住李素节由外而内的窥探?
只是,当她渐渐找回记忆,越来越觉得那轮廓熟悉,她反而越来越抬不起手, 想见, 又怕见。
现在, 一切猜测成为肯定,不知写出那三个字,又何尝不是揭开了第一道幕篱。而第二道幕篱,仍旧留在她脸上。
李素节的泪汹涌地落下来,怎么也擦不干净,几滴落在那三个字上, 晕开了一片。
她手忙脚乱地合上书页, 扯开身体,急切的心情冲淡了更复杂的情绪, 她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不知, 抬起手,指尖艰难地向上攀爬,碰到了面纱柔和的一角。再向上勾起手指,她就能见到阔别六年的脸。
可她的手指颤抖着停在了那里。
武缉熙叹息一声,捉住她的手指,说:“是我。”
李素节一把抱住她,捧着她的脖子泛起哽咽:“您还活着,您还活着,您还活着!”
“是啊,活着。”武缉熙轻拍她的后背,长久地等待着,等她的抽泣声渐消渐止,松开手,说:“所以啊,现在生怕见到你这样的老朋友。”
李素节目光莹亮:“谁见到您不会激动呢。”
武缉熙摇头:“我宁可谁也不要见到。”
可是已经见到了,很多事情就不能避免,李素节道:“殿下——”
“别叫殿下。”武缉熙道:“叫不知吧。”
李素节试了试,那么随意的称呼,实在叫不出口,又改道:“武姨。”
武缉熙没再反驳,说:“你应当认得钟凭栏和赵称玄。”
话题转得快,李素节讷然点头:“怎么了?”
“她们救了我。”武缉熙道:“你不是想问这个吗?”
李素节赧然一笑:“是。我想知道您是怎么逃出来的。”
武缉熙道:“这件事开始得比宫变那夜更早,大概,从李璋出生那天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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