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就生出一股责任和勇气。
赵嘉锐家很好找。过了镇上最繁华的大街,再往南第三个十字路口右转,第四家就是。
许一诺到时,赵嘉锐衣着整齐地站在门口。
“你要出去?”
“不急。”赵嘉锐侧身迎她,“进来坐。”
许一诺忙摆手,怕耽误他事儿。
“不了,我拿了册子就走。”
赵嘉锐维持着请她进屋的姿势,静静看她,不说话。
想起许妈交代的知礼数、懂礼貌,许一诺抿抿唇:“打扰了。”
“不打扰。”
赵嘉锐领她进了客厅,给她倒了杯热茶。
不是一次性杯子,是马克杯。
许一诺皱眉。杯子确实好看,是很正的琉璃蓝色。可她介意喝别人用过的杯子。
“是新杯子。”赵嘉锐说。
“谢谢。”许一诺微赧。
“不客气。册子我放公司了。你坐着等会儿,我现在叫人送过来。”
赵嘉锐说完,俯身从茶几果盘里挑了只苹果出去,片刻端着一只白瓷盘回来,抽纸将苹果擦干,坐在沙发上,左手一圈圈转苹果,右手一圈圈削皮。他削得仔细又随意。苹果削完,果皮又薄又长、一节没断。他还将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白瓷盘,戳根牙签,推到许一诺跟.前。
“吃苹果。”
许一诺疑心赵嘉锐在羞辱她。那天他在她家没吃上苹果。今天她来他家,他不光给她吃苹果,还贴心切成小块,待客周到、大方体贴,丝毫不计前嫌。这一对比,显得她多小心眼。可明明他是个睚眦必报、一点不肯吃亏的性子。难道养个羊,还转性了?想着不禁瞧了赵嘉锐好几眼,心内琢磨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赵嘉锐任她放肆地瞧,兀自岿然不动,安静看电视。
客厅开着空调,暖烘烘的。电视调得很小声,在重播春晚。
坐着半天,都不见他家什么人。许一诺疑惑的同时渐渐放松,摘了帽子、围巾,从茶几上端过杯子,小口小口喝茶。
屋内屋外都安静得很。 待茶喝到第三杯、苹果吃完一整盘、许一诺快坐不住时,终于听外头有人喊:“嘉锐哥。”
赵嘉锐起身开门。
一个红色的身影跳进屋来,脆生生喊:“哥!”
许一诺立即看向赵嘉锐。
赵嘉锐说:“这是我堂妹,赵嘉欣。”又跟赵嘉欣介绍:“嘉欣,这是许一诺。”
许一诺站起身,跟赵嘉欣打招呼:“你好。”
“许一诺?”赵嘉欣上下打量许一诺一番,忽然兴奋道,“是你!我在高铁上见过你!我们同节车厢。我当时还偷拍你照片发朋友圈,说我在高铁上见到一个绝世大美人!”
许一诺甫一听说她偷拍自己照片发朋友圈,脸色登时阴沉下来,再一听“绝世大美人”的称呼,生生阴转晴,热情回应赵嘉欣:“这么巧,你也是那班高铁啊!”
“是啊是啊!我出站也看到你了。你们家人都去接你了,对不对?还有个小男生,个子好高。”说着还伸手比划起来,“他还低下头来,让你摸他头发。是你弟弟吧?你们感情可真好。”
“啊,对,他是我弟。”想到车站那一幕,许一诺不由笑起来。
赵嘉欣很高兴,半晌又吐吐舌,不好意思道:“那天你坐我左后方,我就假装自拍,悄悄移了镜头,拍了你的脸。你那时低头看手机,估计没注意。对不起,没征得你同意就拍你照片。我哥狠狠骂我了,朋友圈的照片我也删掉了,没人看到!”又问:“你要照片吗?我相册里还留着,没舍得删。”
“要!”她要检查,就赵嘉欣这个手法,能把她拍得好看?
赵嘉欣翻出手机相册,给许一诺看照片。 照片里其他乘客应当是被裁掉了,只余许一诺一人,微低着头,右脸颊垂下一丝碎发,如王家卫镜头下的人物,神色疏离,氛围寂寥。
“能把这照片发给我吗?”许一诺很心动。赵嘉欣将她拍得很有故事感。
“当然可以啊,本来就是你的。”
两人互加微信传照片,全然忘了正事。
赵嘉锐提醒:“嘉欣,册子呢?”
赵嘉欣把手中的档案袋递过去:“喏,这儿呢。”
赵嘉锐接过档案袋,又递给许一诺。
赵嘉欣看赵嘉锐递来递去的,笑着问:“一诺姐,你跟我哥是?”
“初中同学。”赵嘉锐抢先说。
“哦。”赵嘉欣又问许一诺,“一诺姐,那天是我哥去火车站接的我,你没看到我哥吗?”
许一诺这下终于确定她跟许一言叙旧时,发出那声轻蔑“哼”的苍蝇是谁了!不但哼她,还加塞害她撞鼻梁。桩桩件件,罪魁祸首就在这里,可是逮着他了!
她朝赵嘉锐瞪眼,要他识相点自觉愧疚。
但人不识相,径自撇开脸不看她。
赵嘉欣一双眼在两人间转了又转,心思也跟着转了几转,笑着问许一诺:“一诺姐,我在镇上开了一家花店。有空去坐坐吗?”
许一诺正要应好,赵嘉锐伸手拦下:“嘉欣,你先回去。我还有事情跟一诺说。”
“哦,这样啊~”赵嘉欣拉长语调,窃窃笑着跟许一诺挥手,“一诺姐,那我先走啦。微信聊。”
拿到册子,许一诺也不愿多留,戴上帽子、围上围巾,说了声“谢谢”就要走。
赵嘉锐拉住她手臂,喊:“许一诺!”
许一诺回头。她今天穿着驼色牛角扣大衣,戴着纯白色针织堆堆帽,帽檐宽松,堪堪遮住眉眼,颈上同色针织围巾,松松围了一圈,整个人透着毛线般的软和与温暖,就连脸上的疑惑都显出一种别样的乖巧与娇俏。
赵嘉锐心念一动,上前一步,轻轻拢住她肩膀,柔声说:“让我抱抱。”
许一诺整个僵住,但没有拒绝这个拥抱,甚至软了声问:“怎么啦?”
赵嘉锐没有说话,静静抱着她,良久才松开:“我还是不甘心。”
暧昧的气氛戛然而止。
“对不起。”许一诺撇开视线,干干道歉,“我跟你说过好多次对不起了。真的很对不起。”
赵嘉锐沉默片刻,缓声说:“许一诺,你当时追我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
许一诺语塞。她追他,起初确实存了玩闹的心思,玩着闹着也掺了真心,只是真心连她自己都不知有几分,只能敷衍:“都两年了,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许一诺,我过不去。”
“那你想怎样?时间不能倒流。我们也回不到过去。”
“那就重来一次。”
“什么?”许一诺怀疑自己听错。
赵嘉锐直截了当地又说一遍:“重来一次。你重新追我一次,这次由我说停。”
第10章 那你要什么?
许一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要求?”
赵嘉锐绷着脸说:“这是你欠我的。”
“那我再跟你说一次对不起。”许一诺放低身段、面容诚恳道,“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赵嘉锐飞快拒绝,小孩赌气一般。
“那你要什么?”
赵嘉锐抿抿唇,说:“你还没回答我上个问题。你当时追我,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
许一诺暗自揣度赵嘉锐还在纠结此个问题的用意,应是他骄傲自持惯了,不能接受被她轻易表白又随意抛弃,所以非要一个明确的说法。可是当初她提分手后,这人明明二话不说,跟她断得简单利落、干干净净,堪比快刀斩乱麻。怎么会时隔两年,又来讨要说法了?难道是见她活得风生水起,陡起报复之心?
想到报复,她心头一跳,偷摸瞥了一眼赵嘉锐,老实承认:“一时兴起。”
“所以我要扳回一局,这样才公平。”赵嘉锐话跟等在嘴边似的。
许一诺愕然,下意识说:“那我要说是真心呢?”
“没有问清你提分手的原因,一气之下把你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是我的错,该我补偿。”
哪条路都不能全身而退。
许一诺急了:“你以前明明不这样的!”
“哪样?”
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但许一诺不敢说。
“一定得用这种方式吗?”她缓了语气,瘪了嘴巴装可怜。
“是。”
许一诺不懂,这算什么?她凝眉沉思,要怎样说服赵嘉锐打消念头,突听赵嘉锐说:“我接受异地。”
许一诺圆睁双眼。
“我现在时间相对自由,可以两地跑。”当初他们就是异地,一个上海、一个北京,表白、分手都是远程。这次他直接把这条道堵死了。
许一诺想了半天,终于找到突破口:“你都不问我是不是单身的吗?就要我追你?”说完幽幽看他。
赵嘉锐骤一醒神,猛地看她,目光锐利,随后垂眼,抿抿唇没吭声。
许一诺看他难得落败,心中得意,拿手指戳他:“哎,怎么不说话了?”
“你到现在都没加回我微信。”赵嘉锐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许一诺好笑:“那你干嘛删我?加了我,又删我?干什么呢?”
电话分手后,许一诺自觉歉疚,在微信写了好大一段诸如祝福未来彼此安好、再见亦是朋友的话,结果对面弹出一个鲜红的感叹号,这才发觉他已先她一步,将她剔除好友。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她挨个将其他社交软件查了个遍——他果然将她删得彻底,没有一丝遗漏。心头又酸又痛之余,也只能暗道一声,有种、够狠!他当机立断,她也绝不拖拉,分就分、删就删,从此大家各走各的阳光道,谁也别来招惹谁。
没想两个月后,突然收到他的微信好友申请。她同意了。他问了句好,她回了句好,就没了下文。她也没追问,从此再没去看他的对话框。直到前头许一言闹着要请他指导数学时,她翻到当初的对话框给他发消息,才发现她再次被他删除好友。
这糟心事不想还好,一想就来气。她又不是垃圾,凭什么被删来删去?
“要不这样吧,我甩了你一次,你删了我两次。咱俩扯平,行不行?”
赵嘉锐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至少加回我微信吧。”
“理由。”许一诺察觉局面颠覆,主动权被她掌握,一昂下巴、语气骄矜起来。
赵嘉锐撇开脸,不看她:“你不.加回我微信,我没法联系你。”
许一诺追上他的脸,装作无知:“你不是有我妈微信?还有许一言微信。有事让他们转告也是一样。”
“不一样。”赵嘉锐移开视线,硬邦邦地回。
“怎么不一样?”许一诺存心逗弄他,偏要对上他的眼,叫他狼狈窘迫、无所遁形,一如她当年疯狂追求他那样,总要占据上风,叫他羞涩为难、无所适从。
赵嘉锐无奈跟她对视,强装镇定答:“许一言上学、许阿姨又忙,不能把消息及时带到。”
“只是这样?没有别的?”
“只是这样,没有别的。”
许一诺定定看他,忽而扑哧一笑:“好吧,看在你帮我妈整理册子的份上,加回你了。”加回赵嘉锐好友后,她摇摇手机往外走:“我回去了。谢谢你的册子。”
赵嘉锐送她出门,走到车前,突然问:“要不要去我堂妹的花店看看?”
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
“去看看。”
赵嘉锐走到另一头,打开车门,坐上副驾、系好安全带。
许一诺惊奇:“你不开车?”
赵嘉锐张口就来:“我车送去保养了。”
又是这种烂理由。这次许一诺可不轻易上当,在他家门口四处看看,还真没看见那辆尾号818的路虎,还是不大信,狐疑看他,要从他眼里找出一丝心虚。
赵嘉锐坦坦荡荡任她看。
实在太冷了。许一诺作罢上车,系安全带:“那我还得送你回来?”
“不用,晚点我坐嘉欣的车回来就行。”顿了顿,又礼貌客气地补一句,“谢谢。”
许一诺回敬他:“不客气。”
发动车子,许一诺脚踩油门、拐上大路。
她连接手机蓝牙放了首歌,赵嘉锐问:“这是什么歌?”
许一诺很喜欢这首歌,跟他介绍:“看过《遇见王沥川》吗?”
“没看过,是电视剧?”
“嗯,电视剧,根据施定柔的小说《沥川往事》改编的。有一集,女主谢小秋躲到男主王沥川房间的衣柜里,男主给她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催眠时放的音乐就是这首歌,milk and toast and honey,瑞典组合Roxette的经典曲目之一。”
“很好听。女主为什么要躲到衣柜里?”
这段情节太曲折虐心,许一诺嫌解释麻烦:“你没看过,我没法跟你说。”
赵嘉锐找话:“你最喜欢哪首歌?”
“太多了。一段时间一首歌,看心情也看天气。”
“那喜欢在冬天听的歌是哪些?”
许一诺想想说:“最近爱听Bob Dylan的make you feel my love。Adele翻唱的那版也喜欢。”
“make you feel my love。”赵嘉锐重复。
“我记下了。”
“嗯?”红灯五秒倒计时,许一诺瞅准时机、一脚油门,过了十字路口。
“什么时候回上海?”赵嘉锐突然问。
许一诺手一抖:“问这个干什么?”
“我送你。”
“送我?送我到火车站?”
“不是。送你去上海。”
许一诺一听心头更慌了,瞥了一眼赵嘉锐,方向盘一转:“到了。”匆匆下了车。
赵嘉欣的鲜花店位于镇上最繁华大街的转角,两面临街、位置优越。
到时,赵嘉欣正跟两位店员搭配花材。见许一诺跟赵嘉锐来,她忙领他们到角落圆桌坐下。随后有店员给他们端上咖啡、蛋糕。
许一诺端着杯子小口啜饮咖啡,小心环顾四周环境。
赵嘉欣等她放下杯子才问:“一诺姐,我的花店怎样?可还好吗?”
许一诺点头赞叹:“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没想到我们镇上还有这么美的花店。”
赵嘉欣笑:“起步时没多少钱,装修就能省则省了。家具都是二手市场淘来的,墙面也只是粗粗刷了一遍,经不起细看。”
“很复古,就像画报上的花店。不光店铺美,花也选得别致。”许一诺诚心夸赞。
“哦?怎么个别致法?”赵嘉欣看一眼赵嘉锐,兴致勃勃地问。
许一诺指指花材:“落新妇、香桃木、大星芹、香豌豆,这些在寻常花店难见的花材,没想到你这里竟然全都有。”
赵嘉欣很惊讶:“这是我新引进的稀有花材,一诺姐你竟然都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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