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温憬仪回头看来,见是宣晟,她嫣然一笑,风华无限:“师兄。”
有温柔的夜风徐徐吹来,撩拨起她的乌发,衣袖裙摆随风摆动,月华在她周身流转,令人疑是月下神女,将要凭虚御风而去。
宣晟应道:“嗯。”
而后他走上前,站定在她身边,道:“若是不困,一道走走吧。”
今夜之事几番峰回路转,如今终于尘埃落定,温憬仪心头情绪几番起伏,着实不困,她笑吟吟道:“好啊。”
二人便沿着栽满了月季花的石子路缓缓散着步,月光将他们的影子在地上投射出斜长一条。
温憬仪道:“师兄,我好开心啊,婚约终于解除了。”
她声音里的欣喜都要满溢而出,宣晟当然察觉得到,他的眉目也变得柔和起来,回应她:“臣答应郡主的事,幸不辱命。”
温憬仪忽然顽皮:“师兄想要什么奖励?尽管开口,只要我有,不会拒绝。”
宣晟不免回视她,清亮月光将她投射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淡淡道:“臣自然有想要的,不知郡主愿不愿给。”
温憬仪从他认真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温沁的打趣之语,心跳不免悄然加快。
她慌乱逃开目光,胡乱应道:“陛下又赏赐了我那么多东西,我才不会小气。”
她自然知道宣晟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可是她不敢顺承着他的话语继续往下说。
闻言,宣晟默然不语,只踱步向前。
温憬仪不由暗暗后悔不该起这个头,只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师兄,今日竹林背后发生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吗?虽然你没有提前告诉我,可温洳贞和赵明甫被抓到的时候,我竟然毫不惊讶。”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方才冰冷了些:“竹林背后是一处荒废的假山石,我不过是命人为他二人幽会提供了一处好地方罢了。”
师兄还是如此,做十分,只说三分。
温憬仪追问道:“可是按道理,我们在湖桥之上,距离竹林还很远,为何温洳贞的声音能如此清晰地传来?”
宣晟回她:“你何妨将他们当成一出戏看。”
当成一出戏?
温憬仪不解:“这是何意?他们确实像戏里演的才子佳人一般花前月下相会……”说着说着,她猛地伸手拉住宣晟的衣袖,不可置信:“莫非,他们四周有戏台?”
戏台之下,往往会设地井或水缸,用以聚音扩音。如此才能解释为何温洳贞的声音会传那么远。
宣晟被她拉住衣袖,只得驻足看她,道:“没有戏台,但在假山石下挖了地井,地井中空可传声至远处。我又命人在地井间设了几口水缸,地上的人说话时便会引发水缸共鸣。他们幽会之处十分隐蔽,自然不会压低声音说话,只需正常发声,远处便依旧能听见那边传来的声音,正如平素在戏台子远处看戏一般。”
温憬仪眼眸亮晶晶的,赞叹不已:“师兄,你可真聪明,这种法子都能想出来!”
实则是那日,宣晟与褚玄沣见面时,他漫行于戏台之上,忽然福至心灵地想出了这一计。
见她依然拉着衣袖不放,宣晟挑挑眉:“郡主预备拉着臣在此处站一夜?”
闻言,温憬仪不由讪讪松开了手。
一时情急,又失态了,她暗暗懊恼着,落后宣晟半步尾随在他身后,想藏藏羞。
正默默自责间,宣晟问了她一句话,温憬仪未曾注意听,一面仍向前走去,一面茫然抬头,然后便直直撞在了宣晟笔直的脊背上。
宣晟:……
他回头看向温憬仪,声音无奈温柔:“又在想什么?走着路都能出神,不怕摔跤?”
温憬仪小脸通红,咬唇怏怏低头,只觉自己今日过分丢人,简直无颜再见他。
宣晟看她这幅模样,眼角眉梢不禁染上清浅笑意,旋即,他想到方才所问,便收敛了神色,再问她:“先前臣曾经问过郡主,待解除婚约之后有何打算。彼时郡主说,为时尚早,还未想好。眼下枷锁已去,不知郡主可有想法了么?”
他的声音虽平静无波,可表面下暗藏的危险波澜,却在隐隐涌动。
第39章 情债
未料到师兄又会再度追问她这个问题, 温憬仪一时头大如斗。
何去何从,说实话,她也并未想好。
可素来淡然的师兄会反复重提, 温憬仪便了解他对此事的看重, 更不敢随随便便作答。
因此,她想了想,选择撒娇撒痴蒙混过关:“我真的没有想过, 婚事才解除,我只想畅畅快快地享受几天自由的滋味。”
若是让师兄知道她想一走了之, 过河拆桥, 大概真的会气得狠狠收拾她吧。
温憬仪自问没有胆量挑战积威深重的少师大人。
因而她的语气足够甜腻, 内容却十分糊弄。
对此回答,宣晟深深看了温憬仪一眼,眼眸间暗藏的漩涡在卷动。
半晌,他轻笑一声,嗓音低沉:“既然郡主如此说, 臣自然是信的。”
温憬仪连忙点头,冲他甜甜一笑,既是安抚又是敷衍。
“陛下已无心留在行宫, 温洳贞和赵明甫的婚事, 还有波折。回京之后,你还是安生待在郡主府, 待风头过了再说。”宣晟淡淡道。
温憬仪抓到他透露出的关键信息, 追问他:“还有波折?什么意思?”
宣晟睨了她一眼, 反问:“莫非你忘了我那日在致远斋说过的话?”
只要是伤害过你的人, 我必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温憬仪蓦地想起来,师兄那时复杂深刻的面容。他当真在认真履行着对她的承诺, 从不马虎。
可是……她却在骗他。
如此一想,温憬仪几乎满心不安,她迟疑道:“要不然算了吧,师兄?他们要如何已经与我无关了,师兄为了我再去趟这趟浑水,不值得。”
她并非想轻易放过赵明甫这些人,可是她更不愿宣晟再为了她付出那么多,令她深感亏欠。
情债,原来是如此沉重。
宣晟却道:“值不值得,在于我。他们当日做出伤害你的选择,便要承担代价。何况,”后头的话,他看着温憬仪,再难说出口。
何况,他问心有愧。
一时间,二人各怀心事,默默相对无语。
***
果然如宣晟所言 ,翌日便有圣旨传遍各处,着众人随圣驾回京。
昨夜之事,虽然已经尽力被掩盖,但风言风语终究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各处。
温憬仪一觉睡得昏沉,到醒来时,才知道丁昭仪来看过她,大约也是因为知晓了昨夜之事担心她的缘故。可惜她尚在沉睡,丁昭仪留了吃食给她,便先走了。
想起丁昭仪和阿选,温憬仪的心便又是痛又是柔软。
她的亲弟弟,带着不可告人的身世降临世上,让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可是她不久后便要离京,不知还能不能再照顾他们母子。若是将此事告诉师兄……
这念头才冒出,温憬仪便即刻摇头。
她已经欠了师兄太多,不可以再麻烦他。
只要想起他为她的付出,温憬仪便坐立难安。
那不是他应该做的,她若只为一己私欲将他扯入这旋涡中,也未免太自私了。
罢了,待她出去散散心便择日归来,终究放心不下。
打定主意,温憬仪便极为积极地与壁青她们一道收拾起行囊来,丝毫不像个昨夜才忽然退婚的女子。
壁青与袖丹是早知她不喜欢赵明甫的,但也会担忧温憬仪受不住世人的纷纷议论。
毕竟这种事,即便过错都在赵明甫身上,也依然会有人嘲笑温憬仪连未婚夫的心都留不住,空长了一张倾城容颜,竟是个无能的废物。
眼下见她如此精神百倍,她们倒是都放下心来。
此次温泉行宫之旅来得悠然,回得匆匆。原定是要待到过了中秋节才返回京城,眼下才不过七月底,便已浩浩荡荡打道回宫。
这一个月在行宫之内,着实是惊心动魄,千回百转。
温憬仪对这些人心鬼蜮斗争之事深感厌烦,才一回郡主府,便迫不及待唤来冯子阶:“我预备出门游玩些时日,到时辛苦你好好打理郡主府,顺便也再想想要不要去别处谋职。少师大人很欣赏你的才干,若是你有意愿,我便帮你打个招呼,定然不会随意将你安插到冷衙门去。”
冯子阶颓然道:“郡主离了府,要多久才回来?”
却不肯回答到底要不要调任。
温憬仪迟疑道:“这个说不好,若是去远些的地方,怎么也要几个月或大半年。”
“郡主放心去吧,臣一定会打理好郡主府,不让郡主费心。”冯子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至于调任之事,容臣再想想吧。”
还从没见过他这般低落的模样,且自从温憬仪出事后他就再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整日一副颓唐模样。
温憬仪不免有些担心:“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替你解决,若我不行,还有师兄呢。”
冯子阶一听“师兄”二字,几乎要苦笑出声。
他断然摇头:“臣无事,郡主不必担心。”
说罢,冯子阶便告了退。
他从前所想,不过是能永远陪在郡主身边侍奉她,但宣晟那日一番话几乎喝醒了他。
“若你真心爱慕一人,总该为她拼尽全力遮风挡雨。”
身为一个区区五品长史官,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为她处理些生活琐事,可这份活,换做是别人也照样可以做。
在她遭遇危难时,他甚至伸不出那只救她的手,只能被动地等待。
他痛恨自己的无力。
察觉到自己一直在逃避的真相,冯子阶深受打击,从温憬仪出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提振起精神来。
温憬仪对此毫不知情,她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铺开舆图,计划起离京后的行程。
“若是一路往南也不错,唔……”莹白手指顺着泛黄的舆图缓缓往下滑去,停止在某一处。
舆图上字迹的墨痕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多次,只可见淡淡的“峡南”二字。
云浦山庄,就在峡南。
从她九岁前离开云浦,至今未曾回去过。一晃眼,物是人非,已过去了九年多。
温憬仪才从云浦回宫后,百般不适应,只觉宫里处处拘束、规矩甚是严格。那时候,她便总是把舆图搬出来,反反复复用小手丈量着晏京到峡南的距离,总想着有一日要自己回去。
只是后来变故迭生,她自顾不暇,去云浦的日子便总是往后推。
推到如今,才又重新捡拾起当时的心情。
温憬仪怔然良久,而后下定了决心,出京后,先往云浦去。
门口珠帘碰撞出清脆的“咔嗒”声响,许阙端着一盘葡萄走了进来。
她亦是自顾自开始说话:“郡主,这紫葡萄味道不错,你尝尝看。”
如此说,便是她已经率先吃过了。
对于她的没规矩,壁青和袖丹多少有些不满,温憬仪却是不在意,她笑道:“好啊,你们也一道尝尝看。”
说着便招呼二婢一道吃。
许阙放眼看向她铺在桌上的舆图,愣了愣。
温憬仪留意到她的眼神,不免好奇:“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舆图之金贵,不可小觑。即便是在晏朝的豪门贵族人家,也找不出几份这东西来。更何况舆图上记录的是晏朝山河,关系重大,若是落入心怀叵测的人手中,难免要招惹出大麻烦。
是以朝廷对此管控极为严格,按理,一般人没有接触舆图的机会。
许阙出身平民,若是认识舆图,才更奇怪。
她摇摇头,回道:“不认识,但是我看见了老家的名字。郡主,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又能看见晏京,又能看见我老家。这两个地方,我记得离得很远呀。”
温憬仪笑道:“这是舆图,是我父王留给我的。整个晏朝的山河都绘制在这一张图上,一览无遗。”
“怪不得。”许阙心里暗暗打鼓,道:“那郡主把这玩意儿翻出来做什么?”
温憬仪乍然想起,她还没安排好许阙的去处。
若是自己要出门游玩,许阙的着落还要给个交待。
她只好解释道:“我准备出门一段日子,不过此事还没几个人知道,你也先别和顾大人说。”
见许阙点点头 ,她才继续问道:“我若出门,你恐怕不好跟随。你是愿意继续留在郡主府呢,还是回顾大人那边去?”
说着,她又摇摇头:“不行,你们还未成婚,你去顾焰府上不合适。长清郡主那儿……也不是不行,她为人品性是很好的,你若愿意,我去同她说,她定然不会拒绝的。再不然,宁莳姐姐那里也不错,最主要还是看你的意愿。”
已经自顾自地就要将许阙后头的去处安排下来。
许阙暗暗着急,忙道:“郡主,我哪儿也不去,就跟着郡主。郡主若要出门,将我带上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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