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她未曾与庄主商议过,可是眼下情况紧急,许阙只能先斩后奏,确保能留在温憬仪身边。
“这怎么行。”袖丹不满打断:“带你出门,我们是照顾郡主还是照顾你?你连吃个葡萄都这么没规矩,再带你出门麻烦事可多了。”
温憬仪使了个眼色给袖丹,才对许阙温柔道:“不是我不肯带你,而是我这趟出门要去多久尚未可知,你毕竟和顾大人还有婚约,最好留在京里提前准备操持起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若是贻误了婚期,便更是罪过了。”
见她打定主意要将自己留在京里,许阙慌乱之下脱口而出:“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话音未落,只见温憬仪愕然且疑惑地看着她,许阙当即便后悔自己管不住嘴的破毛病。
她解释道:“嗯,那个,我就是跟他闹了点矛盾,正想出门散心呢,郡主就带上我吧。”
温憬仪没想到他二人又闹起矛盾,蹙眉道:“没想到顾大人竟然度量如此狭小,哪有动不动就和未婚妻子置气的。你身世不易,他该多体贴你才是,真是太过分了。”
许阙见越描越黑,连顾焰都搭在里头了,索性哀求道:“郡主就带我去吧,不然我也不留在这里,索性退了婚约回老家去。”
温憬仪听不得这些可怜女子受委屈的事,心软不已,忙道:“你别急,待我再好好想想。”
待许阙出去后,壁青问道:“郡主,真的要带许姑娘一同出行吗?顾大人那边会不会……”
温憬仪亦是在考虑此事。
哪有不声不响把别人的未婚妻带跑的,也不知他们之间有何矛盾,若是能化解最好。带许阙离京,着实有些棘手。
“她也是可怜。虽然规矩差了点,但为人很不错。先头在行宫里,我卧病那几日,许阙忙着跑前跑后没有半字怨言,顾焰当真是一点也不体谅她,还与她置气。”温憬仪叹息道,片刻,她想了想,眼睛一亮:“有了,我还是再见见顾焰,有什么矛盾也帮着化解一下,若是能够说开,许阙大约就不会跟我出京,难题自然迎刃而解了。”
第40章 梦碎
然而还没等到温憬仪邀请顾焰一叙, 朝野间便出了一件大事,此事与她也多少有些关系。
宫里漏出风声来,说是平乾帝不知为何, 忽然决定今后凡是尚公主、郡主的男子, 一律不得在朝为官。
虽还未正式颁布圣旨,可此事传得有鼻子有眼,连他是在何时何地说出的话都有细节印证, 于是骤然掀起了一阵议论的狂潮。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便是冲着赵家和赵明甫去的。
从温泉行宫回京之后, 景德公主便被禁足昭阳宫, 由教养嬷嬷严格看管起来教规矩, 连蕙妃想见她一面都难。
因温洳贞打伤了秦姑姑,她的日子有些不好过。
徐太后特意吩咐教养嬷嬷,务必教好公主的规矩,不能因她令皇室蒙羞。
有太后这句话,谁敢不尽心。是以温洳贞每日要上闺训、礼仪等课程, 若有怠慢,轻则罚站,重则打手板、挨饿清火。
温洳贞本是极为骄纵的性子, 如今吃了这种苦头, 先还敢对教养嬷嬷大呼小叫厉声斥责,然后唤来更为严厉的惩罚。
她本心心念念想着等她出去了, 定要狠狠收拾这些老刁奴, 可是等时间久了, 她才发现无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都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素来最疼爱她的父皇,已经许久不来看她了。
温洳贞这才心慌起来。
父皇不会一直将她关下去, 待她出嫁前早晚要放出来。可是,她若因此事失去了平乾帝的宠爱,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她所倚仗的一切,都来自平乾帝,若是没有父皇为她撑腰,凭她做的那些错事,只怕要被太后收拾到死。
温洳贞终于不再闹腾,对着眉目可憎的嬷嬷们低下了头,沉默无声地在日复一日中,成为了规矩的皇家公主。
赵明甫则夹紧了尾巴做人,每日往翰林院按时点卯,却再也不复从前那般的斗志昂扬、意气风发了。
这消息一出,众人所能接触到的,亦是最期待的,还是赵明甫的反应。
赵明甫不知他这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只觉一切如噩梦般,不愿再回想。回京之后的每一天,他从翰林院的同僚们面前经过,都会觉得他们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投射在自己身上。
如针刺骨,痛苦不堪。
他从前在翰林院,总爱写了锦绣文章请掌院大人品评,可现在,他巴不得缩到角落里去,不让任何人看见他,走路都只会顺着墙根溜。
本以为风头总会有渐渐平息之日,谁知忽然又有同僚交头接耳,时不时打量他。
赵明甫还茫然无知,已经有好事之人告诉他内情:“听说陛下要降旨,今后的驸马郡马都不得在朝为官了。唉,也不知你还能在翰林院待到几时,真是可惜了你那一手好文笔,我们是拍马也赶不上了。不过么,同样是尚主,你尚了公主,怎么也比尚郡主更好,还是有福气啊。”
语气里颇有些幸灾乐祸的阴阳怪气。
此话譬如一个惊天巨雷打在头顶,明明是炎炎夏日,赵明甫却抖若筛糠,面色霜白,目光发直,任谁都喊不答应。
直至有人碰了碰他,赵明甫竟然活生生从椅子上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他被送回家中,赵家也恰好闻讯,从主至仆乱作一团,赵明甫的母亲王氏哭得死去活来,有上气没下气。
好不容易赵明甫醒来,王氏扑到他身边,哭着呐喊:“儿啊,你立刻进宫,去求公主,请她退婚!!”
赵明甫木愣愣地躺在床榻之上,目光凝滞在帐顶,如神魂离体,对王氏的话语置若罔闻。
“明甫!我的儿!”王氏见他这副模样,如行尸走肉般僵硬,不禁号啕大哭。
“报应啊……”他忽然开口,嗓音又哑又低,只在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报应”二字。
王氏哭得不能自已,拼命拉扯着他:“不,你不能不做官,你是探花郎,赵家上百口人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你要是不做官,你让我和你爹怎么办啊!你爹爹,他对你寄予厚望,只盼你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你若是被罢免了官职,我们不如去死算了!”
她一时又恨起温洳贞来:“都怪景德公主,为什么要来勾引我儿!你好好的前程,都被她毁了!”
全然忘了自己从前的谋算,又要儿子升官发财,又要他娇妻美妾在怀。
如今一朝美梦破碎,王氏便怨天尤人。
“明甫,你快些进宫,去求她,不管用什么法子,求她退婚!”王氏声嘶力竭地吼着,逼迫儿子。
良久,赵明甫呆呆笑了一声,像在笑她的无知:“母亲,你还在做美梦。”
他越笑越大声,几乎状若癫狂:“你当我是什么,公主、郡主,当真由得我挑拣来去吗?!你信不信,我若是敢提‘退婚’二字,连宫门都出不去,便要即刻身首异处!还是你想我去死,才会出这种馊主意?!我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样不着调的娘!”
他的怒吼声如宣泄,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怨气、愤懑、羞愧吐个干净。
王氏被他吓得呆坐在地上,鬓发散乱,没有半分素日养尊处优贵妇人的姿态。
赵家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与温憬仪没有丝毫关系,她虽然诧异于平乾帝的如此决定,但并不感到不悦,反而有些欣喜。
若是如此,今后想娶她的男子,大约也会再三考虑,值不值得丢了官职。
譬如那个褚玄沣,他身为苍南侯世子、苍南军的指挥使,怎么可能愿意为她抛却一切,只做个平庸的郡马。
温憬仪几乎想进宫请求平乾帝赶快下旨,将此事落定。
不过,只是风声传出,大约平乾帝还在考虑之中。
因而温憬仪思索了片刻便将这消息抛之脑后,继续规划着离京后的行程,还要考虑如何解决许阙与顾焰之间的矛盾。
温沁便在此时兴致勃勃登门,带了各色晏京小吃,甚至还有叶华居的佳酿,一副要与她不醉不归的架势。
“哎,先说好,我不喝酒。”温憬仪看见酒便心有余悸,提前约法三章。
温沁撇撇嘴:“瞧你那样儿,胆小,在自己家里还能有什么问题。”
温憬仪不理她,只道:“莫非你也听见了传闻?”
“此事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岂能不知。”温沁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酒。放在温憬仪面前,道:“听说赵明甫被传进宫去了,他现在就像条丧家之犬,我看他怎么办。又想做高官,又想尚公主,还想拍温煜马屁,结果现在人财两空喽。”
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
温憬仪亦是一笑,颇有些痛快:“机关算尽,却终究害了自己,当真是冥冥之中,因果早定。”
她转而又道:“只是这事到底还是与我们有牵扯,我还好说,不日就要出京,你可怎么办?十一月一过,你就要满十八了,平王叔岂会容你继续逍遥。”
温沁听到这事就烦:“别提了,我父王整日念叨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也要念叨我。你为何丢下我出京去?莫非我的生辰宴你也不来参加了吗?腊月间你的十八岁生辰,也不过了吗?”
温憬仪确实有些遗憾此事:“那时我应当在路上,不过无论如何都会给你送贺礼来的。至于我自己的生辰嘛,年年都在过,今年过不过都可以。”
温沁摇摇头:“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少师大人恐怕不会放你走吧,我总觉得,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所以我谁都没说,只告诉了你和许阙。那日在行宫中,师兄又问我有何打算,我推说只想畅快玩些日子,要对他撒谎,真是不易。不晓得怎么回事,从前我糊弄他总是心安理得,现在却越来越理亏了。”温憬仪一手托腮,默默回想那个月夜发生的事。
“许阙?顾焰的未婚妻?”温沁又些失落,问她:“她还在你府上啊,几时成婚?”
说起此事,温憬仪忙道:“正好,你也替我出个主意。”
说着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听完后温沁猛地拍案,愤怒道:“顾焰也太过分了!他、他怎么是这种人?!哪有一言不合便吵架的,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让着点女子,难道我从前都看错他了?!”
温憬仪目瞪口呆,没想到温沁竟然有和许阙站在一边的一天。
她不禁失笑:“女侠,好生仗义。”
温沁白了她一眼,嘟囔道:“若是同他结亲的是我,他也会动不动就与我吵架,岂不是想想都难受。我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那敢问女侠,预备如何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温憬仪笑问。
温沁愤愤道:“交给我,一定要顾焰好看!”
***
“赵明甫。”
平乾帝的声音从金丝楠木书案后传来,喜怒难辨,只听得出语气沉沉。
赵明甫闻声打了个激灵,恭恭敬敬跪地叩首,额头贴在冰冷的水磨砖上,寒意透骨:“臣在。”
看着眼前此人,平乾帝心中可谓腻味至极。
“朕尚还记得二月时,你在金銮殿上挥斥方遒、慷慨作答的情景,没想到一转眼,你都要成朕的女婿了。”语气中,满是讽刺。
这话说得赵明甫又羞又惭,他连连叩首:“臣不敢。臣愧对陛下,愧对公主,愧对永嘉郡主,但求陛下狠狠责罚于臣。”??
平乾帝蔑视他,冷笑:“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说着,他拿起手边的青瓷茶盏便狠狠掷出去,正中赵明甫肩膀。滚烫的茶水渗入衣物,烫得赵明甫低呼一声,瓷盏砸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他几乎是贴在地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们赵家,胆子很大呐。”平乾帝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得陇望蜀,欲壑难填!永嘉是多好的姑娘,你们还不满足,要将朕唯一的女儿也拉入火坑!赵家人贪得无厌,统统该死!你父亲教子无方,令朕失望至极!”
这话中的分量,令赵明甫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连连磕头,额头上渐渐渗出了血迹。
平乾帝冷冷地看着他,道:“别脏了朕的地。”
茶水的烫意渐渐褪去,转为冰凉,赵明甫瑟瑟发抖:“求陛下宽恕,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求陛下不要迁怒父母和家人!”
平乾帝嗤道:“朕当然会宽恕你,景德那丫头被你灌了迷魂汤,嚷着非你不嫁,朕岂能让朕最疼爱的女儿伤心。”
闻言,赵明甫心下微松。
只要公主还一心一意为他,赵家就有喘息之机。
谁知平乾帝淡淡道:“但是你们若以为拿捏住了公主,就能顺便拿捏朕,那是痴人说梦。朕会让公主风风光光嫁给你,但也仅此而已。想必你听说些风声了,尚主,没那么容易。景德是朕爱女,从小连重话朕都不愿多说一句,也惯得她骄纵成性。她的驸马,必须一心一意侍奉她,陪伴她。若是驸马还在朝为官,那朕的女儿谁来照顾。”
果然是为此事。
赵明甫如置身三九寒冬的冰窖之内,不敢发一言。
“你是金科探花,前途无量,你父亲又是多年的老臣,看在他的情面上,朕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平乾帝话锋一转,道:“你到底是要宦途,还是要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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