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卢霖有所迟疑。
屋内一片寂静,温憬仪冷冷问道:“什么风言风语?”
卢霖连忙道:“郡主,冯大人在刑部大牢中未曾受过皮肉之苦,之后您若不放心,探视之事可交由微臣私下进行。先前您日日派人探视,总是有些不便,容易引人非议。”
他话说得委婉,众人却都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此话一出,许阙第一个跳起来,道:“什么意思?!郡主与冯大人清清白白,他们这是恶意泼脏水!”
壁青与袖丹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惶恐和不安。
是谁在背后放冷枪?郡主一片善心维护自己的属官,却被别有用心之人扣上这样的黑锅,居心实在歹毒!
温憬仪却洞若观火,此事背后除了温煜,再无第二人。
她实在想不到人心可以黑暗到如此地步。
为了掩盖自己的劣迹,温煜不惜用最恶毒的手段来攻击她的名声和清誉,丝毫不在乎这对她是怎样的打击。
不必多想,如今京城上下恐怕到处都充斥着各种各样关于她的流言蜚语。
那日在温沁生辰宴中,她与赵明甫退婚一事,本是赵明甫的过错,尚且有人将她议论得如此难听,如今只会更甚从前。
思及此,温憬仪心中像塞了厚厚的棉花一般,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心绪实在低落,勉强吩咐卢霖:“今年暮春时,我特意叮嘱过冯子阶退还永嘉的汤沐邑,他应当留存了账本。你去书房中找出来,明日我亲自入宫面圣,奏明原委。”
“丁昭仪一定也听闻了传言,必然担心我,我正好去探望她。从我回京以来,还没去过甘泉宫。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她一定担心坏了。”
袖丹瞧她面色实在不好,连忙安慰道:“郡主放心,少师大人必有应对,那背后的宵小之辈统统都会被揪出来挨个收拾。”
闻言,温憬仪疲惫地点了点头。
树欲静而风不止,朝堂上的火星子总要往她这棵无辜的树身上吹,又哪里是一句“放心”便能真的放下心的。
沐浴过后,温憬仪一个人静静躺在美人椅上闭目想着心事。
她身旁琉璃灯罩内一灯如豆,些许光亮映得她的面庞格外柔和清丽,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察觉到些许凉风袭来,她不禁睁开眼。
一袭黑衣的宣晟轻车熟路掩上门,正朝她走来。
这些日子,只要宣晟不进宫,夜夜都会来看她,温憬仪对此习以为常。
她依旧靠在榻上,轻轻出声喊他:“师兄。”
宣晟边“嗯”边走到她身旁,垂眸打量她的神色,发觉她面容上的黯然后,宣晟正欲说话,温憬仪却忽然起身,一头扑入他的怀中。
带着浅浅玫瑰香气的温热身姿扑了满怀,宣晟垂首在她乌黑浓密的秀发间轻嗅,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道:“不怕,师兄在。”
第75章 失控
温憬仪依恋地靠在他宽阔厚实的怀中, 听他如此宽慰,心中终于找回些安全感,好似那些朝她射来的风刀霜剑都被宣晟屏挡在外一般。
宣晟亲了亲她的耳垂, 温柔地说道:“散布流言之人已经被我查出来, 多是些平日里逢迎蕙妃母子的女眷,我虽不便处理她们,但她们的丈夫都在朝为官, 收拾这些人总是方便得多。”
他向温憬仪道歉:“青青,是师兄不好。我之所以容温煜至今, 无非是想一击致命, 不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可如今看来, 他是嫌命太长了。”
声音依旧轻柔,可当中泄露出几分冷肃的杀意,令人听之胆寒。
这是他头一次明明白白地说出了要温煜死。早在连花谷事发后,温煜就触了他的逆鳞,宣晟看似隐忍, 实则早已开始布局。
温憬仪拨弄着他胸前的盘扣,轻轻摇头道:“是我得罪了温煜,他寻机报复。那日在叶华居, 他对我出言不逊, 胡乱造谣,我忍无可忍反击了几句, 大约是被他记恨上了, 这才睚眦必报。”
“师兄, 你想做什么就只管放手去做, 不必顾虑我。”
宣晟伸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拇指在她下颌上来回摩挲, 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唇瓣上,挑眉反问道:“不伤心了?”
被他这般居高临下地打量,温憬仪有几分不自在,侧过头把下颌从他手指尖挪开,低低“嗯”了一声。
可她却不知道如此动作,将自己的一段修长雪颈展露无遗,缕缕青丝垂落其上,看着妩媚诱人,视线所落之处,宣晟的眸色愈发深沉浓郁。
他轻笑一声,哼道:“小骗子,撒谎就该罚。”
说罢,他手掌用力将她的脸转朝自己,猛然弯下身去采撷方才盯了许久的红润唇瓣。
温憬仪惊呼一声,全数被他吞入口中,化作无尽的纠缠。
唇齿交融的触感无与伦比,引人沉沦,他的攻势愈发凶猛而激烈,身体硬得像铜墙铁壁一般,温憬仪被压迫在榻上,毫无挣扎余地。
那牢固的美人榻都不堪重负般不停向后摇晃,许久才停了下来。
昏暗烛光下,温憬仪无力地躺在榻上连连喘气,带起胸口不断的起伏。她唇瓣润泽透亮,像涂了一层唇油般极具光泽,光泽之下是红得发艳的唇色,愈发诱人蠢蠢欲动。
如此情状,如同沾了露水的娇花,美艳绝伦,勾人魂魄。
看着宣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晦暗,温憬仪心中有些本能的恐惧,忙出声嗔他:“师兄!”
可那嗓音甜得像喝了蜜一般,毫无威慑力,倒像撒娇,像欲拒还迎。
她被自己这番声音吓了一跳,又羞又怯,只觉面似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本以为宣晟会笑她,谁知他喉结接连不断地上下滚动着,呼吸声愈发粗重,甚至有些隐隐低喘传来,看他的模样不像欢愉,倒像是难受得很。
温憬仪顾不得羞赧,伸出手想拉住宣晟的衣袖,却在半空中反被他紧紧握住。
他的手掌炙热无比,结实的手指在她滑腻柔软的手背上来回摩挲,流连不已。
温憬仪不由疑惑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看她这幅懵懵懂懂的模样,宣晟暗暗咬牙隐忍,苦笑不已,道:“没什么,只是今夜我又不得安枕了。”
许久之后,宣晟才平缓了呼吸,却没忍住又吻了她的眼眸,道:“听许阙说明日你要进宫,不必害怕,把真相说清楚,放心,陛下自会有决断。”
他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温憬仪心领神会,心中顿时安定,再也没有白日间的彷徨。
她乖乖地点点头,道:“你快回去吧,这几日要整理褚玄沣交给你的证据,一定很累,早些歇息。”
宣晟不曾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几分克制,道:“青青,若有一日我忍不住欺负你,你会不会……”
话说至一半,他惊觉自己此刻的失控,蓦地收回手来,喑哑着嗓音道:“我走了,你休息吧。”
说罢,他骤然起身离去,如一阵风似的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徒留温憬仪在榻上看着方才他坐过的地方,如梦似幻般,呢喃着不知要说什么。
***
按制,出宫开府的皇子皇女要入宫必须先递玉帖,得到宫中主位允准后才能进宫,这中间总要等些日子。
温憬仪昨夜才命人递了玉帖,是以今日她一大早乘车抵达宫门前时,心中难免忐忑,担心进不去宫内。
谁知中极殿的锦屏姑姑已经在此等候她,见了温憬仪的马车,上前行礼,道:“陛下特命奴婢一早在此等候,领郡主往中极殿去面圣。”
这是前所未有的待遇,温憬仪有些受宠若惊,对锦屏道谢,邀她上车一道前去。
锦屏上了马车坐定,冲她和善一笑,解释道:“是少师大人昨日觐见时提起,说郡主无端被牵连进这起案件中,实属无辜。陛下本想召您入宫,谁知少师大人说以您的性子,今日说不准就会入宫求见。陛下不信,命奴婢一早来宫门口候着,没想到真让少师大人料准了。要不都说少师大人智计无双、颖悟绝伦呢,这可真是料事如神。”
听闻别人夸赞宣晟,温憬仪与有荣焉,却又无法表露这份喜悦,只能含蓄笑道:“锦屏姑姑说的是,我师兄自小就聪明,深得我师父喜爱。”
锦屏忍不住道:“郡主和少师大人有同门之谊,素日里却不常见你们往来,到底是可惜了。”
至于可惜什么,她没有明说。
温憬仪抿抿唇,头一次为不能公开她与师兄的关系而有些许的遗憾。
可是她现在身负流言蜚语,若再将师兄牵扯进这漩涡中,他一身清誉都会毁之于一旦,只如此想一想温憬仪便心痛。
她绝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宣晟的机会。
谈话间,已到了仪门,仪门之内马车不可入,众人下车步行,不多时便进了中极殿。
温憬仪一入殿内险些讶异出声,那坐在平乾帝对面与他一道弈棋的,不是宣晟又是谁?
宣晟循声看来,与温憬仪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面色如常,丝毫无改,只有温憬仪看得出他眼神中的一丝安抚。
见状,温憬仪也连忙平复心绪,随着锦屏一道行礼。
平乾帝依旧沉浸在棋局中,闻声不耐地挥了挥手,锦屏便低声吩咐人拿来小杌子给温憬仪落座。
宣晟无声地看着这一切,视线始终黏着在温憬仪身上,见她只顾低着头一语不发,不由蹙眉,手执棋子敲了敲棋盘,提醒平乾帝:“陛下,永嘉郡主在旁相候,不如咱们改日再继续。”
他口吻中透着随意自然,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天下之主,只是一位普通友人。
温憬仪惶然抬头,生怕平乾帝发怒,正欲给宣晟使眼色时,平乾帝已无奈地扔了棋子回棋篓中,指着宣晟道:“你啊你,成心为难朕。先是在棋局中步步紧逼令朕左支右绌,紧接着又出言打断朕的思绪。同你下棋,朕的病都要被你气得复发了。”
虽如此说,他却没有几分怒气,反倒像自嘲。
温憬仪敏锐地注意到平乾帝抬起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连声音都较之她才回京时苍老疲惫了许多,应是先前那场重病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宣晟亦笑言:“陛下若如此说,微臣日后不敢再与陛下对弈了。”
见平乾帝摇摇头,他又道:“陛下与郡主议事,臣就先告退了。”
“哎,你留下。”平乾帝出言挽留,道:“怕什么,这丫头毕竟从前是你师妹。你啊,榆木脑袋,半点都不懂照顾好自己这个小师妹。眼瞧着人来了,说走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宣晟无奈地看了温憬仪一眼,见她抿着嘴唇,眼珠子左右游移,一副心虚模样,这才坐定了不言语。
平乾帝转而对她道:“永嘉,你的来意朕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朕心里清楚得很,先皇口中钟灵毓秀的孙女,我皇兄教出来的女儿,绝计做不出那些下作事来。”
温憬仪心中一动,对锦屏点点头,看着她把账册呈到平乾帝面前才开口:“陛下明鉴,永嘉不敢辜负陛下信任。这是今年三月臣女命冯子阶退还永嘉一地汤沐邑的账册,上面将每一笔银子的去处都标得清清楚楚,当时的经手之人也都还在永嘉任职,陛下可召他们前来对质。”
她不疾不徐地陈述着事情的经过,从她听闻永嘉去岁无雪,到预测可能会发生旱灾后的行动,娓娓道来,轻缓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宣晟垂眸饮茶,无人看得清他面上的神色。
平乾帝不过随意翻阅了几页手中账簿便丢开手,道:“你这丫头,就是信不过你皇叔父。放心吧,茂卿早已将此案相关人证物证查清奏报于朕,孰是孰非,朕心里明镜似的。他说你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定会进宫辩白,朕先还不信,没想到还是他了解你这个小师妹。大冷天的,你也别白跑一趟,等会儿去甘泉宫瞧瞧丁昭仪和选儿,你回京后还没去探望过他们母子。”
师兄早已查清并把证据都呈与陛下了?
温憬仪不由看向宣晟,见他微微颔首,心中大石顿时落地。怪不得昨夜他会那般笃定,说陛下自有决断。
并非陛下有决断,而是师兄在背后操控着局面,对于陛下的反应胸有成竹罢了。
她如释重负,对平乾帝道谢。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平乾帝说“孰是孰非”时,语气十分冷沉。
他应当已经知道温煜干的好事了,不知会如何应对?
正沉思间,平乾帝又开口了,语含打趣:“不过你日日命人去刑部大牢探视冯子阶这事,朕可都听人说了。你眼看也要满十八了,若对那冯子阶有意,朕大可赐婚成全你二人。朕看了刑部拷问他的口供,思维清晰、不卑不亢,是个有风骨、有韧性的人,虽说官职低了些,不过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还是你喜欢。”
温憬仪被他这神来一笔惊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想到师兄还坐在一旁,听闻陛下如此说,他心中还不知要如何气恼,温憬仪连忙看向宣晟。
却见宣晟面色平静,似是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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