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相安无事,众人松了口气。倏地,严秀才停在成忱身侧:“你为何俯身低垂,读书人的仪态你都丢了?”
其他人摸后脖的摸后脖,翻书的翻书,磨墨的磨墨。
严秀才敲击成忱桌面:“昂首挺胸,抬起头来。”
一时间,教室里除了严秀才和杜长兰,其他人都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成忱咬紧牙,慢慢挺直胸,缓缓抬起头,预料之中的对上严秀才惊愕的目光。
“你……”严秀才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环视众人,面上迅速覆上一层寒霜,厉声道:“老夫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为何欺凌同窗。”
成忱忙道:“先生,我没有被欺负,我…我是不小心磕碰了…”
严秀才显然不信,他目光锐利:“陆文英,你说。”
陆文英心头咯噔一跳,他能怎么说?他说他们围殴杜长兰不成,反被教做人。
他真说不出口。
陆文英垂首而立,静默不言,叫严秀才气了个倒仰。
“好好好,你们互相包庇,那就…”
“先生,您怎么不问问我呢。”杜长兰笑脸盈盈,眸子弯弯,一张桃花面很是讨喜。
严秀才冷哼一声,“你说。”
杜长兰起身,朝严秀才拱手一礼,又对崔遥道:“你配合我一下。”
崔遥茫然,杜长兰同时道:“先生,当时我在座位上同成忱说笑,年轻人闹着玩儿,他扑将过来,我一躲他又收不住,一脑门砸墙上了。”
崔遥在杜长兰的指挥下扑过去,杜长兰一侧身,崔遥的面部同墙体接触,正正好是眼角位置。
杜长兰双手一摊:“先生,事实就是如此。”他又道:“先生也知晓,我们之前为了升班,同吃同住同受难,情比金坚,怎会有欺凌之事。”
他神色正经,言语恳切,一双黑色的眼睛清澈又诚挚,十分有信服力。
严秀才慢慢被杜长兰说服了,他哼道:“学堂是让你们念书,不是让你们玩闹之处。”
杜长兰又是一礼:“先生教诲,学生谨记。”
这茬便这么过去了,杜蕴双手捧着小脸,看向他爹时,biubiu的冒红心。
爹好厉害啊!
其他人呼出口气,心累不已。下午散学时,陆文英忽然问杜长兰,“成忱的伤,你什么时候想到的说辞。”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放缓脚步。
杜长兰双手枕在脑后,理所当然道:“他被磕的那一下,我就想好了。从受力点,角度,连姿势都帮他重新想了一个。”
队伍陷入一阵沉默,成忱面皮抽动,扯着眼角又疼的他龇牙咧嘴,他牙关紧咬,一字一顿:“我真是谢谢你噢。”
杜长兰偏了偏头,笑如春风:“不客气,应该的。”
成忱眼前一黑,阵阵眩晕,整个人差点站不稳。幸好宋越及时扶住他,给他一下一下顺气,成忱这才缓过来。
然而杜长兰睨了成忱一眼,余辉洒在他那张明俊的面容上,颇有几分松柏挺立对夕阳的意味,然而开口却是:“小伙汁,我瞧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我有一秘法给你,要是不要。”
正常人听至此,就不会搭理杜长兰了。可成忱心道他真是贱,居然想要听下去。
其他人也差不多心态:他们真的好贱。
杜长兰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很简单,你每日让人揍个百八十拳,将身体底子打熬出来,往后旁人再难伤你一分。”
刹那间,成忱只觉全身血液沸腾,一股脑儿冲向天灵盖,他还没来得及跟杜长兰算账,眼前一黑彻底晕死了过去。
“阿忱,阿忱?!!”宋越抱着好友,喊的撕心裂肺。
杜长兰挥开其他人,弹了弹手指:“让我试试。”
他拇指狠狠掐在成忱人中,昏迷的青年疼的一抽抽,旁观的崔遥他们也跟着一抖。
成忱缓缓睁开眼,眼神迷茫:“我这是……怎么了?”
众人:………
杜长兰,你造孽啊!
杜长兰笑笑,将成忱架在肩头往小院去,成忱犹如一条死鱼,有气无力道:“长兰,说真的。”
杜长兰挑眉:“嗯?”
成忱:“有一天我们之中谁被你气死了,我一点儿都不意外。”
杜长兰难得被梗了一下,他哼哼道:“你们这心理素质也忒差了。我不过几句玩笑话,你们就要死要活,往后的大风大浪还多着呢。”他渐渐肃了脸色,声音飘渺而清泠,若非几人离得近,都听不真切。
风一吹,声音散了干净。
十日后,县试放榜,与崔遥等人所愿相违,付令沂名列前茅。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整个小院一片哀嚎。崔遥对着篮子里的青菜嗷嗷捶,捶完了又抓着菜叶子往嘴里塞。
陆元鸿剥了两海碗花生米,还在继续,成忱抓着宋越名为训练,实为互殴。就连最正常的陆文英都对着小黑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小黑:汪汪汪?
杜蕴握着小拳头,十分担心叔伯们的精神状态。
杜长兰不以为意,能发泄出来就不算事。瞧瞧陆文英以前那个样子,有什么事都憋心里,风华正茂的年纪却阴郁如耄耋之人。
并非众人沉不住气。
县试是府试的预选,这种初级考试几乎不会爆冷,付令沂在县试名列前茅,府试也差不到哪里去,基本是板上钉钉的童生了。
而由此,付令沂也正式与普通书生划开界限,他是有正经功名的人。更何况他还未及冠,往后有更多可能。
晚饭后,众人不再各种借口拖延,比赛般的往书房钻,屋内传来朗朗读书声。
杜长兰可以给众人讲释义,讲文章道理,但最后还是需要其他人自己悟。多读多看多写,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五月六日,付令沂考上童生后特意雇了一支锣鼓队在严氏学堂门前,爆竹声声中,付令沂朝严秀才拱手一礼:“学生有今日,多亏先生教导。”
院里的学生,院门围拢的左邻右舍都羡慕坏了。
严秀才扶起付令沂,“你天资聪颖,往后自有更大成就。”
付令沂矜持挺胸。
严秀才见状眸光一淡,话风一转:“为师盼你戒骄戒躁,通文习理。”
付令沂脸色一滞,脸上的笑意退去:“是,先生。”
付令沂看向严秀才身后的崔遥等人,扯了扯唇角,“我相信明年,诸位也能榜上有名。”
崔遥梗着脖子道:“当然。”
人群里传来一阵轻笑声,被噼里啪啦的爆竹和院门的锣鼓声压过。
付令沂唇角翘的更高,看向其他学生时,眼神高傲而不屑,随后矜傲的朝他的昔日友人们颔首。
付令沂看着学堂内熟悉的一切,明日他便不再来严氏学堂,他另寻了更好的先生。
同样是离开,陈芨狼狈如过街老鼠。而他风光耀眼,是他看不上严氏学堂。
付令沂朝严秀才一礼,便转身离去,锣鼓声也远了,一切化在灰烬里,严秀才看着队伍的尾巴,无声叹口气。
杜长兰突然凑过去,“先生若是喜欢,明年儿咱们也搞这么一场。”
“!!胡闹――”严秀才神色愠怒,重重甩袖离去,进书房后才抚抚心口,臭小子神出鬼没,心跳都叫他差点吓停了。
然而经过杜长兰一打岔,严秀才什么情绪都无了。
各人有各人命数,他一个教书匠只管传道受业解惑罢。
日头一天比一天烈,气温也逐渐升高,崔家小院仍然热闹依旧,乱七八糟的器械有多无减。
杜长兰迅速后退,无情嘲讽:“你行不行啊,不行换人。”
又是一拳挥空,成忱气的面皮胀红,追着杜长兰打,在院子里绕了七八圈,最后累瘫倒地。
杜长兰笑着蹲他身边:“你又进步了,速度比之前快,拳风也比之前有劲儿。”
成忱闭上眼不看他,宋越无奈,“长兰,你别刺激阿忱了。”
杜长兰仰首看他,“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心话。”
杜蕴用力点点小脑袋,附和道:“宋伯伯,我作证,爹是真心实意夸成伯伯。”
成忱睁开眼,看着面前递来的手,指骨分明,瞧着有些秀气了。
他伸手抓住,被杜长兰一把拉起,那一瞬间有些不真实。
第41章 县试
夏去冬临, 众人的个子又往上蹿了一截,尤以杜长兰为最,平日里他特意练身, 身形宽肩窄腰, 再寻常不过的长袄套在他身上,也显得朝气蓬勃, 神采飞扬。
年节时, 杜老娘带着小儿子窜门走亲戚,挣足了脸。
年后, 杜长兰告知家人,他要参加县试, 原本在堂屋里吃茶话家常的杜家人一愣, 众人心思各异。
小辈们也不在院里玩了,跑进堂屋。杜蕴坐在他爹身边, 握着他爹的手把玩。
屋里响起杜长兰清越好听的声音, 当提到找廪生作保时,张氏惊了:“要二两银子?”
杜老娘瞥了张氏一眼, 张氏讪讪闭嘴,杜长兰点点头道:“是的,这是县试流程一环, 少不得。”
考生参加县试前,需得先去礼房报名,登记自己的籍贯信息,为保考生身份真实性,不仅每五名考生互结, 还得本地廪生做保。
那二两银子是给本地廪生的风险费。
杜长兰和崔遥他们共六人,如此就多出一人, 陆文英主动提出同甲室其他学生互结,但还差一人,于是从隔壁镇寻来一名书生,互相探了底,一行人这才约好,二月初一起去礼房报名。
杜长兰从袖中取出一张清单,上面罗列县试所需物件儿,文房四宝是必需品。
其次毡布,食物,水,两条干巾子。
杜成礼不解:“小叔,带毡布作甚?”
杜长兰道:“防雨。”
杜长兰将去岁出现倒春寒之事说与众人听,王氏道:“若真是病了,岂不是放弃考试?”
杜长兰温声道:“县试时,考生可以放弃,但往后的秋闱春闱却是不行,我曾听闻前朝一场春闱,考场起火,但彼时未至散考时辰,不给开考场大门,最后烧死了五名考生。”
杜家人倒吸一口凉气,杜大郎磕巴道:“人命关天的事儿,怎么能…”
他想说怎么能这样,但最后想起非议朝廷和天子,又忙闭了嘴。
杜长兰笑了笑:“所以考生自己要多考虑。”
杜长兰的目光扫过家里几个侄儿,详细讲述科举相关流程和注意事项,也将每一个阶段的大概花费提了提,叫众人有个心理准备。
众人瞠目结舌,他们原以为将孩子送进学堂,每年的束和书本费是大头,谁知道这只是冰山一角。
杜二郎喃喃:“怪道是举家之力才供出一位读书郎。”运气好,考出名堂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考不上又不甘心,生生拖死一家人。
杜长兰道:“一般考上秀才会轻松些,能减免一定徭役和田税。考上举人就更好了,若是会谋划,还有一定几率候补做官,你们也只听过穷秀才,没听过穷举人罢。”
杜家人又是点头。
杜长兰讲的细致,杜家人感觉他们离县太爷好近。这种感觉太奇妙了,那可是县太爷,能主掌一县生死之人。
张氏和王氏心道:原来考上举人,就有一定几率补官,任一地县令。
杜成礼几个小子忽然感觉身上刺刺的,一扭头发现他们娘热切盯着他们,眼中涌动他们看不懂又莫名畏惧的情绪。
杜长兰见众人听进去了,点到为止。钱用了,花哪儿了,一笔一笔账算明白,这个家就不会起龌龊。
转眼至二月初,一行人约好去礼房报名,崔大郎亲自接待他们去崔家院子居住。
众人不好意思,但崔大郎只道县试要紧。连陆文英那边也照应到,陆文英原本不愿,但崔大郎一番动情劝说,末了又隐晦提及付令沂的近况,于是陆文英便不吭声了。
其他人不知内里,对陆文英道:“你这位兄长当真体贴入微。”
杜长兰知晓后,感叹崔大郎真是天生的商人。
不仅在一众跟风中,崔大郎将崔氏与盲盒锁死,隐隐有打造自家品牌的趋势,还不忘记为弟弟拉拢人心。
杜长兰与陆文英他们两组人需要作保的本地廪生也是崔大郎帮忙找的,兼之崔大郎言行爽朗,十分拉好感度。
他们将来这群人若有所作为,自然惠及崔遥。就算他们一事无成,崔家仁至义尽,谁谈起崔家兄弟不得说句厚道人。
可谓是进退得宜了。
杜长兰坐在院里拨了拨茶沫,心中思量许多,少顷呷了一口,是上好的绿茶,崔大郎真是细致人。
忽然崔遥从屋里出来,在院中来回踱步,杜蕴摸了摸狗,不解道:“崔二伯伯,您怎么了?”
“我紧张啊。”崔遥烦躁的扯领子,力道颇大,以致他身着那件银色滚边绣青竹的锦袍被玉带固定着也起了褶皱。
杜长兰放下茶盏,“有甚紧张,你四书五经已经背熟了,慌什么。”
小院倏地寂静,也不知崔大郎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如今暂住的这座小院与镇上的小院十分相似,除却院中多了一株桂树。
其他人也从书房出来,安慰崔遥:“咱们来之前,先生都给咱们出题模拟过了,肯定十拿九稳。”
成忱垂在身侧的手在发抖,但也道:“阿遥,没问题的。”
崔遥继续向好友寻求认同,那柔弱模样像个小媳妇儿,杜长兰捏了捏鼻梁,心道崔家兄弟们的脑子都跑崔大郎身上去了。
杜蕴握住崔遥的手,仰着小脸笑:“崔二伯伯平日刻苦又认真,书背的那么好,老天爷都看着呢,不会辜负你的。”
崔遥感动的眼泪汪汪,俯身抱住小孩儿,他道:“其实年后我去白雀庙求了一签,签子显示我会心想事成。既然菩萨和蕴儿都这么说,那我肯定稳了。”
杜长兰:………
二月四日,寅时众人就在礼房外排队,火把驱散黑夜,照亮每一张或憧憬或紧张的面庞。
崔大郎特意跟来。
二月份的天气乍暖还寒,又时逢后半夜,众人裹紧身上的长袄。
崔遥为了风度,仅着长袍,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在崔大郎的催促下进自家马车换了长袄,身上才暖和。
杜长兰看着身前身后的队伍,估摸人数差不多百来号人。
这个数量略少了。
卯正,礼房大门大开,衙役开始检查。
很快轮到他们,一共两个衙役,一个检查杜长兰书箱,通过身份文书比对杜长兰的容貌特征,一个衙役对杜长兰搜身,还要杜长兰脱去鞋袜。
杜蕴搂着小黑,很是心疼他爹。
衙役道: “行了,进去罢。”
杜长兰重新穿戴整齐,背上书箱进入礼房,通过考牌找到自己的号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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