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五人分布在各处。崔遥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我。”
辰时两刻,县令带领县丞,教谕出现,拜过孔圣人,宣布考场规则,士兵们就开始发放考卷,答纸。
第一天考帖经,即填空与默写,只要将四书五经背熟,不成问题。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题量大,若是出了差错,从头誊写也是一件不易的事。
杜长兰先扫了一遍题,心里有数,其他几人只要稳住心态,第一场就能过了。
日头逐渐爬上高空,气温迅速上升,穿着长袄的考生们浸出细汗。
礼房外,杜蕴坐在马车里,小脸上也冒出细密的汗,他用方帕按了按脸颊,末了,又按另一边。
崔大郎发现小孩儿脊背挺直,也不似一般孩童玩闹,十分坐得住,他心中对这孩子的评价又高了些。
至晌午,杜长兰答完所有题,他手捧答卷,吹干墨迹。肚子也咕咕叫,于是他提前交卷,出了考场。
“爹,这里。”杜蕴跳下马车,大步朝他爹跑去,杜长兰反手牵住儿子,小孩儿蹦蹦跳跳:“爹是不是很饿,马车里有点心和茶水。”
申时正,其他人也出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笑容。谁也没有多讨论,回去后众人洗漱用饭,早早歇息。
第二天考墨义,类同释义。
第三天考帖经和墨义,难度渐深。从考场出来后,其他人的神色有些凝重。
第四天考经义,选段古人治理灾情,可以理解为读后感小作文。
杜长兰回忆他打听到的县令平时作为,以及一年前县令出游展露的秉性,很快有了计较,提笔书写。
这位县太爷比起实干过程,更注重结果和形象。
杜长兰撇撇嘴,正经作答题目在七成左右时,开始违心写下恭维之词,他不是在答题,是透过经义题给县令讴歌。
写完之后杜长兰耐着性子瞧了瞧,确定没错漏就交卷了,出来后略有疲惫。他被小孩儿牵进马车,杜蕴殷勤的给他端茶喂点心,兼捏肩捶背。
“爹辛苦了,爹好好歇歇喔。”
杜长兰揉揉儿子的小脑袋。
申正,考生齐齐出考场。陆文英走出礼房大门时,听见一名考生意气风发道:“我引经据典,阐述应对灾情之策,处处言之有物,这次县试,我必定是案首。”
陆文英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同行考生道:“文英,你觉得这次县案首会是谁?”
陆文英摇摇头:“我对其他考生了解甚少,无法预料。”
第42章 县案首
县试结束后, 众人心里紧着的那口气才松了,崔遥他们围坐在小院石桌边,一起讨论各自答卷, 时而低语时而高呼, 表情丰富活似演话剧,旁侧的桂树被风吹动, 沙沙声起犹如伴奏。
杜长兰抱胸倚在门前, 小院里的一幕同他记忆里的学习生涯重合,不论过去百年, 还是千年,有些东西都不会变。
或是感情, 或是习性。
他阖上眼睛, 耳边仿佛还有人嚷嚷:杜长兰,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怎么答的?
‘啊啊啊!我跟杜长兰答的不一样。’
杜长兰勾了勾唇, 忽然感觉衣摆被人扯了扯, 小孩儿仰着小脸,笑盈盈问:“爹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告诉蕴儿, 蕴儿也帮爹开心开心。”
杜长兰哼笑出声,曲指在小孩儿鼻梁刮了一下:“小呆瓜。”
杜蕴鼓了脸,润白的小脸透着健康的浅浅红晕, 像一张吸足水分晶莹剔透的馄饨皮。
旁边的小黑没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小主人,被杜蕴一把推开,小孩儿认真道:“小黑,不要随便舔我。”
小黑:“呜呜……”
杜长兰看着小黑的大体格子, 若是天色昏暗些,小黑都能将杜蕴掩住。他随口道:“既然小黑长大了, 以后叫大黑罢。”
杜蕴茫然:“啊?”
小孩儿挠挠小脸,“忽然改名,小黑会不会听不懂啊?”
杜长兰瞥一眼怂眉耷眼装可怜的狗子,冷嗤一声,这狗的心眼能抵五个崔遥。
午后,陆文英过来了,崔遥第一个凑上去:“怎么样怎么样,你答的如何。”
陆文英看一眼人群后的杜长兰,敛目道:“尚可。”
崔遥一下子笑起来,他双手叉腰,昂首道:“我同陆元鸿他们对了答卷,基本差不离,再加上菩萨保佑和蕴儿对我的信任,三重保证下,我想落榜也难。”
陆文英敷衍的应了一声,他来不是询问众人答的如何,而是询问众人何时归家。
县试距离放榜有十日功夫,他们住在县里开销太大了。
崔遥劝道:“反正有院子住,又提供饭食,咱们辛苦这么久,何不趁机放松放松。”
自从他们跟付令沂结怨,为了争一口气,铆足劲念书,他都很久没好好玩了。
其他人颇为意动,从今日起改名为大黑的狗子也跟着汪汪叫,尾巴摇的欢实,它就爱跟小主人大主人,和主人的友人们一起玩。
他们都对狗好,给狗大骨头,大片肉吃,还给狗顺毛,给狗洗脚脚,狗好喜欢他们。
杜长兰看着崔遥转进如风已经安排上了,他嘴角抽抽,这厮得空就想着玩儿,比谁都放松。
陆文英不得不打断他们,“你们去玩罢,那我去约牛车,下午回家。”
“你怎么这样啊。”崔遥不满陆文英的扫兴,偏偏此时杜长兰也道:“我同文英一道回去。”
陆元鸿犹豫片刻,底气不足道:“那我也回去。”
崔遥:………
“啊啊啊啊――”他跺着脚无能狂怒。
好在成忱和宋越陪他,崔遥心情才好些。
这厢杜长兰他们刚坐上牛车,崔大郎就来了,他接过随从手里的油纸包,笑道:“这是合作伙伴送的地方特产,仁兄太过热情,偏食物又存不住,劳诸位弟弟分吃一些,就当诸位帮我个忙。”
他手上动作快,一人塞了两包点心,连杜蕴都是单独的两包。崔大郎话说完,点心也分完了。
不给众人拒绝的机会,他拱手道:“回去慢些,诸位大才,可都是未来的官老爷,莫要磕碰了。”
这番话说到书生们的心里去了,他们也朝崔大郎拱手还礼,不好再推脱点心,否则也太过扭捏了。
牛车缓缓行驶,杜长兰仰躺在板车上假寐,听着其他人夸崔大郎处处好。
什么合作伙伴送的特产,不过是说辞罢了。为着众人好接受。
两包点心不算什么,可被人重视,叫年轻书生们十分受用。
杜长兰想:崔大郎经商作甚,改行捕鱼罢,广撒网,重点捕捞,肯定能坐拥金山。
他原还顾虑付令沂会败坏他们名声,思索对策。现下一瞧,他还动什么脑,崔大郎一人就能将问题解决了。
杜长兰忽觉脸上痒痒,睁开眼对上小孩儿讨好的笑脸,杜蕴摸摸他爹的脸,小声道:“爹,我想看看崔大伯伯送的地方特产是什么。”
杜长兰揶揄便宜儿子:“看完了,是不是还要再尝尝?”
小孩儿眼珠子滴溜溜转:“爹先尝。”
杜长兰伸指点点儿子眉心:“心里想主意的时候,不要转眼睛。最好是盯着对方的眼睛,越真诚越好,不会就对着镜子练,或者观察那只狗怎么做的。”
无辜被“中伤”的大黑:汪汪汪??!
杜蕴若有所思,半晌他盯着杜长兰眼睛,眼神初始还有些飘忽,渐渐地,眼神变的稳定,诚恳又不失正经,道:“爹,我想看看崔大伯伯送的特产是什么?”
杜长兰眉梢微扬,半坐起身揉揉儿子的脑袋:“孺子可教也,没事儿再练练,熟能生巧。”
小孩儿用力点头,笑容灿烂极了。
同一辆牛车上的陆文英,陆元鸿和车夫:………
你们父子俩当我们死了是吧?!
还有,这么教孩子真的好吗?!
陆文英按了按太阳穴,感觉头疼的厉害。
陆元鸿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诡异的觉得杜长兰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他也打开了油纸包。
特产是切成长方条的米花糖,一包共八块,摞的整整齐齐。
油纸包一打开,浓浓的米香混杂猪油香溢散出来,勾的人馋虫直起。
杜蕴掰下一小块,喂他爹嘴边,约摸是原料讲究,米花糖并非后世的通体雪白,而是偏褐黄色,红皮花生切的碎碎的,点缀其中,颇为好看。
杜长兰张嘴吃了,没有想象中的甜腻,而是意想不到的蓬松酥脆,米香清甜率先夺味,油脂润泽,花生断尾,留下浓香馥郁的回味口感。
每一个阶段的口感都十分分明。
饶是杜长兰嘴叼,也不得不赞一句。
小孩儿期待问:“爹,好吃吗?”
“张嘴。”杜长兰捻了一块喂儿子嘴里,杜蕴捧着小脸,幸福的眯起眼睛,故意拖长尾音:“好~吃~~”
陆元鸿眼热不已,他也想有个机灵可爱的儿子喂他吃糖。
杜长兰将另一包点心打开,发现是做成桃形的油酥点心,点心尖尖一点红,很是讨喜。
酉正夕落,杜长兰带着蹦蹦跳跳的儿子和蹦蹦跳跳的大狗回村,杜蕴道:“爹,我也有两包点心,都给家里人。”
杜长兰问他:“为什么?”
小孩儿想了想,组织语言,这才表达心中所想:“因为我跟爹在一起,每天都好开心喔。可是家里人没跟爹在一起,所以蕴儿的点心要给爷奶。”
小孩儿只是小,不是傻。杜蕴有时候会想,他把他爹从爷奶身边抢走了,心里好愧疚的。
忽然,杜蕴感觉脑袋一沉,抬眸正好对上他爹温柔的目光:“没有你,爹也会离家,还记得爹曾经说过的话吗,好男儿志在四方。所以,你不要愧疚。”
杜蕴心神一颤,“爹怎么知道?”
杜长兰笑笑:“此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小崽子想的还挺多,叫杜长兰心情复杂。
他坚持回家也有这方面考量,他往后必是越走越远。所以如今有机会,多陪陪爹娘也是好的。
村头那棵泡桐树换了新绿,青翠树叶在风中惬意舒展。
经过泡桐树,小孩儿瞬间缓了步子,小脸上的笑容也收敛,狗与他神同步。
他们进村后第一面,遇见两名四十出头的男人,杜蕴礼貌问好。
“蕴儿真懂事啊。”男人夸夸杜蕴,又问杜长兰:“考的如何?”
杜长兰理直气壮道:“我也不知道呀。”
两名村人梗了一下,估摸着杜长兰肯定考的不好,白费了作保的钱。两人仗着辈分大杜长兰一截,对他说教:“长兰啊,你也不小了,不要胡闹……”
“我儿子正经科考,怎么就胡闹了。”杜老娘气咻咻跑来,将杜长兰挡在身后,毫不客气朝二人开怼。
末了,杜老娘拽着杜长兰回家,杜家小院里瞬间热闹起来。
“小叔,你这次参加县试,看到大老爷吗?”
“小叔,你累不累啊。”
“小叔,县试难不难啊……”
杜长兰从善如流应对,“见到”“不累”“还行”。
他进了堂屋后,利落的将崔大郎送的点心拿出来。
屋里又掀起新一轮欢呼,杜长兰发现少了一个人,打眼一瞧,杜成亮躲在堂屋外鬼鬼祟祟。
杜长兰乐了:“你干嘛呢。”
杜荷无情拆台:“他到处跟人说小叔参加县试,引来好多人嘲笑,奶奶气的要揍他。”
最后杜二郎和王氏一起求情,才免了儿子一顿打,不过杜成亮也在堂屋跪了一个时辰。
杜长兰哈哈笑:“这点小事不至于。”他招呼侄子过来。
杜老娘哼了哼,却是没说什么。杜长兰对爹娘嘻嘻笑,道:“崔大兄说是朋友送的特产,我怕不好吃让爹娘失望,所以先帮爹娘尝尝。”他点点头,认真道:“确实好吃的。”
张氏和王氏无奈,嘴馋就嘴馋,还扯劳什子借口。
杜老爹和杜老娘嗔怒的瞪了小儿子一眼,心里却是高兴的,臭小子年岁也不大,嘴馋点怎么了,这不是还给他们老俩口留了大半嘛。
杜长兰提溜身旁装背景板的儿子,“崔大兄给每人送了两包点心,这是蕴儿那份,他主动提出孝敬爷奶。”
杜老爹目光柔和,对杜蕴道:“蕴儿有心了。”
然而杜老爹和杜老娘心中想的却是,杜蕴小小年纪知感恩,又稳重,小儿子的后半辈子真的有指望了。
杜老爹和杜老娘其实对小儿子考取功名没甚信心,但又想着万一呢,之前小儿子升班考试就成功了。
次日,杜长兰带杜蕴拜祭亡母,之后安分在家里待着,大半时间同双亲逗乐,晚上侄子们散学,杜长兰会指点几句。
杜蕴天天在杜家装乖,一日两日装得,四日五日也成,可八日九日就难捱了。
晚上杜长兰洗漱完毕,在床沿坐下。小孩儿绕至他爹身后,伸出小手给他爹捏肩捶背,“爹,爷爷奶奶年岁大了,我听闻泥鳅和黄鳝对老人有益,我们去田里捉泥鳅给爷爷奶奶吃,好不好。”
杜长兰睨他一眼,小孩儿眼珠定定的回望他,干净的似一汪清泉,杜长兰眼中溢出笑意,捏捏便宜儿子的小脸,应道:“好。”
自此父子俩提着木桶出没田野间。县试第十一日,杜长兰准备去看榜,没想到刚出村口竟然遇见崔遥。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成忱和宋越。
崔遥用一种探究夹杂喜悦,又怀疑又兴奋的复杂神情看着杜长兰,少顷道:“杜长兰,你运气真好,这次居然是县案首。”
第43章 地与民
一重风过, 泡桐树随风飘动,似在欢鸣。
杜长兰笑了一下,“是吗, 那我运气是不错。”
杜蕴就没他爹那么淡定了, 挥舞着小拳头围着他爹跑圈,边跑边嚷嚷:“我爹是案首, 我爹是案首!县案首是我爹!!”
少顷, 小孩儿又放下拳头,学着严秀才负手而后, 摇头晃脑的念叨:“我是县案首的儿子,县案首的儿子以后也有几率是案首, 嘻嘻。”他装不住正经, 捂着小嘴偷笑起来。
崔遥心里酸溜溜,他看榜的时候也只是惊呼杜长兰那孙子运气爆棚。
可是他看见杜蕴如此以杜长兰为荣, 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成忱和宋越也羡慕不已。
杜长兰招呼便宜儿子到手边, 忍不住呼噜小孩儿的头毛:“等爹有了正经功名再欢呼。”
“爹肯定会有的。”杜蕴笃定道。
大黑也昂着脑袋:“汪汪汪。”小主人说的都对!
小孩儿又道:“不止爹,我相信其他伯伯们肯定也会考上童生。”他握紧小拳头, 豪气万千道:“我们都是最棒的!”
崔遥再也忍不住,把杜蕴抱起来香了好几口,幽怨极了:“蕴儿蕴儿, 你怎么不是我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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