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屋内响起一连串鼓掌声,杜蕴捧着小脸,对他爹笑的像一朵太阳花儿,“爹总是这么出其不意,特立独行,高大威猛噢――”
小孩儿捂着被戳的额头,咧嘴笑,“蕴儿字字出肺腑。”
杜长兰哼笑一声,小崽子肚里的墨水,杜长兰门儿清,所以他知道小崽子就是故意揶揄他。
父子俩的笑闹拉回崔遥他们的思绪,几人对视一眼,立刻往外跑。
杜长兰看着大开的屋门,托腮含笑:“这下也省得我们跑了。”
陆文英:.............
杜蕴靠在他爹怀里,悠闲的晃脚脚。
陆文英待不住,决定去探探客栈伙计的口风。
夜幕时分崔遥他们才回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忙不迭道:“府城的城墙有损,上一任知府不理,是现任知府派人修缮。”
“去岁有纨绔当街殴打老农,被抓后杖三十,赔银二十两。”
“还有还有……”
众人七嘴八舌,杜长兰笑眯眯给他们倒水,“别急,先喝口水缓缓,一个一个说。”
崔遥狂饮一大杯水,噼里啪啦一通讲,随后是宋越和成忱。最后是陆元鸿。
等他们说完了,杜长兰笑道:“你们是分开去打听的罢,阿遥和成忱一组,阿越一组,元鸿又是一组。”
崔遥惊道:“你咋知道哩,你跟踪我啦?”
杜长兰翻个白眼,提点他:“你们的说辞。”
崔遥和成忱应该是寻的普通百姓,宋越估摸是去坊间茶楼,陆元鸿就有意思了……
面对杜长兰似笑非笑的目光,陆元鸿低头又喝了一杯水。
“伯伯们辛苦,先吃晚饭罢。”杜蕴提着大半个身子高的食盒过来。崔遥赶紧接下,对杜蕴大夸特夸。
杜长兰整理信息,有九成把握现任知府是实干派。待众人吃完,杜长兰将心中猜测说与众人听,还制定一个答题模板。尤其是经义,开头怎么写,中间怎么答,末了如何收尾。
众人都傻了:怎么可以这样?他爹的还能这样!!!
崔遥抢过模板,心跳加速,其他人也没淡定到哪里去。
杜长兰点点桌面,拉回众人思绪,“你们按照这个模板回去修改润色,在心里有个底,各自不要太相似,否则有作弊之嫌。”
众人激动不已,上半夜奋笔疾书,查阅书籍,后半夜鸡鸣才睡下。
府城近来并未有大事发生,唯一值得说道的是前两年的流民。但是县试已经出过类似的经义题,应该没那么巧?
但也拿不准,实干派和形式主义有时候眼光还挺一致的。
四月十五寅正,考棚外火光冲天,考生们排队等候,每个人都心头火热。
相比县试,府试的考生人数更少,搜查也更严格,杜长兰进去考棚后迅速找到自己的号舍。
天色明亮,知府携同知,教授,以及两名训导而来,一应流程同县试流程类同,杜长兰飞快扫了知府一眼,对方同若河县县令差不离的年纪,然而知府却甩了若河县现任县令一大截。
杜长兰由此延伸,本朝天子应该还算公允,朝堂清明,没让内里空空的草包占高位。
不过分析数据有限,杜长兰暂时持观望状态。
府试考三场,第一日帖经,第二日墨义,第三天考经义。
杜长兰飞快阅题,府试考题比县试略难,但以崔遥他们的水平,应该没问题。
果然第一场考试结束,众人状态都不错。很多时候良好状态也是一种无形加持。
第三日考经义,崔遥他们阅题后,止不住喜色,真叫杜长兰押对了。他们从未有过的顺畅,只觉头顶天空湛蓝,云卷云舒,岁月如此静谧美好。
最后的诗题也不难,题为“万紫千红总是春”,就差没明说以“春日”为题。如此看来,这位知府大人很为考生着想,也是真心为朝廷选拔人才。
杜长兰吹干墨迹,上交一应试卷离开了。他同考场外等候的崔大郎打过招呼,抱着儿子去吃热腾腾的打卤面。
下午众人回到客栈激情讨论,不怪崔遥他们如此激动,实在是太高兴了。
有什么能比自己头两天温习的内容,考试正好考中了,更令人喜悦。简直比炎炎夏日喝一碗冰镇乌梅汁还叫人畅快。
偏他们还不能同他人讲,只能小团体内庆祝,成忱原本很是开心,可是当众人提及诗题,他白了脸:“不是写花吗?”
屋内一静,其他人都沉默了。崔遥看着好友,不确定道:“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明显是以春日为题啊。”【注】
崔遥下意识问杜长兰:“你说是罢。”
面对成忱动摇又隐含希冀的目光,杜长兰道:“阿遥说的没错。”
成忱从凳上跌落,崔遥和宋越赶紧扶他,崔遥他们想安慰,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杜长兰敲击桌面,对双目无神的成忱道:“你把你的答卷默出来。”
成忱茫然。
陆元鸿张了张嘴,三日的答题量,成忱怕是得熬一宿。
意外的是,成忱照做了,彻夜未眠将答卷默出,其他人也陪着他。
旭日东升,成忱疲惫的放下笔。
崔遥从迷迷糊糊中惊醒,随便拿过一张答卷看看,瞬时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他不明白: “杜长兰都给模板了,你为什么不依葫芦画瓢。”
“他画了,只是没画好。”杜长兰解释道。或许他不该给成忱模板。
此次参加府试的考生共123人,录取名额却只有20人。
成忱落榜无疑。
成忱揉了揉脸,又扯起嘴角:“考不上也好,我不想考了,其实我之前就想说,我念书念的很辛苦,我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句子,不喜欢一个字一个词都要来回揣摩。我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感觉脑子嗡嗡,我最讨厌念书了。我之前…我只是”他声音弱下去:“…不想拖你们后腿。”
他唯一遗憾的是,他要同友人们分开了。随着经年日久,他们的差距愈来愈大。感情终究被岁月消磨。
屋外日头朝升,生机无限,屋内却死气沉沉,寂静无声。
杜长兰盯着成忱,若有所思。
回到兴平镇上的小院,成忱默默收拾自己的物件儿,准备离开。
杜长兰叫住他:“陪我下盘棋。”
成忱摇头:“我不喜欢,也不太会下围棋。”
杜长兰:“不,我说的是象棋。”
崔遥不想好友离开,也跟着劝,成忱没法子,只好同杜长兰下一局。
杜长兰简单讲解规则,成忱看着棋盘上的兵卒车马,心里起了点兴趣。
第一盘,成忱失败了。然而他没有气馁,反而斗志昂扬。
一局又一局,日落黄昏,杜长兰起身:“我饿了,先去吃点东西。”
成忱头也不抬,盯着棋盘苦思。
众人心不在焉吃晚饭时,院里响起一阵欢呼,“我知道怎么破局了。”
成忱兴冲冲跑进花厅,“长兰,我知道怎么破你的局了。”杜长兰唇角上扬:“嗯,奖一个鸡腿。”
之后成忱拉着杜长兰对弈,似着魔一般,不提搬走之事。
崔遥松了口气。
府试放榜前一日,杜长兰带儿子和狗回村,他前脚刚进村,后脚报喜的人就来了。
杜家人高兴坏了,杜老爹给报喜人塞钱,杜老娘就点燃炮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大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杜老三看看杜长兰又看看杜蕴,炮竹爆炸后的硝烟几乎熏红了他的眼,他紧紧拽着哥哥的手,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二哥真有福气。”
杜老爹重重点头,眼中光亮四溢,环视自己热闹的一家,他家中和睦,儿孙孝顺,小儿子又考上童生。
他是有福了。
第45章 戏码
次日巳时, 一队锣鼓班子声势浩大的打街走过,引来旁人瞧热闹。
“什么事啊,这么喜庆。”
“瞧着是向东面儿去的。”
“跟上去看看。”
锣鼓班子身后坠了一串长长的尾巴, 杜长兰听着声了, 招呼其他人:“动作快些。”
崔遥进入学堂唤严秀才,同一时间锣鼓班子靠近, 冒着火星的引线瞬间点燃爆竹, 噼里啪啦之声冲天而起,连绵不绝。
严秀才步子一顿, 眼中分明溢出笑意,却还故作严肃板着脸, 眨眼间, 锣鼓班子行至学堂前,百姓们争相围观。
杜长兰领着其他几人朝严秀才作揖:“学生原是顽劣, 承蒙先生不弃, 循循教导,学生方有今日。”
严秀才面色严肃, 略略颔首。
众人再揖:“往后学生定当潜心学习,不负先生。”
严秀才矜持欲言,院中忽然而一声异响, 刹那间粉白的桃花漫天飞舞,纷纷扬扬洒落严秀才一身。
围观百姓瞠目结舌,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也只有话本里描写过才子出游,掷果盈车的壮景。真切瞧见, 才惊叹美好。
杜长兰长揖到底,几人异口同声:“先生秉性高洁, 满腹经纶,将来必定桃李满天下,春辉洒四方。”
一片花瓣从严秀才眼前落下,模糊他刹那视线,他调整呼吸:“你们……起身。”他负在身后的右手深攥成拳,微微颤动。
去岁此时,他以为杜长兰是在说笑,那小子素来没个正形。没想到……
严秀才深深吐出一口长气,罕见的称赞自己的学生。百姓们伸长脖子惊道:“我的个天爷,一、二…六,六个童生?!!”
杜长兰他们六人中,成忱落榜,但陆文英之前同甲室其他学生互结的一名学生考上了。
一个学堂,同一时间考上六名童生,顿时在兴平镇造成轰动,一定的量变足以引起质变。更别提里面还有杜长兰这名府案首。
围观者心思活络,看向严秀才的目光一时热切无比。甚至大着胆子上前询问严秀才招生事宜,直到晌午人群散去,严秀才才脱身。
杜长兰笑眯眯立在檐下,见严秀才望过来,主动打招呼。
严秀才哼道:“浮华不实。”
杜长兰嘻嘻笑:“没错,付令沂尽整些花里胡哨,不像我都是出自真心。”
严秀才瞪了杜长兰一眼,眉眼又舒展开来,“你…很好。”他尾音淡了去,转身入书房。
这一幕叫镇上的人津津有味讨论许久。
这重热闹也从兴平镇,吹到了若河县。山间古庙后,一阵清越的笑声传来。
严奉若渐渐止了声,盈白的手落下一子,笃定道:“你先生心里必是欢喜的。”
杜长兰跟着落下一子,“我也觉得是。”
人活一世,总会为点什么。权力,名望,金钱。
杜长兰一来感谢严秀才的宽厚,允许他携子念书,感谢严秀才对他的教导。
二来,杜长兰心里也有自己的私心。
造势。为严秀才造势,也为他们自己造势。
杜长兰他们之前的名声并不算如何正面,虽然后来在改,但始终缺一个广而告之的机会。
“浪子回头金不换”,千百年演不腻的戏码。俗气,但有效。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悦耳,杜蕴坐在石桌边,双手捧脸。
杜长兰笑问儿子:“你也看了十数回,可是会了?”
杜蕴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伸出两根小手指比划:“会一丢丢,一丢丢。”他重复着,朝杜长兰咧嘴笑。
于是这一局之后,杜长兰让位,将小孩儿拎过来。
杜蕴拱手作揖,可怜巴巴道:“奉若伯伯,手下留情啊。”
严奉若眉眼含笑,低低应了一声,杜长兰勾了勾唇。
两人猜子,杜蕴执黑先行,他确实不如何会下,东一子西一子,严奉若无奈轻笑,暗道杜蕴孩子心性,便让着他。
杜长兰也不以为意,见小孩儿又落下一枚黑子后,他目光定了定,少顷垂眸掩去笑意。
小狐狸崽子。
严奉若落下一枚白子,这次杜蕴迫不及待跟上,他伸出罪恶的小手,“不好意思喔,奉若伯伯。”
小手捻起不知何时被包围的四颗白子,严奉若愣了愣,随后扶额无奈笑道:“是我大意了。”
他以为杜蕴在胡乱下,谁知小孩儿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了,其实仔细看,“陷阱”十分稚嫩。只是严奉若先入为主的情况下,轻敌以致痛失四颗白子。
奈何两人终究差了十几年,后续严奉若将杜蕴看做正经对手,将小孩儿杀的片甲不留。
杜长兰乐的看戏,顺手端起微凉的茶水呷了一口。
杜蕴垂死挣扎,眼看最后一点生机要被斩断,小孩儿哇哇大叫:“奉若伯伯,饶命啊。”
“噗――”杜长兰一口茶水喷了棋面,杜蕴忙拿出小方帕,起身擦拭:“奉若伯伯,我来擦擦喔。”他小手不老实的顺走几颗白子。
杜蕴坐回石凳上,一双大眼睛诚恳的望着严奉若。棋面上,黑子有了突破口,即将逃出生天。
严奉若随意抓着棋盒里的白子,手指白皙纤长,比棋子更加莹润。
他指尖夹子,落在黑子逃生的路上,明摆着要穷追猛打,杜蕴苦苦撑了一盏茶,以失败告终。
他低垂着脑袋,整个人都萎靡了。
忽然他小身子腾空,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杜长兰哼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
杜蕴不好意思的对手指,小声咕哝:“那不是苟延残喘嘛。好死不如赖活着。”
杜长兰:............
院里又响起一阵轻笑声,夹杂浅浅的低咳,山风拂来,草木清香里溢出一丝苦涩。
杜长兰眉头轻蹙:“院里有些凉了,我们回屋罢。”
严奉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允了,小童将棋具搬进禅房。
严奉若歉疚道:“盛夏苦闷,累的你们迁就我。”
他唇色咳出一抹浅浅的晕红,病骨支离,似山崖边的一株松柏,清冽咧,摇摇欲坠。
杜长兰问:“可去府城请过大夫?”
严奉若唇瓣轻抿,对上杜长兰父子关切的目光,他叹道:“连郡城的名医亦是请过的。”
那位老先生曾说他命数至此,便是再好的天材地宝养着,也过不去而立。若是心性不宽裕,及冠都难熬。
他笑道:“我这毛病看着吓人,这些年拖拖垮垮,却也是相安无事,你们莫要担忧。”
一旁的小童动了动嘴,最后又闭上,没说什么。
严奉若捻了黑白子猜先,这次他执黑先行。
第46章 严奉若和严秀才
一局棋后, 杜长兰起身告辞,杜蕴也拱了拱小手,声音里还带着稚嫩:“奉若伯伯再见。”
严奉若点点头。
小孩儿退后三步, 这才转身牵住他爹的手离开, 然而行至门处他爹却停下,杜蕴听见他爹的声音:“我瞧奉若兄与严先生, 眉宇间似有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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