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此时这条普通的小道上居然堵满了车,什么样的车都有,只不过绝大多数车子的车头都挂了一串红佛珠。
“我怎么敢开快?”,我爸小心翼翼地给每一辆挂着红佛珠的车子让道,没好气地抱怨道,“这么多二街的人今天外出吗?不合理啊。”
“什么二街?”,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破天荒主动和我妈说话。
我妈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她拉着我和我说,“二街主要是由邱院长亲自管辖的,他几年前不知怎么的,开始赠送红佛珠给他信任的人。据说第一个收到红佛珠的人将这串珠子挂在了车上,后来收到珠子的人便也纷纷效仿,作为身份的象征。”
“哼,那他信任的人还挺多啊。”,我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光挤在林荫小道上动弹不得的车子里,少说就有十辆车都挂着红佛珠。
“哈哈,”,我妈略显尴尬地搓搓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晓雨姐姐,三街就没有。”,姜晓声忽然转过头和我说着话,“我们也没有。”
“我叫华笑语。”,我继续纠正他,“为什么三街没有红佛珠?”
“因为拿了红佛珠的人都去二街了,”,我爸突然出声回答我,“在二街,清洁工的工资都能高于三街八成居民的收入。”
此时,堵住的车流已在有条不紊地疏通,车群慢慢开过空无一人的林荫小道后,沿着路中一个巨大的转盘,朝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方向飞速行驶,不一会便消失在了宽阔的沥青路上。
而我爸,则不急不慢地开到转盘边,他对我说,“这便是外人不可随意进入的黎七区。”
我摇下车窗,看着眼前这个圆形转盘,转盘中心高耸着一个奇怪的橙色建筑。中间是桃子形状的果实,叶子确似枣叶,通体都是橙色油漆,远看倒像是一颗橘子汽水味的糖。
‘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项习剃劳。’,嘉果,好一个嘉果。邱全仁居然就这样广而告之地将嘉果建在这个中心转盘处,可见这里真的就是他的大本营了。
我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爸意味深长地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随后他便将车开往了另一个方向,“我们家在三街。”
我依旧默不作声,半晌忽然发问,“转盘只通向两条道,不是说有三条街吗?一街呢?”
“一街没人见过”,我妈轻轻说道,“不知从哪一天起,一街的入口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家也都开始质疑是否真的存在一街。”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里的路也是新修建的,原来的老入口不在这里,在一街入口消失后不久,邱院长便将那里全铲平了。”
“原来如此。”,我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色,不再说话。
三街好像很近,车子没开一会便下了高速,周遭的景色一下子就丰富了起来。三街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脏乱差,复杂的小道错落有致地交叉,三步一个小摊,五步一个小店。
街道上人来人往,本来就窄的小道上,车子与人几乎并肩而行。我爸也不鸣笛,慢悠悠地移动着车子,耐心等待前方行人通过。
在三街的一切都与我想象中的截然不同,甚至连我爸现在,也都不是我最初对他的刻板印象。这里仿佛是他的归属地,此时的他完全放松了下来,甚至还轻快地哼起了歌。
姜晓声终归还是小孩子,此时早就在副驾驶上睡得昏天黑地。而我妈则时不时探头去看他会不会磕到脑袋。
我仿佛抽出了自己的灵魂,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不知不觉,车子开到了一栋居民楼下面。灰白的墙壁,不高的老式楼,零星几家的窗户外还撑出两个竹竿,挂着几件洗到褪色的衣服,还有几床薄厚不一的被褥。
我跟着他们上楼梯,直至最上一层,五楼。每一层都是住着些孤寡老人,或者是独身一人,浑身泥泞的男人。没想到我爸妈的生活竟然这么贫穷,我不理解,他们跟着邱全仁是为了什么。
很快,我便知道为什么了。
我妈打开房门,纵使我这一年跟着肖宇,程匿他们,也算是见惯了花钱如流水的场面,但是这种一层楼都是我爸妈家的场面,成功让我愣在了原地。
那个毫不起眼,甚至还掉漆的防盗门,用的密码锁竟然是非接触式指纹活体解锁,打开门后,入目便是伫立在门两边的两个青花瓷瓶,尽管我不懂瓷器,但依旧能看出它们的价值不凡。
“女儿,快进来,妈妈给你早早准备了房间,你快来看看喜不喜欢。 ”,我妈在走廊尽头开心地喊着,空旷的客厅甚至还能听到回音。
再也不说肖宇散财了,是我格局小了。
我顺着我妈的声音,左拐右转找到了她。而她正站在一间房门前,开心地要我进去看看。
我原以为她会给我准备什么公主风,粉粉嫩嫩之类的,开口婉拒的话都已经在腹中打好了草稿,结果进屋一看。
竟然,满屋都是,诗词书画,古文古籍?
我满脸疑惑地回头望向一脸期盼的我妈,见鬼,她怎么知道我老爹喜欢看这些的?我对这些真的一点也不感兴趣啊!
“怎么了女儿,是不喜欢吗?”,我妈看出了我的疑惑,惴惴不安地走了进来,“我这明明都是按照你小时候的喜好准备的呀。”
“我记得你从小就爱看书,五岁不到就能将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七岁便能自己创作诗词。”,我妈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她苦涩又怀念地说道。
不对劲,很不对劲。我怎么可能从小就爱看书背诗,若不是老爹天天在我耳边读书念诗,我的语文很有可能不及格。
难不成我的记忆没了,我的性格爱好也都没了?开什么玩笑。
不过我现在倒也能接受这满屋的书籍,毕竟我也是通过念诗来悼念老爹的,更何况我现在好像也找到了看文字的乐趣。
“就这间吧,我很喜欢,谢谢。”,我客气又疏离地说道。
我妈仿佛没听出来我的疏离,她开心地说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我现在想下去走走,熟悉熟悉环境,可以吗?”
“好好好,女儿,不过三街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你下去别走太远了,咱们家附近都还算安全。”
“我知道了。”
第29章 (29)无为
我独自走下楼,手里握着我妈刚刚给我的磁卡,她告诉我三街虽然没有将居民分为三六九等,但很多地方并不是通过钱来交易的,两代以上的本地居民交易一般是用磁卡里的虚拟货币,黎币,一个黎币抵得上五块钱。
也就是说,三街并非所有人都是自小生长在这里的,还有一些外来人员,是后来搬过来的。
那么,那些外来人又是如何搭上邱全仁,成为这黎七区的一员的呢?
那我呢?我爸妈是这里的本地人吗?我出生就在这黎七区的三街吗?我丝毫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住在哪,也不知道那个‘秋天孤儿院’在哪,自从邱全仁从监狱里无罪释放后,网络上根本查不到这个孤儿院的任何信息。
倒是一个‘蚯蚓幼儿园’冉冉升起,成为大家争先恐后想将自己的孩子送入的贵族幼儿园。
我怀着满腹疑问,缓缓走入了喧嚣嘈杂的错落小道中,与人来人往融为一体。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看看这新鲜出炉的鲜肉包子,一黎币一个,祖传配方,包您满意!”,“两个黎币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但能买到好用又好玩的跳跳球!”,“理发店周年庆,五百黎币办卡全场八八折!”
络绎不绝的吆喝声让我有种穿越到民国时期的恍惚感,很难想象这来来往往或走路或骑自行车,行人悠然自得地坐在路边喝汤吃面的朴素场景,居然发生在外界传言‘寸土寸金’的黎七区。
三街尚且如此悠然自得,二街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晓事通,知晓天下事,想知道今天阳城的新鲜事吗?今天电子报大促销,一黎币能看十五分钟!”
角落里传来一声稚嫩又懒散的吆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电子报?这名词听起来倒是有些赛博朋克那味。在这个全内网覆盖的黎七区,说不定这个电子报还能查出点别的事情出来。
我心中一动,顺着声音找到角落里的小男孩。小男孩正有一搭没一搭,懒洋洋地吆喝着,他头盖一张陈旧报纸,翘着二郎腿舒适地躺在藤椅上。
那个破旧看不出颜色的藤椅倒是有几分眼熟。
我慢慢走进,小心的询问道,“你好,请问这个电子报怎么看?”
男孩闻言停下了吆喝,他一把扯下盖住的报纸,从藤椅上直起身子,我看清了他的长相。
健康的小麦色,圆头圆脑,头顶的寸头十分滑稽可笑。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他的眼睛,是异瞳,一黑一棕。
我在打量这小孩的同时,他也在上下打量着我。半晌,他收回了目光,又重新躺回藤椅里,懒洋洋地说道,“电子报纸,一黎币十五分钟,先给后看,不讲价。”
“我付你四黎币,看一小时。”,我将磁卡递给他。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磁卡,又看了看我,突然笑了,“这位姐姐是新来的吧,幸好你这是碰上我了,不然你手中的磁卡早被人抢没了。”
他看我一脸迷茫,有些许得意地指了指墙角另一边的刷卡感应机,“姐姐,三街通用货币卡是统一不设密码的,你这卡要是离了手,就可以是任何人的了。”
“别被现在其乐融融,一派和谐的表象给欺骗了。”,他在我身后提醒着,看我刷完卡后,再他自己手中的机器上一通操作,“搞定!一个小时,时间到了就会关闸。门在这边,往里请。”
说罢,他挪开藤椅,露出藤椅后方一个向下的楼梯,楼梯颜色与墙壁巧妙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一个通道。
我尚未弄清楚情况,便被男孩拽着胳膊往里走去,“姐姐,电子报一次只能一个人看,我就在上面等着。”,他把我拽到楼梯口后便挺住了脚步,催促我赶紧下去。
沿着楼梯往下走着,不一会便看到了一个4k高清电子触摸屏。我走上前去,看着屏幕上五花八门的分类,什么怪诞,八卦,花边,灵异,重口等等,有些咋舌。
三街的人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了解外面的时事的吗?
突然,我瞄到一个‘教育’的分类,赶紧点了进去,随后又选择了‘孤儿’类别。
居然是一片空白!
我有些惊讶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屏幕,随后屏幕上又弹出一个对话框,上面写道,“黎七区里没有孤儿,所有的小孩都是大家的孩子。”
什么意思?什么叫所有的小孩都是大家的?姜晓声难道不是我爸妈的小孩吗?
我退回到主页面,看到有人名搜索,好奇心驱使我输了自己以前的名字,‘姜晓雨’。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随即弹出来的页面。
‘姜晓雨,女,出身于黎七区二街锡伯路023号,七岁被遗弃,九岁失踪,行踪不明,后有相关资料显示其十八岁死亡。由于资料不全,尚未有图片。’
短短几行字,概括了姜晓雨的一生。
我站在屏幕前,心中酸涩难堪,还好,幸好,我是华笑语。
“姐姐,还有五分钟,快点上来,不然拉闸了黑黢黢的看不到路!”
小男孩的声音从上边传来,我加快了查询的步骤,赶紧退回到‘教育’界面,搜索了‘蚯蚓幼儿园’。
‘蚯蚓幼儿园’,第一幼儿园,位于黎七区二街中心,槐闫路003号。
......
从小男孩那离开后,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各个路口。槐闫路,槐闫路,好熟悉的路名,熟悉到甚至就在我嘴边可以脱口而出,但我此时完全想不起来。
“快点,阿蛮在东南边的安定路那个坏掉的门里面躲着!我们快去抓他!这次捉迷藏我们一定能赢!”
“快跑!”,“冲啊!”,“抓住阿蛮我们就赢了!”
一群小孩横冲直撞地从我身边跑过,路上地行人们皆笑着纷纷避让,冲他们喊着“慢点!”, “跑慢点!”
东南边的安定路那个坏掉的门?我听着那领头的小孩子嚷嚷的话,忽然灵光一闪。
东南边的槐闫街那个坏掉的栅栏!!
是我找到周元警察求他救我的那个槐闫街?!
我瞪大了双眼,站在路上甚至忘了走动。鸡皮疙瘩起满了整个手臂,原来如此,原来‘秋天孤儿院’根本没有消失,‘秋天孤儿院’根本就是现在的‘蚯蚓幼儿园’!
好一个灯下黑,邱全仁确实胆大妄为,我感叹道,看来要弄清楚那个鹰钩鼻男人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二街是非去不可了。
“女儿?女儿!你怎么站在这里?我到处找你没找到。”,我妈忽然从背后拉住我,急切又担忧地说道。
我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她,“你怎么来了?”
“我们准备一会去寺庙拜拜,女儿你终于回来了,我得去还愿。”,我妈顺势牵着我地手,慢慢往回走着,“我们联系不上你,这不就想着到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你。”
这么大地三街,随便走走就能遇到我?我有些不解,不过也没多想,“这里还有寺庙?”
“那当然有啊,这里什么都有。快走吧,你爸和你弟弟还等着我们在,快到僧人诵经的时间了, 我们正好能赶上趟。”
我妈拉着我快步穿梭在小巷中,不出一会便走到了那栋毫不起眼的居民楼下,我爸和姜晓声早已坐在车里。姜晓声趴在车窗边,看到我们,无精打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浅棕色的瞳孔配上他圆头圆脑的长相,活脱脱一只小老虎。
“姐姐,这里!”,他朝我们挥挥手,自从我不厌其烦地纠正他我的名字后,他干脆改口只喊我姐姐。
“他怎么时而机灵时而迟钝啊?”,我有些奇怪地问我妈,“你们要不要去医院查查?”
“晓声他...”,我妈瞬间又红了眼眶,她含糊其辞地说,“一切都正常,可能是年纪还小吧。”
我耸耸肩,也没多问。
他们一家三口的事情,我本也无意关心。
汽车很快便开到了寺庙门口,寺庙很大,几乎占据了一个山头。通身金黄色的墙壁于砖红色的屋檐,与周围一片黑白灰的建筑形成了强烈反差,仿佛是浓墨重彩的异世界撕裂了一道口,通过这座寺庙,和黑白现世界构成某种联系。
我下了车,站在寺庙红漆黄铜的大门前,仰头看着门栏上的几个大字,‘无为寺’。
无为?这寺庙的名字倒是有点意思。
“怎么样,女儿,这个寺庙是不是很大!”,我妈也走下车,牵着姜晓声走到我身边,“你爸去停车了。”
“哦,”,我不甚在意地点点头,“三街的寺庙都这么大,那二街的寺庙岂不是要一整座山?”
“这里是黎七区唯一的寺庙,”,我妈说着,招呼我爸快些跟上来,“老公快点,走,女儿,咱们快些走,不然赶不上这无为寺里的僧人诵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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