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圣人最爱不释手的,就是徐贤妃红着眼睛,任他欺凌的模样。个中滋味的销魂之处,非亲历者不能体会。
就像现在,圣人的动作深浅不一,看着徐沅双目潋滟、貌胜桃花,便越发想用力怜爱,顺带说一些不大中听的混话:“小沅,我攒攒劲儿,咱们再生个公主,可好?”
生一个喜子,就快掏空了徐沅的心力,她再没有旁的心思放到生儿育女上,直把圣人的身子往外推:“您别在我身上发梦!”
原以为圣人想要徐贤妃再生个女儿只是酒后胡言,谁知他却当了真。一连两三个月,只要进后宫,多半时候都在徐娘娘的寝殿里。
继后向来不管圣人宠幸哪个妃嫔,她近些日子只忙着从雍和宫迁往坤宁宫,好把皇后的身份坐实,连内宫琐事都多有不及,更别说插手圣人与徐贤妃的闺房私事。
可帝王要宠幸哪个妃嫔,除了皇后,又没旁人说得上话,只好任由圣人在长春宫搅闹了好一阵子。
直到大臣们开始在朝堂上含沙射影地讽刺圣人昏庸,鞑子也在边境上不停地蹦跶,圣人才肯将心思往国事上放,循规蹈矩地在干清宫夙兴夜寐,而少在长春宫露头。
圣人一走,徐沅的心里就松了口气,巴不得他俗务缠身,以后再不来了。
反倒是喜子颇为不适,他在圣人走的第一个晚上就问徐沅:“我爹呢?怎么还不来?”
圣人是冷落过徐沅,但喜子那时候还小,对这些事儿根本没多少印象。大部分时候,三皇子身边儿总是父母俱在,兄弟和乐,一家子其乐融融。
对比之下,其他几位皇子皇女的日子就没这么轻松惬意。永嘉公主虽然算得上娇宠,但小时候也吃了不少苦头,阿丑更不用说,那是从小就要挑起皇族重担的人。
徐沅在心里仔细琢磨了一回,还是觉得喜子被圣人宠过了头,郑重其事拿手捏了孩子的肩膀,语气略带苛责:“你爹是皇帝,哪能天天陪着你闹?”
喜子将要满五岁,话比小时候更多,跟着阿丑耳濡目染,小小年纪便头头是道:“爹自己来找我的,我又没去找他!娘,您怎么单说我呢?”
徐沅接过惊雀递过来的湿帕子,仔仔细细替小萝卜头擦了黑黢黢的手,一气之下狠戳了喜子的额头:“成日里领着小中人们胡闹,你自己瞧你这手,是掏了哪里的狗洞不成?”
喜子被圣人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被他娘骂了,也依旧嬉皮笑脸:“还不是后院那只呆鹅,一直撵它一直跑,可把儿子累坏了。”
呆鹅指的是多年前圣人赏下的那只飞鹤,常年养在长春宫,如今正是老态龙钟的时候。
徐沅听说儿子扰了珍禽养老,脸色更不怎么好看,语气也比之前加重不少:“你二哥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在南书房读了不少圣贤书,反倒是你,去年就跟着师傅进学,怎么越发没了规矩体统?”
虽不指望喜子能比阿丑出挑,但也不能养成个纨绔,断送大好前程。徐沅今晚上有心当一回严母,又狠骂了喜子两句:“你再胡闹,我便不许你在宫里四处走动,每日下了学,除了回宫,哪也不许去!”
喜子趴在床上,仔细思索了母亲的话,托起腮问:“二哥那儿也不许去吗?”
“不许!就算你爹叫你,也一律不许!”
圣人在儿子面前,一向表现得很听徐沅的话,这就让喜子发起愁来:“娘,您生气了么?”
春雨簌簌的夜里总难免带着寒气,徐沅接过宫人们递上来的汤婆子,仔仔细细放在了喜子脚边,过后才回答:“是有些气,你自己说说,这些日子是不是淘气得过了分?”
喜子这几天,不是吵着圣人玩啊闹的,就是领着小中人们在内宫里横行霸道,颇有阿丑小时候那股子顽皮劲儿,的确不如幼时好管教。
至于这背后的原因么,一则喜子正处在活泼好动年纪,二则圣人皇后连带徐沅都过于骄纵,若还要追究,那阿丑也得无辜受牵连。
阿丑如今多在朝堂上走动,连回内宫的时辰都有了规定,喜子等闲见不到他的面儿。少了哥哥的陪伴,便只有圣人还肯哄自己玩耍片刻,眼下连亲爹也不在,喜子越想越觉得难受。
他又从被窝里爬起来,主动往徐沅怀里趴,话音闷闷的:“学堂里师傅教我的,我都认真学了,没有偷懒。二哥时常不在,除了爹,没人跟我玩。娘,您能叫他回来吗?”
没办法,圣人的孩子就那么些,永嘉公主一出嫁,阿丑又在前朝和军营里忙着,喜子年纪小,读书进学样样不赶趟,注定得形单影只一段日子。
可皇帝的儿子,怎么能耐不住寂寞呢。
徐沅铁了心要好好约束一下喜子的言行,略微用力掰开他的手,重新把孩子塞回春被里:“你父亲与你二哥,他们都是经天纬地的人,还能成天就围着你转?”
喜子自然是不服气的,搬出学堂里崔师傅的说辞来反驳徐沅:“可我也跟二哥一样啊,师傅说了,我们是一样的人,您怎么只夸二哥!”
在众人眼里,阿丑大概率要做明君,而喜子至多也就是个贤王,包括徐沅自己也这么想。可在孩子眼里,又哪有这许多身份名位的分别。
稚子童心,徐沅不忍打击,只好附和:“是是是,喜子说得对。”
喜子立时眉开眼笑,讨好般哀求:“那明天我下了学,可以请赵大监来接我吗?或者,我可以先去坤宁宫,吃母后做的天仙饼,娘,可以么?”
这话让徐沅眼里的愁苦更加深浓。
喜子蒙受的圣恩殊荣未免也太多了些。
皇后自不用说,喜子经常在她怀里爬上爬下,打滚撒泼。圣人更是个骄纵幼子的主儿,平时若点名要徐沅侍寝,一般都会领着赵德胜到南书房接上儿子一道回长春宫。
阿丑读书的时候,别说圣人亲自去接,就是继后自己都不大照管。因此喜子身上的恩宠,才会令徐沅心惊肉跳——要知道过犹不及,一直都惹人厌恶。
徐沅不想喜子年纪这样小,就被宠得失了分寸,为此还好言好语地与郑浔理论过,叫她不要溺爱孩子。
郑皇后在坤宁宫高坐,嘴上答应得好,也有那么几天不苟言笑。可最后还是架不住喜子在她怀里撒娇,那孩子可怜兮兮地一问:母后,您是不是不疼我了,郑浔就又变成了那个予取予求的嫡母不说,还变着法地指责徐沅杞人忧天。
皇子的教养问题,如果皇后不管,圣人更指望不上,余下也就是清惠还乐意听徐沅抱怨几句。
但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在徐沅一连骂了继后慈母多败儿数回之后,王清惠也不肯安静听她发牢骚,只劝徐沅不要小题大做,说孩子嘛,大些就好了。
喜子是徐沅拿命生出来的,对他的爱,只多不少。比起溺爱纵容,她更害怕楼高必塌,嫡子嫡女都各有各的难处,怎么好叫一个庶子独得逍遥快活。
嫡母贤慧大方,嫡兄嫡姐亦爱护幼弟,这是喜子命好,徐沅感恩戴德。但她作为母亲,却不得不替自己儿子往前多看几步。
此时长春宫只是得些鸡毛蒜皮的圣宠,郑浔母子胸怀宽广,自然不会当真。那以后呢?万一圣人兴起,宠着宠着动了改立太子的念头,届时徐沅母子又该如何自处?
只要圣人动了邪念,就不是立嫡立贤立长这一套规矩能管得住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始终可怕。
徐沅把心一横,便下了严令,真就不许喜子各宫到处跑。每日除了到南书房读书,就只许在长春宫范围内活动。什么跑马打球、招猫逗狗、钓鱼爬山这些事儿,统统不许干。
这样做的后果,不光喜子难受,就是圣人和皇后夫妻俩也颇有微词,认为徐贤妃过分严厉。但好在徐沅主意大,练就一身眼瞎耳聋,不听不看的好本事,只管拘了喜子在长春宫仔细教养,闲人闲事一概不管。
圣人一开始还想替小儿子求情,话里话外都拿幼子无知这话来糊弄徐沅,要她宽恕则个,还担保说下不为例。
这些屁话,徐沅一句也不听,甚至圣人越着急,她越欢喜。有时见圣人抓耳挠腮又不得其法的样子,还会在心里暗自取笑。何况有喜子的事儿分神,圣人也不再天天嚷嚷着生公主,徐沅不知轻省多少。
因此于公于私,徐沅都不大想放喜子自由。
长春宫有了严母坐镇,宫人们对三皇子的态度也略有好转,至少不再一味哄着他满宫里跑跳嬉戏,偶尔还会把孩子往正道上引。
徐沅的本意也不是望子成龙,能像这样,教会孩子安分守己,保他一世平安,就够了。
徐娘娘对于三皇子的严格约束,持续了将近半年之久。并且不管圣人皇后怎么维护三皇子,徐贤妃都能做到坚定不移,这事儿在前朝后宫传为笑谈。
阴差阳错地,徐沅的做法倒对了前朝那群学究的胃口,一向以祸水著称的徐贤妃,难得被言官们夸“教子有方”,实在稀奇。
由于徐沅坚持的时间够久,喜子最后都被逼得快要习惯了这种无聊又繁琐的生活。
而最后站出来拯救三皇子的人,却是永嘉公主。她大婚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礼数周到地往坤宁宫传信儿,说她怀了娠,想吃徐娘娘宫里的酸杏干,问徐沅还有没有。
甚至永嘉公主还在信里点名要阿丑和喜子兄弟俩一起把酸杏干送到公主府去,说她离宫已久,想见见两个弟弟。
这样的主意,也不知哪个替喜子想出来的,让出了嫁的姐姐用身孕投石问路,徐沅无法,只能同意。
而对这事儿最乐见其成的,就是圣人。
只等阿丑领着喜子前脚往公主府去,他后脚就到了长春宫,站在徐沅身前洋洋自得。
岁数越大,徐沅越不大想搭理圣人,只任由他在长春宫吆五喝六。一会儿要给圆圆请太医,一会儿又要往公主府赏物件儿,吵吵闹闹的,一刻也不消停。
徐贤妃不堪其扰,也不主动与圣人搭话,只坐在榻上,捧起一本民间杂谈细读。
似乎不管徐沅到哪个年纪,都自有一股娴静风流之态,只要这个人往那一坐,圣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多瞧她一眼。
年轻时论美貌,徐沅就当不得第一,如今痴长了些岁月,更不比初见娇艳。孟旭是皇帝,掌握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自然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就算如今内宫人头稀少,但诸位娘娘却依旧环肥燕瘦,各不相同。
但圣人此时受了徐沅的冷落,还是会主动上前逗弄:“你这个人,真是不禁逗,不过让圆圆救一回喜子,瞧你这小脸拉得,都快到神武门了……叫外头的百姓们见了,还不得唬一大跳,都纳罕道:怎么徐娘娘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就是不爱笑呢?”
儿子都好几岁了,徐沅也不像往年那么畏手畏脚,拿书指着圣人的头骂:“你们一家夫妻、父女、父子、兄弟姐妹蛇鼠一窝,我能有甚办法?喜子你就惯着吧!惯出个败家子来才好呢!”
圣人演着蹩脚的戏码,还沉浸在自己的角儿里无法自拔:“圆圆有了喜讯,黄政那个老匹夫小人得志,在朝堂上就与我显耀了好几回!怎么,难不成那孩子生出来了,还不认我作外祖?”
徐沅一点儿好气也没有:“您大可以得意,儿子女儿各个都称您的心。”
若没有边境之乱,圣人此时还真说得上称心如意。女儿有孕他高兴,小儿子不用受罚,他也高兴,内宫里一团和气,他更高兴。
所以,尽管徐贤妃面上冷得跟块儿冰似的,圣人那儿照旧热乎气十足:“小沅,别气了,来,咱们生女儿去。”
所以说,只要男人愿意,不管他身份再高,权力再大,他依旧会在女人面前表现得厚颜无耻。
徐沅手里的书被抢走,气得狠锤了圣人的胸口:“生女儿生女儿,儿子都没管好,生女儿作甚!”
圣人明知故问:“我哪个儿子没管好?阿丑能干又孝顺,堪当大任;喜子机灵又乖巧,最得我心,哪个不好了?嗯?”
力量悬殊,徐沅在圣人面前根本没有僵持不下一说,不过一两个回合,她就被圣人欺压在榻上,又气又恼:“管生不管教,您到底怎么为人父母的!”
圣人此时自然没有多少心思去想儿女的教养问题,他用嘴解了徐贤妃胸前的系带,手上还有空去薅她的小衣,损人的功夫更是了得:“你再同我生个女儿,我什么都依你。”
这样的话,鬼都不信。
徐沅半真半假地咬了圣人的肩头,索性连话也不说了。
孟旭看身下的人缩成一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乖,把腿儿张开。”
徐贤妃此时的样子就有一点三贞九烈,可她越表现得坚贞不屈,圣人身上的火反而烧得越旺。他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又戳又顶,过后还叹:“好了好了,别流眼泪,我慢着些。”
徐沅承受不住圣人的蛮不讲理和一击即中,只好疲惫地闭上眼,哼唧道:“您还有多久呀?”
圣人仔仔细细替徐贤妃撩开已经被汗浸湿的发丝,嘴上只管敷衍:“就快了,你再宽限宽限我。”
赵德胜听见寝殿的动作小些了,以为是圣人今晚兴致不高,正准备趴到门缝上问一句要不要热水,里头紧跟着又传来徐贤妃娇软的啜泣声。
得,今儿还有的闹,赵德胜不敢再出声搅扰,只好轻手轻脚地缩回门边继续打盹儿。
第110章 一百零九、秋水远照
宫乱刚结束那一两年,前朝后宫都还算太平。朝堂上要休养生息以待来日,后宫的娘娘们也总是心有余悸,各个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就没多少心思惹是生非。
徐沅两年前的一场大病似乎真把圣人吓到了,他除开对长春宫格外厚待,如今也肯对后宫其他的娘娘们好言好语了。
这不,德嘉十年的初秋,就正碰上王德妃娘娘的生辰。
要依着往年的成例,圣人无非赏三杯两盏淡酒下去做样子,可赵德胜今年再看龙椅上那位爷的言行,总觉得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还是多问上两句为好。
“皇爷,按理说王娘娘的生辰本轮不到奴才多嘴。只不过她去年晋位份,您这头就无甚可表,往年她过生辰,您也总是不咸不淡的。到底是生育过寿春公主的人,您看,今年要不要亲去瞧瞧德妃娘娘,当真是成全您二人多年相依相伴的情谊。”
王清惠近来的模样尚算讨巧。圣人想起她脸上丝丝缕缕又影影绰绰的笑,倒没说甚煞风景的话,只搁了御笔假意叹气:“清惠过生辰,哪一年不是阿浔跟小沅两个人守着她?今年估摸着也还是在坤宁宫把酒言欢,她们热热闹闹好姊妹,朕去了,只怕还要像往年那样吃闭门羹。怪没意思的。”
听这话,就知圣人是有意往王娘娘身前凑的。只要圣人这里有意,余下的事,怎么都能安排。
赵德胜一面收拾圣人随手扔到地上的奏摺,一面谄媚道:“这些都是小事。王德妃娘娘如今变了个人似的,她也是要满三十岁的人了,哪还会像以前那般意气?只要您乐意陪她过生辰,奴才怎么都能周全。”
接下来三、五天里,赵德胜便各宫到处招呼,先往坤宁宫、长春宫跑,请郑皇后和徐贤妃务必不要另给王德妃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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