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继业跟文晁然日日守在圣人跟前劝他,就在居庸关耍耍皇帝老儿的派头也就是了,别往胡人跟前找不自在。奈何圣人一句都听不进去不说,因着杨继业话说得太过露骨,反倒被关了禁闭。
孟旭人在上京,但北地的这些消息却很是灵通。不管是圣人传回来的口谕,还是杨继业私底下与他通的消息,都足以让太子知道,圣人在北边是个什么行事做派。
抛开父子之情不谈,很多时候孟旭真的想不通,先皇那样一个军政全才,怎么就瞎了眼,选了这么个志大才疏的皇位继承人?
往日里杨大人传回来信,太子看过都会处理干净,按照规矩,赵德胜依旧把香炉捧到孟旭手边。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动静,才敢轻声催促:“爷,要留吗?”
留着也没甚意思,孟旭把信撩进炉子里,问赵德胜:“张家那个小子在忙些什么?”
张家四公子如今只怕不好劳烦,等纸烧成了灰,赵德胜就掩了香炉盖儿,而后回话:“圣人不是给侯府四公子赐了婚?这时候,只怕六礼都过得差不多了……”
原是这样,孟旭这时候才想起来张季玹跟他讨过一个姑娘,当时没注意,后来仔细琢磨,才发现是陈家那个行三的庶女。
也算得上一桩趣事。
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孟旭倒不想扰了张季玹迎娶佳人,于是只道:“我记得五军都尉曹诚跟南阳侯家有姻亲?”
五军都尉负责京畿重地的日常巡逻、盯梢以及皇城内外的安危,太子对这些事了然于胸,赵德胜倒不懂他的明知故问,只能牵强附会一句:“曹大人娶的正是南阳侯的嫡亲姑母,如今看着身份虽有些不匹配,但南阳侯是降爵承袭的不是?”
怎么不是?南阳侯如今才多大点岁数,他父亲原来可是正经的魏国公。
侄子跟姑父,总能说上两句贴心话。只可惜,东宫不管是跟以前的魏国公,还是跟现在的南阳侯,来往都算不上密切。怎么说动这个侄子往他姑父跟前递几句话,这是个不小的麻烦。
正当孟旭一筹莫展,赵德胜反而体贴到他几分心意,出了个好主意:“爷,咱们宫里虽然跟南阳侯谢家不熟,但张小公子跟南阳侯,这两个人却是实打实的情同手足……”
怎么把这茬忘了?孟旭计上心头:“这倒简单了,午后把我的意思透给张家那小子,这点小事,应当难不倒他。”
守卫上京的五军营和三大营都归九城兵马司管,太子一开口就要五军都尉领着十万亲兵倒戈东宫,这能算是一点小事吗?
赵德胜觉着这事儿不大行得通,还劝一句:“爷,咱们跟曹大人素无往来,他怎么肯……”
曹诚若是这个五军都尉当得畅快淋漓,他自然不愿意搭理孟旭的示好。可偏偏他近来时运不济,因着手底下的新兵蛋子奸淫良家,被九城兵马司的指挥使罚了军棍不说,还处处都被三大营的统领压了一头。
想来这位曹大人,心里应该憋着火气才是。
就算曹诚消了气,太子也有办法挑拨三大营跟五军营不对付。曹诚好歹是个行伍出身的将军,脾气大、血性足,处处被排挤,总有消不了气,想开杀戒的那天。
虽然占着储君的名头,孟旭依旧觉着这些能杀人的利刃还是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好。成王人虽走了,却不知道在朝里留了多少心眼,万一闹起来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一剑封喉来得实在。
打江山要千军万马,守江山也是一样的道理。
赵德胜看着太子爷决心已定,也就不说什么长他人志气的话,只跟他说内宫琐事:“太子爷,今儿是郑娘娘的娘家人进宫请安的日子,您看,您要露个面吗?”
本来依着郑浔的尊贵,她家里来了人,孟旭出去见一见,也算是给她长长脸。可孟旭一想到近段日子郑浔那副冷若冰霜的脸,又不想做得过分,只说:“让昭仪、昭容陪坐吃两杯酒也就是了,若问起我,就随便扯故推了。”
太子身上的缘故扯起来倒简单,朝上朝下、宫里宫外,天天都是一摊事码着另一摊事,不想见谁,难道还有人敢说三道四不成?
赵德胜得了太子的令就去给王清惠、徐沅报信,说委屈二位娘娘多陪一陪郑夫人。
太子和太子妃不肯露面,那苦的就是王清惠跟徐沅两个人,郑浔那个娘,可不是一般的难缠。
看了郑夫人的谈吐,徐沅才觉着圣人杀了她丈夫儿子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明眼人都知道东宫上面的人懒怠于应付她,这才推了两个小妾出来。
偏偏郑夫人不懂,跟徐沅她们打了照面,酒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用,不是抱怨车马劳顿,就是嫌弃东宫寒酸。话里话外都是太子妃不会为人处世,这东宫的席面还没有她在邹平吃得好。
孟旭好歹是太子,难道太子府上还置办不出像样的酒菜吗?毫无疑问,肯定是能的。既然太子夫妇连这种明面上的客套功夫都不做了,那说明心里对于郑浔是真有些不满。
日日躲在昭阳殿不肯出来,太子妃日日派了奴才去问,得着的,也不过是些冷淡之语。前些日子太子往昭阳殿亦去得多,想是受了郑浔不少的冷脸,如今也少见他提看望良娣之类的话。
郑夫人不好好想想太子召她进东宫的缘由,私底下勤勉规劝自己的女儿,还在徐沅她们跟前摆贵宾的架子。
倒是可恨。
王清惠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见了郑夫人趾高气昂的模样,拂了袖子就要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昭容,咱们散了罢!”
徐沅拉王清惠的手扑了空,眼瞧着她施然远去,只能对着郑夫人苦笑一句:“王姐姐一向直来直去,有口无心,夫人莫怪。”
说话间,又叫别枝续上一盏酒,徐沅才好敬郑夫人:“郑姐姐与我们向来亲昵,时常照拂我们两个小的,想来夫人亦不会跟我们一般计较。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徐沅的姿态已经放得极低了,如果不是为着郑浔肚子里那块肉,郑夫人的脚根本不配沾上东宫一点泥,更别说还能跟太子的女人抖威风、使性子。
郑夫人往日就担心东宫的姬妾奸滑,如今见了臭脾气的太子昭仪与笑面虎一般的太子昭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郑夫人心里,郑浔这胎之所以怀相不好,就都是这些莺莺燕燕惹得她心烦气闷所致!
郑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泥瓦匠,到郑浔的父亲这一脉才能中个秀才,勉强把生活过下去。当日圣人跟皇后四处寻访,不知怎地,倒看上了郑家的姑娘,有意接进宫教养。一看她父亲还是个皓首穷经的读书人,郑浔自家又生得玉雪可人,这才让郑家有了逆天改命的本钱。
只不过,这样的宗族,还能指望郑夫人有多少见地?
哪怕一开始就知道郑夫人不会是个仪态万方的全乎人,可徐沅怎么也没想到,堂堂的太子岳母,会是眼前这副泼辣无礼的悍妇模样……
徐沅看郑夫人急得跳脚,反而跟看戏台上的丑角没什么两样。
郑夫人闹得越凶,越是给徐沅脸子瞧,徐沅就越明白为什么圣人非要临门一脚给太子换正妻人选。郑家男儿目光短浅、心智愚昧,连带着女眷也目无下尘、刻薄无礼。一国之君要是有个这样的岳家,总会在史书上留下些污名来。
圣人虽然一辈子没干几件明白事儿,但该说不说,有些时候,还是对太子有几分疼爱的。
实则郑夫人也没说上多少难听的话,郑浔身边的青烟、翠雾就带着人把她叉走了。到底是自家主子的亲娘,干了这样没规矩的事,青烟和翠雾满面通红,连连跟徐沅赔罪:“昭容见谅,夫人她,目不识丁……”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郑夫人是个文盲,没读过书,让徐沅这个知书达礼的人不要与她置气。
实则徐沅并没有动气,反正丢脸的又不是常宁殿,她朝着青烟微笑:“既然夫人离席了,那我也回去了。酒足饭饱,还要多谢郑姐姐,不然哪吃得上这么好的酒菜……”
太子爷如今一有空就往常宁殿钻,太子昭容想吃什么没有?徐昭容肯说这样的话不过是全郑太子良娣的面子罢了,翠雾感激地朝徐沅行了礼,然后就拖着郑夫人回了昭阳殿。
徐沅还有意听听郑夫人会说出什么糊涂话,却不料青烟直接拿绢子堵了郑夫人的口……
这样鲜活的角儿,就是戏文上也少见,徐沅回了常宁殿,吃着进贡的瓜果都还在想郑夫人怎么是这样一个妙人。
徐沅看戏看得热闹,郑浔却在昭阳殿气得死去活来。
她从晨起就觉着小腹隐隐作痛,自她怀孕以来,常有这些症状,原想着忍忍也就算了。郑夫人往曲水阁去之前,郑浔亦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与人为善,切勿胡闹。
听到青烟说自己亲娘在席上指着太子妃的名讳骂起人来,郑浔气得肚子更疼了。
更可气的是,郑夫人回了昭阳殿,对着郑浔也是吆五喝六:“阿浔!你作什么怕那个姓吴的?是她干这些鸡鸣狗盗的事儿,抢了你太子妃的位置……”
这些话郑浔听得多了,但被自己亲娘当众喊出来,她脸上还是挂不住:“您在胡说八道甚!这宫里什么时候轮到您来撒野?”
郑夫人刚到昭阳殿住下的时候,还真装了两天贤慧大方,后面一看宫里的人都捧她臭脚,免不了变得飘飘然。
像今天这一场接风宴,她就很不满足:“你是我生的!就是太子见了我,也得敬我一声长辈!那姓吴的就拿两个小妾来打发我,阿浔,你自己去看那酒席上的三瓜俩枣,比我们府上还不如……”
要问郑家是怎么发迹起来的,不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接着太子岳父的名头到处搜刮民脂民膏,这才吃得上两个正经菜吗?
郑浔不想郑家上到父母叔伯,下到姊妹弟兄,俱都忘了本,难怪族里竟没有一个成器的后辈,原是从根儿上就烂了……
青烟眼瞧着郑浔托了肚子,赶忙就把人往床上扶,一面还规劝郑夫人:“夫人少说两句罢,良娣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
郑夫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她那时候怀孕,数九寒天都还要到地里捡烂菜叶子,这样一家人才有饭食。怎么到了郑浔这儿,就金贵成这样了?
不仅不知收敛,郑夫人反而越发倡狂:“还有你父亲跟哥哥,你如今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可他们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你嫂嫂日也哭,夜也哭,还不知熬不熬得住……”
郑浔是真有些难耐,她紧抓了翠雾的手,吩咐一句:“去把太子爷请过来……”
太子如今大半时候都在内宫里,青天白日地,哪里寻得到他?翠雾叫人给郑浔拿了保胎丸,服侍她吃下之后,才说:“太子爷这时候只怕在文华殿呢……”
是了,这时候上哪去寻太子?郑浔疼得冷汗直流,勉强对着郑夫人嘱咐一句:“原是我思念母亲,这才请人把您接进来,也好让女儿尽尽孝。不承想,十数年不见,您早已变了模样……”
郑夫人端坐在榻上,连步子都舍不得挪,话却说得漂亮:“我原是最疼你的,如今只盼着你平安生下个小皇子,到时候,咱们府里就又有了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自顾自地往下说,根本不给郑浔插话的空隙:“阿浔,你是不知道!因着你父亲和哥哥,我快被邹平那起子小人作践死了!一个个拜高踩低,见我落魄了,还敢拿话呛我……”
直到听了这些话,郑浔才真正明白郑家因为她,得了多少实惠。她在这宫里一日日地煎熬岁月,日思夜想的家里人却过着纸醉金迷、放浪形骸的生活。
就连她肚里这个孩子,也成了郑氏一族的保命符……
见郑浔久不接话,郑夫人终于闭上了嘴,悻悻然开始问她索要物件:“阿浔,你如今也不怎么装扮,妆台上那一副祖母绿的头面就给了我罢……那颜色老气,你戴着也不相宜……”
在这屋子里聒噪一早上了,烦不烦啊!饶是好脾气的青烟也冷了脸:“翠雾!还不给夫人取头面去!再给她梳个漂亮的高髻!也好叫大家都看看,咱们良娣在这宫里有多得意!”
郑夫人挨了个丫头的训,本来有些不忿,但一看到翠雾手里光华灿烂的首饰,又兴高采烈地捧了珠宝下去梳洗打扮。
第42章 四二、出师未捷
一屋子人吵吵闹闹,弄得郑浔头晕脑胀,吃了保胎丸,也还是流了血出来。
青烟给她换了贴身的衣物,觉着这回倒跟之前那几次见红再不相同,急得流出泪来:“翠雾!翠雾!去给太子妃娘娘报信儿,就说良娣怕是不好……”
郑浔自己也体味出这副躯壳的异常,往日见红,郑浔自己根本察觉不了。可这回,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一股接一股的热流涌动。
只怕是不成了,郑浔想。
“青烟,孩子应该没了……不用再打扰太子妃了……”
郑浔这样丧气的话令青烟心疼,她紧拉了自家主子的手,不停地拿热帕子擦拭她的小腹,同时也看着她下身流出的血顺着大腿根儿往下蔓延,打湿了亵裤,染红了床榻。
青烟忽然感叹起命运为什么总是不公,太子良娣又做错了什么,要接连承受这样的丧子之痛……她忍不住当着郑浔的面儿号啕大哭……
郑浔听到了,还安慰她:“别哭了,我命如此……”
等太子妃到的时候,孩子就已经保不住了。
任凭张太医是华佗再世,对这个孩子也是回天无力。
张太医一边救人,一边骂人:“良娣啊!老臣对您是百般嘱咐,要您放宽心胸!结果您呢?日复一日地庸人自扰、作茧自缚!”
郑浔木然挨太医的骂,心里面五味杂陈,身子受着痛,意识却无比清醒。等到服了药,还主动要求见太子妃一面。
吴字微看着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去,她明白郑浔心里有多痛。进了内室,先拉了郑浔的手:“阿浔,孩子还会有的……”
孩子没了,郑浔伤心,同时却又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娘娘,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家里的事儿,跟您和太子爷置气……”
时过境迁,太子妃又有儿女傍身,亦不愿多追究往事。轻轻撩开郑浔的额发,安慰她:“说这些作甚?”
郑浔却摇摇头,恳求道:“娘娘,把她送回邹平吧。”
太子妃大概也知道郑夫人闹出来的糊涂事,想也没想就一口应下:“好好好,赶明儿我就安排送夫人回去。”
不管怎么说都是亲娘,郑浔还想着替她遮掩两句:“您别追究她的罪责,到底生养了我,今儿就当我还了她的恩情。”
拿着太子的孩子还父母恩情,这个恩,可真够大的。太子妃不好说得太露骨,嘴上依了郑浔,心里却明白郑家是个吃亏没够的,只怕以后还会惹出大祸。
孟旭临近子时才回到东宫,在长信殿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郑浔又落了胎的消息。太子妃又说郑浔是受了娘家人的刺激,气得太子连夜就叫人把郑夫人捆到马车上,拉走了。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看得太子妃都呆了。夫妻俩躺在床上,太子妃还有些不可置信:“还是应该让阿浔母子见一面,道个别的……”
太子心里装着北边的事儿,对于这些内宅妇人的弯弯绕绕根本不上心。跟太子妃两个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北边乱起来了,圣人跟柔然约在边境上狩猎赛马,不想中途闯出个青斯,劫持了圣人不说,把个姚佳城也杀得稀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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