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顾客的增多,口碑的积累,在某一天,终于有客人找上她想让她帮忙画一副填色的画。
“我父亲已经下葬了,但是我老在梦里看见他,”男子苦笑,“姑娘能帮忙给他老人家画幅画吗?我好时常祭拜祭拜。”
死者为大,在这样的情况面前,即便是家境普通的百姓也愿意咬咬牙多出些价钱。
“行。您先同我说一下您父亲的长相特点吧。”
为了尊重死者,邱静岁十分认真地画了三天,算上时间和材料成本,这三十文钱几乎跟白送没啥区别。
男子很满意,看着画像都有些不敢置信:“天哪,跟真的一样,姑娘你太厉害了。”
痛快付过钱,男子拿着画像回家祭拜。邱静岁抬眼看了一眼日头,拿手遮挡了一下阳光,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就有一个豆蔻少女来到面前请她画画。
看少女的穿着打扮,好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扔下一个荷包,道:“这是一两银子,我只看到一个人的半张脸,姑娘能不能画出另外半张?”
邱静岁犹豫片刻,只说:“可以试试,但我没办法保证能画出来。”
少女同意了:“这里不方便,到姑娘家去说行吗?”
邱静岁把她带到四合院中,少女边回忆边说:“那人身高八尺有余,体格健阔,丹凤眼,鼻梁高挺……”
邱静岁越听越不对劲,按照描述,她几乎能在脑中把这个人的模样和陆司怀大体对应上。她尝试着按照陆司怀的长相轮廓描述确认,换来少女的肯定:“没错,就是这样。”
该不会是少女怀春吧,怪不得要私下说。陆司怀啊,啧啧啧,这张脸可真够祸害的。
她在心中揶揄了陆大人一把,忍着笑将细节记录下来。
“时候不早,我得回府了,一旬后我再来找你。”少女道。
邱静岁琢磨了一下时间,点头:“到时直接来这里,不用去街上。劳烦问一句姑娘贵姓?”
“我姓……梁。”确认好时间,梁姑娘提着篮子告辞而去。
珍珠眼冒星星:“一两银子!真有钱!”
“好看就是我们这行的第一生产力啊。”邱静岁感慨。
她没有回家,而是将方婶儿子的画最后收尾,带着画到了馄饨铺。
方婶看见画,喃喃自语道:“要是真的,他应该就长这模样。”
“娘?”方姑娘跟着垂泪,方婶神情恍惚,邱静岁不便打扰,同珍珠静静离去。
公主的画像临近收尾,定安公主也把时间空出来,终于在十二月初的时候得以完工。
画中的公主坐在窗前,光从她的左侧投来,将其头上的一只凤头步摇照的黄澄澄似是发着光般,光影照映下公主的面部表情和首饰衣物纹样纤毫毕现,从整体上看端庄贵气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定安公主很满意,邱静岁对报酬也很满意。
抱着二十两银子回到家,邱静岁兴奋地打转。晋朝银子非常值钱,虽然略有波动,可一两银子换算成铜板从没有跌破8000文过,这样一算,她干这一个多月赚的钱都跟邱元思当官大半年差不太多了。
目前手中只剩梁姑娘的订单,邱静岁赶了几天终于完成,按照约定时间交给了对方。成品中的人同陆司怀长相高度相似,邱静岁琢磨着只要她心中想的真的是陆司怀,应该就会满意。
“就是他,就是他……”梁姑娘睁大了眼睛,拿着画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邱静岁摸摸下巴,摇头感叹:“作孽哟。”
或许是定安公主向其他人展示过画像,最近倒有两三个官眷找她画画。
考虑到时间有限,邱静岁没办法全接,她白天要去上课,只有晚上才有功夫。
晚膳的时候,刘夫人道:“后天你哥哥回来,你记得提前请假。”
“哦。”邱静岁点头。
“明年你哥哥二十了,你也十八岁整,趁着这次回来赶考,你们俩的亲事都得定下母亲才安心。”刘夫人感慨。
“哥哥的亲事可马虎不得,得好好看看,我不急。”邱静岁讨好地笑道。
“都不能马虎,放心,母亲保证给你们兄妹找到好姻缘。”
――
腊月二十日,一大早邱静岁就被珍珠拉扯起来,跟在刘夫人身后去城门口接人。
车马人从城门口流入,守城的士兵一一检查着过所。
邱静岁同母亲坐在旁边挤满了人的茶馆里等待,她打着哈欠,努力睁开眼,都怪昨天画太晚,现在她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来了来了。”邱静岁察觉自己的手臂被刘夫人紧紧拽了一下,她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身穿圆领袍衫的弱冠男子从城门口出来。
多年不见,跟记忆中相比,哥哥邱禹白更添文气。
“禹儿。”刘夫人出了茶馆迎上前去,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摸着他的脸庞,眼泪汪汪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见过大哥。”邱静岁行礼。
“儿子见过母亲,妹妹快起来。”邱禹白一手拉着一个,脸上是家人重逢的喜悦。
“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先回家。”
回到邱府,刘夫人拉着邱禹白问这问那,邱静岁静静聆听基本上不说话。
“书院挺好,同窗们也友善,我没有受委屈,母亲莫要担心。”邱禹白叫书童把带回来的特产拿出来,“同窗们说这是南省特制的胭脂水粉,运到外地价格要翻两翻,希望母亲和妹妹不要嫌弃。”
邱静岁收下礼物道谢,邱禹白愣了一下,又笑着摸摸她脑袋:“几年不见怎么这么生分。”
“她之前落水醒来后忘了些事,亲兄妹哪有什么生分不生分的,以后你在家呆久了就好了。”刘夫人嗔怪。
聊了半个时辰,邱禹白说自己一身风尘仆仆,需要回去洁净休息,东西也得归置,刘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放人。
好容易今天有空,邱静岁出门去了逢金一趟,丁掌柜那边还真有回信,不过除了信件之外,还有一个黄花梨的书箱。
丁掌柜道:“是东家吩咐送给小姐的。”
当着别人的面打开礼物太失礼,邱静岁掂量了一下感觉沉甸甸的,揣测里面会不会是装着钱文生的调查资料之类的,也没多问,拎着回了家。
谁知回屋打开书箱一看,里面居然装着各色笺纸、码着一排砚盒,还有所有型号的排笔、染笔、蟹爪、须眉等等画笔一整套,石青、石黄等颜色各一盒,胶矾各五两……
将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满书桌,邱静岁简直幸福得要昏过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上面写着:关于钱文生此人细情,待我回京后详谈。另附薄礼一份,恭贺邱小姐生辰吉乐。
第27章
珍珠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画具, 弱弱问:“这是陆世子送的吗?”
邱静岁呆愣了半晌,方才一脸纠结地看向她:“你说,我收还是不收?”
“收!”珍珠果断, “不要白不要,再说这些东西对陆大人来说也不算什么。” 要是送的是钗环首饰甚至金银财宝她都能抵抗, 但送这些真的抵抗不了, 看着摆满一桌的各式画具,她真的又幸福又满足, 退回去她会心痛死的。
“大不了以后他过生辰我送点贵重礼物好了。”邱静岁拼命安慰自己, 终于跨过心中的坎,乐陶陶地开始试用。
等到生日这天,邱静岁还收到了哥哥邱禹白送的玉钗一只,宋三娘绣的烟紫色绸纱手帕两方, 崔宓送的一个红宝石戒指,陶衡送的一套文房四宝……
吩咐珍珠在账上记好,邱静岁出门准备拜祭巧娘。
来到京西南巧娘殿,邱静岁下马步行踏入院中。从民间选出的侍奉巧娘的使女们正在洒扫清洗。
她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过三个头, 许下愿望。
“愿平安康健, 学有所成。”说完,她拿出荷包, 捐了一角银子。
余光瞥见站在功德箱旁边的一位头戴幕篱的使女, 邱静岁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仔细打量。
那女子身量同她差不太多,正伸出一双纤手整理着香火, 观其举止娴雅安静, 教养极好。
邱静岁喊住一个路过的使女, 打听:“请问使女,那位戴幕篱的也是使女吗?”
“是, 她因被毁去容貌所以常年戴着幕篱,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谢过使女,邱静岁觉得自己的好奇来的莫名其妙,哂笑一声,骑马而去。
在她背后,那位头戴幕篱的使女却转过身看着邱静岁离去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不见。
路过平埠街之时,邱静岁走去方婶摊子上准备吃一碗馄饨,但摊子却意外的并未开张。
她敲了敲门,里面有动静,门随即被打开,是一脸泪痕的方姑娘。
“怎么了?方姑娘怎么哭了?”邱静岁惊讶地问。
“都怪你!”方姑娘的表情从伤心变成愤怒,她猛地将邱静岁推远,大声道,“现在娘不吃不喝不睡,生意也不做了。要不是你硬要画我哥哥,娘才不会跟失心疯!”
邱静岁被推得一趔趄,珍珠忙上来扶住她,生气地维护道:“我们家小姐是一片好心,你别血口喷人!”
“就怪你就怪你!”
方姑娘情绪激动,言语混乱,邱静岁等她发泄完稍微冷静了一些后,才从她口中得知详情。
原来那天邱静岁把方婶走丢的儿子的成年画像交给她后,方婶就像失了魂一般,老觉得儿子就在身边。她为了寻人,茶饭不思,也不再出摊,反而拿着画像在街上到处比对,见到像的便拉着人家不松手,后来竟闹到官府去,衙门见她有点疯疯癫癫的,就答应说会帮忙张贴寻找,叫方婶不要再去大街上骚扰别人。
方婶应下来,但她虽然没有再满街乱逛,却成日家蹲守在衙门门口,守等着官府给她一个消息。
邱静岁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走向,她跟着方姑娘来到统管佑京西五十四坊的昌平县衙大门外,心情复杂地看着蹲在不远处守候的方婶。
她走上前去,叫道:“方婶,十二月的天这么冷,你在这里万一冻出个好歹来叫女儿怎么办?”
方婶听到女儿两个字,慢慢转过头。她顶着蓬乱的头发,眼睛哭得浑浊一片,却还是一眼认出了邱静岁:“姑娘,谢谢你来看我,我再等一会儿就回家,小燕你也快回去吧。”
“娘!”方小燕哭着喊道。
“你快说,你说你画的不是真的,我娘就能回家了!”方小燕哀求。
方婶现在的模样像是一时被蒙住了心智,直接刺激她可能会出事,邱静岁没有听从方小燕的主意。
她蹲在方婶身边,神神秘秘地悄声说:“方婶,其实我认识昌平县捕班上的人,我去给你问问,你先回家等消息行吗?”
方小燕来之前说,因为方婶多日异常的行为举止,衙门对她严防死守,不再允许她靠近。
听到邱静岁这么说,方婶眼中泛出希望的光:“那麻烦姑娘你去问问,我等你一起回去。”
“也行。”邱静岁戴上面纱,直直朝衙门口走去。
捕快们正聚在衙门口不远处说话,邱静岁伸出手招呼道:“王大哥!”
顿时好几个捕快都转头看了过来。
邱静岁走近其中一个有反应的捕快,不等对方开口,先道:“各位差爷听我说,我是来帮忙把那边的大婶劝走的。”
方婶见邱静岁跟一向鼻孔朝天的捕快们说的有来有回的,心中不由信了三分。等人回来,忙问情况如何。
“王大哥说虽然年底事忙,但一直在帮婶子找,让您回家等三天,再来的时候不论如何一定有好消息给您。”邱静岁脸上的表情很高兴,方婶有点信了。
“真的吗?”
“真的。”邱静岁用力点头,“说在丰安坊一带见到过一个人长得跟您儿子很像,不过您千万别自己去找,万一闹出什么误会再把难得的机会给错过了多可惜。”
“好,好……”方婶连连点着头,被方姑娘接回了家。
珍珠赞叹:“小姐演的真好,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是真的啊,”邱静岁看她,“王捕快确实是这么跟我说的。”
“啊?那小姐真的画出了她儿子长大后的模样?小姐好厉害!”珍珠崇拜地说。
“还不一定呢,核实身份后再看吧。”
邱静岁实话实说,她心里可没底的很。
但谁料到三天后再次去拜访方婶的时候,居然真的看见她拉着一个男子哭哭啼啼的。更惊奇的事,那男子的长相竟同画像上相差无几。
“多亏了邱姑娘才把你找回来,咱们得谢谢人家。”
方婶拉着儿子就要下跪,邱静岁忙把她拉起来:“真是您儿子?”
“是啊,”方婶又哭又笑,“他小时候被拐去大北边,在那里长大,如今受雇给人家跑买货运,几年都不一定来京城一趟,是老天爷有眼,才叫咱们母子有缘分团聚。”
那男子也千恩万谢的,邱静岁看他穿着打扮倒不似普通百姓,不过干他这一行的有些家底也正常。
“皆大欢喜就行。”邱静岁笑着蹭了一顿好饭,谢绝了其他酬劳。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因为方婶不遗余力的宣传,这件事很快在坊间传播开来,事情也逐渐变了样。
有人说她看一眼小孩就能画出他长大后的模样,这倒还罢了,更有甚者传说她的画能变幻出真人,坊间将她吹得神乎其神,邱静岁自己听了都牙碜。
年底龚画师放假,为了躲避风头,不被扒出身份,邱静岁便老老实实窝在家练画不敢出门。
她正等着过年吃喝玩乐呢,没成想腊月二十八的时候,陶衡突然气冲冲地登门拜访,刘夫人又纳闷又不敢怠慢,恭请他去正厅。
陶衡硬邦邦的说:“夫人不必忙,我找邱小姐说几句话。”
刘夫人只好留下邱静岁,派了几个丫鬟在院里远远守着。
“年节繁忙,陶公子怎么有空过来?”邱静岁一脑袋雾水,只好说些不咸不淡的话。
“我看邱小姐倒是挺闲的。”陶衡目光不善地看着她。
“我不明白陶公子的意思。”邱静岁心中也不舒服起来,她直言直语道。
“不明白?我且问你,行之是对你如何?”
“跟陆大人又有什么关系?”邱静岁更不解了。
陶衡“哼”了一声,气道:“怎么没关系?不是你画的画,他会一回京就被皇上禁足吗?”
第28章
陶衡说完之后, 邱静岁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猜想到其中关窍。
她几乎是急切地问:“我曾经按照客人描述画过一幅画像,上面的人与陆大人十分相像,是不是那幅画出问题了?”
陶衡看着她:“现在梁家拿着画像说梁小姐的贴身丫鬟在出事那晚看见过行之, 疑心是他犯凶,你说现在怎么办?!”
凶手当然不可能是陆司怀, 如果那个丫鬟没有说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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