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文生!”邱静岁激灵灵念出一个名字, “钱文生长得同周婉清的心上人相像……周婉清爱慕陆司怀,是他!”
“你在说什么?”陶衡不明所以。
“陶公子可否先去寻钱文生的下落, 事后我再行解释。”
“好。”先为陆司怀脱罪要紧, 见邱静岁显然不是故意陷害,陶衡一口答应下来。
然而当天下午陶衡便去而复返,一脸郁色地找到正坐立不安的邱静岁说:“人跑了。”
陶衡明白了其中大有文章,他焦躁地问:“怎么办?”
邱静岁心中来回翻腾, 她自认是个惜命的胆小鬼,但要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叫别人陷入险境她更是寝食难安,思来想去,邱静岁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她低着头思索片刻后, 抬起头坚定地表态:“陶公子, 稍安勿躁,我不会让陆大人因为我的画而蒙冤的。”
说罢也不管陶衡如何, 她回房拿上画笔直奔宋府。
陶衡“唉”了一声, 忙跟在她身后追了出来。
宋家门户紧闭,邱静岁被后门的小厮拦住不让进, 她试图讲道理但不起作用。
心一横, 她带着珍珠绕到宋家正门, 顾不得形象脸面说什么都要见宋三娘。
守门的小厮面露难色,尤其是见到随即赶来的定安公主的大公子后, 其中一人忙去报信。
宋家不敢让陶衡多等,不久便有人将两人请了进去。
邱静岁要找宋三娘,陶衡跟着去后院不合适,但宋家便将他们留在前院,让宋家二郎出来接待。
片刻后宋三娘才被领过来,只是她的身后竟还跟着多日不肯见人的宋秋昭。
如果放在平时,邱静岁一定忍不住向宋秋昭试探一二,但是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她只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
宋三娘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面容憔悴,双眼无神,进来后只见了个礼便站去一旁,垂着头不发一言。
“三娘,你先别难过,”邱静岁上前安慰,“这种姻缘丢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你……你如何得知?难道如今京城已经人尽皆知了么?”宋三娘猛然抬起头,颤抖着问。
“目前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明知道现在不合适,但邱静岁还是不得不继续说下去,“我想求你一件事。”
“够了。”宋秋昭挡在妹妹身前,声音虽低但从语气中透出一股坚持,“作为三娘的好友,无论有什么急事,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开口。”
听到没有太多人知道消息后,宋三娘松了口气,她拉着宋秋昭的手:“大姐,我没事的,邱姐姐找我一定有要紧事,你让她说吧。”
在征得陶衡的同意后,邱静岁说出了陆司怀被禁足一事的原因,不过略去了许多细节。
在场的宋家三姐弟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怪不得他要跑……”宋秋昭喃喃道。
宋三娘的表情更复杂,得知钱文生人去宅空后,她一直以为对方是反悔想逃婚,自苦自怜许久,实没到还有这样的内情。她瞪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想干什么?我知道你擅画人物,难道你是想让我妹妹帮你画出钱文生的模样?”宋秋昭蹙眉问。
“抱歉,我确实是这么想的。”邱静岁惭愧道。
“不行。”宋秋昭果断严词拒绝,“事情传出去别人一定会议论三娘,于她名声有损。”
“我不会透露一丝半毫,绝不让三娘的名声受损。”邱静岁保证。
“何人会信一个同钱文生素昧平生之人的画?”宋秋昭反问。
宋秋昭说的没错,宋三娘同钱文生定过亲事,如果她肯出来指认对方的长相,可信度将会大大提高。
虽然晋朝风气开放,邱静岁也不太在乎,可她不能要求其他女子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况且这是邱静岁自己的过错,没道理叫宋三娘买单。
“梁府上交的画是平埠街一位十分了得的画师所作,据说她能三岁画老、画龙点睛,邱小姐的画恐怕……”梁二郎说着摇了摇头,像是在感叹她的幼稚。
“虽然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但我就是平埠街上的画师本人。”邱静岁平静地说,“到时候我便说是我在荷花宴上见钱文生风度翩翩,心生爱慕,纠缠不休,所以熟悉其相貌。”
“什么?你是那名画师?”
“邱姐姐你……”
就连陶衡也对邱静岁的话很是吃惊,连他都没办法基于同陆司怀的交情和自己的身份强逼女子做出毁坏自身名声的事,邱静岁却能如此豁得出去,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宋秋昭表情复杂:“陆世子年少有为,工于谋算,且福泽深厚,即便邱小姐不帮他,他未必就没有脱困之法,你何必自找麻烦呢。” 邱静岁听出宋秋昭话里一丝隐藏的劝告,觉得对方对她心存善念,这倒令她有几分开心,便也敞开心扉实打实说出心里话:“便是百万巨富,若因我之过致其财损哪怕分厘,我也应尽力弥补。不论是谁,我的画不能用来冤枉人。”
见她态度如此坚定,宋秋昭在盯着她看了许久许久后,才终于松口。
接下来几天邱静岁就像是住在宋家一般,哪怕大过年的都没有撼动她早出晚归的行动。大年三十晚上吃过饭,邱父邱母同哥哥围在一起守岁,邱静岁独自在碧纱橱里废寝忘食地画画,直画到眼睛酸涩肿胀,实在睁不开眼才侧倒眯一会儿,不到半个时辰又醒来继续画。
珍珠总是感叹年底她推拒了那么多夫人的邀画多么可惜。原先定下的几家,虽然收了定金,可因为眼下的事情又给耽搁下来,进度几乎停滞。
用珍珠的话夸张地形容就是“至少少挣了一万两”。
后半夜众人都有些熬不住,邱静岁跟在邱禹白身后回自己院子,一路上两人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些日常家事。分别的时候邱禹白欲言又止的,但最后也只道:“回去好好歇息吧。”
“是,大哥。”
邱静岁哪里睡得着,又去里间继续画到天明。
第29章
邱家在京城中倒有大伯一家亲戚需要走动, 好说是大年初一,邱静岁没办法继续窝在家里画画,被刘夫人带出来交际。不过今年的主角另有其人, 邱禹白回来后,立刻顶替她成为了母亲最想推销出去的对象。
她乐得清净, 坐在廊下跟大伯家的堂妹下棋, 堂妹邱芳菲不是邱静岁的对手,下几盘输几盘, 仗着年纪小开始耍赖。邱静岁让了几盘, 下的没意思极了,难免想到在崇远山庄跟陆司怀下的那盘棋来。
午饭吃到一半邱静岁本想溜回家继续画画,却被刘夫人喊住不得溜号。吃完饭,家中小辈们闹着要去街上逛逛, 邱静岁只得一同去。
今日街上出摊的少,但杂耍卖艺的多,甚至于装神弄鬼的也不在少数。也不知怎么聊起来,堂哥邱永斌说起平埠街上一位画工出神入化的女子, 转眼看到身后的邱静岁, 颇感兴趣地问:“静岁,听说你画工亦是了得, 都被定安公主请去画画了?”
“承蒙公主不嫌, 大哥过奖。”邱静岁袖着手道。
几位堂兄弟姐妹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静岁竟然这么有出息,以后飞上枝头别忘了拉一把咱们。”
“传说平埠街上那位画师可以画出稚童长大后的模样, 堂姐, 你能做到吗?”
“就是能做到也别去给百姓画, 要是让公主知道自己跟草民共用一个画师那还得了。”
邱静岁呼吸一滞,她咬住下唇, 这才想到还有这么一层顾虑。如果贸然暴露身份,名声她倒可以不在乎,这也是她自己的事,可一旦涉及到公主和其他贵妇,她们是一定不会坐视她用不顾一切的行径做出降低自己身份地位的事的。
暴露身份的后果,轻则自此摒弃不用,重则打击报复,绝了她借画打开局面的准备。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邱静岁下午便拿着节礼去拜见龚思道,她喝着师母准备的清茶,同老师坐在暖阁里说话。
“最近有桩新闻师父可听说了?”邱静岁试探着问。
龚思道方才还和蔼笑着,一听这话立刻收敛起笑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你是说平埠街上那个画师吧?奇技淫巧,旁门左道,有这样的画技却去给乡野草民画像,还大言不惭地说能以骨画人,将来一旦出事,有她栽跟头的时候。”
邱静岁心往下沉去。
“你有天赋,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将来坦途一片,千万不要学她去做这些沽名钓誉的无用之功。”临走前,龚思道还特意嘱咐了一句。
离开时,邱静岁笑得很勉强,大年初一整整一天她都没有再动笔。
大年初二,之前下过定金的牛舍人的夫人派人来催,说元宵节要用,请她快些作画。
“夫人给了一两银子的定金,邱小姐不会不能按时交画吧?”牛府来传话的管事媳妇话中隐含威慑。
“我当初并未承诺交画时间。”邱静岁眉头紧皱,道。
“邱小姐拿了钱自然该为我们夫人好好办事才对,再说拖了这么些天,这不也才头一回催?要不是看在定安公主的面子上,这钱小姐你可留不住。”管事媳妇仗着自家门第比邱家高,言语也不客气起来。
拦下一脸不服想要对嘴的珍珠,邱静岁道:“正月十四来拿画,如果贵府夫人到时候还想要的话。”
“好,倒时小姐可别叫我白跑一趟。”那管事媳妇忽略了后半句话,拿着承诺满意地回去复命了。
“小姐,你不要命了,这怎么画的完?”珍珠着急。
邱静岁走到书桌前,展开桌上的画卷,珍珠才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钱文生的画像已经跃然纸上。
小姐必定是熬了许多夜才画完的,珍珠看着邱静岁眼下的乌青,心疼不已。
一旦把这幅画交出去,邱静岁表面平静的生活将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珍珠劝道:“小姐,那天宋大小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何不把画交给王羽仁大人,他是陆世子的心腹,只要他们还留有后手,或许便不会将画交出。”
“此事我确有过失,无颜将这样艰难的选择甩给受害者。”邱静岁将画重新卷起,“今天再好好休息一天,明日我去把画交到京兆府,之后便得给夫人们赶工,你去多买点提神醒脑的白芷香,接下来可不好熬。”
经过两日的思索犹豫,邱静岁已经下了决定,她最终的目的还是希望成为犯罪画像师查出凶案幕后主使,给贵妇们画像只是想把自己的名声打出去顺便赚点银子,既然两者之间出现了冲突,那自然还是要回归自己的根本目的。
珍珠一脸纠结地在隔断外的床上守夜,她一贯觉浅,但今日不知怎么的却睡得死沉,一夜黑甜香梦,第二天一睁眼才发现天光大亮,小姐都起床洗漱完毕了。
好在小姐也不计较,连早膳都没吃,抱着画卷就出门往京兆府中去。 本来官员们年节放假七天,衙门一般是没人的,但是因为陆司怀的案子实在牵涉重大,所以包括邱元思在内的好几个官员都不能休个整假。
来到京兆府的衙门口,邱静岁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官差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父亲有急事的,也没拦便放她进来了。
来到后衙,邱静岁知道此时屋中必然不只有父亲一个人,此案牵扯到陆司怀,大理寺也须参与办案。听着屋内众人的争吵,邱静岁没有去耳房中等候,而是果断推开了房门。
屋中站着三四位青袍和一位身着浅绯色官服的男大人,邱元思看见门口突然出现了女儿的身影,愣神片刻后大步朝她走过来,低声训斥:“你不在家呆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邱静岁抿着嘴绕开父亲邱元思,走到当中:“关于梁小姐被杀一案,我有一件东西想要各位大人一观。”
“你做什么?还不快回家去?”邱元思过来拉着她,低声训斥,又哂笑着朝其他官员道,“这是下官的小女儿,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来想必是找下官回家待客,若有言语冒撞之处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眼看要被支吾过去,邱静岁顾不得许多,一把扯开画卷,众官员看到画后,连那官职最高的绯袍官员神色都为之震动。
“这是……”一位大人惊讶地张口。
绯袍官员接道:“是荷花宴散场时你看到的吗?”
“嗯?”邱静岁深觉不对,她将画正面面向自己,也跟着瞪大了眼睛。
画上分明是定安公主府外的场景,空中还画着散场后仍盛放不停的烟花,尚未离开的少数宾客正从府中走出来,有的在与人聊天,有的在打量街景,有的正在上自家马车,画卷笔触细腻、生动无比,在场几位大人甚至能从面部特征认出画上晚走的官员是谁。
如此细节,几乎可以证明画此画者亲眼见过此等场景。
而最重要的是,在这幅画中陆司怀格外显眼,他之所以显眼,倒不完全是因为出众的长相,而是在宾客全聚在公主府门口的时候,画幅的右上角画着的一座茶馆的二楼孤零零只有一人一手,那人自然是陆司怀,而坐在他对面的那只手的主人却因被窗扇遮挡,未画出面容。
邱静岁细心地发现那只手上带着扳指,明显是男人的手。
但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幅画根本不是自己画的!
思绪飞转,邱静岁立刻明白自己的画被人掉了包,但此画的信息竟丰富得十分有利,结合刚才绯袍官员问的那句话,邱静岁灵光一闪,果断承认下来。
“是,小女那日也去公主府上参宴,在回家的路上发现少了一只耳环,因此倒回去寻找,正看见陆大人在茶馆跟一个男子说话。”邱静岁接着说,“公主府烟花未尽,尚在亥初,同梁小姐遇害的时辰几无差别,囊秀戏楼与公主府相距甚远,陆大人怎么会是凶手呢?”
“此言有理。”绯袍官员点头,“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当晚同陆大人喝茶之人。”
其他人如同松了一口气般纷纷应和,精神抖擞地准备给陆司怀脱罪,看起来谁都不愿意得罪卫国公府的模样。
来之前,邱静岁一直以为这帮人是憋着要置陆司怀于死地呢,如今看来卫国公府比她想象中更有权势。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绯袍官员刻意忽略了提交该份证据的邱静岁,邱父大松一口气,忖度着他们是顾及女儿家的名声不想声张,想必这桩献画洗罪之事也会在查证到那不明男子后被掩埋得干干净净。
被邱元思命人送出京兆府后,邱静岁心情复杂。目前看来,更换后的画让她既可以帮助陆司怀洗罪,又可以保全名声,是目前最好一举两得的事,但令她胆寒的是,能自如出入她的房间不被发觉,这个人的武功该有多么可怕?万一意图不轨之人派这种水平的杀手来杀她,她还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吗?
第30章
陆司怀静坐在书桌后, 面前摆着王羽仁替换而来的邱静岁最近夜以继日画出的钱文生画像,他看的格外专注。
许久后,他突兀地问道:“长得很像?”
王羽仁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眉眼确有几分相似, 但总的来说还是与大人相距甚远。邱小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照着您画出来的样子,或许正同那晚梁家丫鬟在月明下的一瞥留下来的印象重合, 这才有此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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