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宜拖得太久, 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王羽仁接着问。
收起画卷,陆司怀道:“等。”
“是。”王羽仁似乎想到了什么, 问:“这段时间盯着邱小姐的人此刻现在府中, 大人可要召见?”
陆司怀眸色深深,轻颔首:“你再去帮我拿一样东西。”
――
邱静岁本以为查找那个不明男子会花上一段时间的功夫,谁知道初四一早,吴景主动找上京兆府, 陈明当晚是自己跟陆司怀在一起谈事,茶馆的伙计也有几人曾在当晚见过他们,可以作为人证证明陆司怀的清白。
有官员别有用心地细问当晚两人特意避人谈的是什么事,吴景竟嘲讽地回道:“大人没听说前一阵子我定婚的消息?自然是为解除跟陆玉书的婚约, 叫卫国公府放我与其他女子婚配。”
事关两府家丑, 吴景都敢自曝出来,反叫其他人不好再多问。
经过查证, 情况属实, 陆司怀的嫌疑被洗清。同时便有人怀疑到钱文生头上,派人去追查时发现人已不在, 此举更成了对方做贼心虚的表现。
情况上报后, 陆司怀第一时间被解除了禁足。
“西昌侯府竟然肯为卫国公家作证, 难道两家之前不是闹得很难看吗?”晚膳时,邱静岁追问邱父。
邱元思对她意见颇大:“我还没同你好好算账, 你竟然问到我头上来?”
一家人听得邱元思的语气过于严肃,都停了筷看向父女俩。
“是谁教你一个大家小姐直奔衙门去给一个外男陈冤作证的?”邱元思越说越来气,“你以为凭咱们家的家世,能够得上卫国公家?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之前坊间有几句闲言碎语我都没跟你计较,但你实在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刘夫人想为她说两句求情的话,却被邱元思堵了回去:“今年就给她挑一门亲事。”
看着父亲拂袖而去,邱禹白看向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妹妹,宽慰道:“父亲话说得重了些,但确是为你好,别往心里去。”
他记得小时候妹妹胆子小又爱哭,连被他开玩笑似的哄骗几句都会红眼眶,便自以为妹妹受不住父亲如此严厉的指责。可在他话说完后,妹妹缓缓抬起的面上竟是一丝泪意也无。
邱禹白怔了一下。
“女儿先告退。”邱静岁无视了母亲和兄长的目光,径直回到自己屋中。
给牛夫人的画才刚起了个头,白天要去牛府,晚上她也不闲着,拿起画笔继续修饰细节。
邱静岁老老实实在家呆了几天,期间果然收到了公主府的邀帖,如此宝贵的机会终于让邱元思松口,她才得以出门赴邀。
下马后第一个遇到的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公冶文,相比起上次见面,他变得不修边幅起来,面色苍白,身形也瘦弱上三分。
他低着头往公主府中走,口中还念念有词,一概不理会旁人的招呼,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邱静岁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进了府中,邱静岁四处张望着寻找宋秋昭,最终在一群小姐们围聚的流鸣榭中发现了她的身影。
与此同时,宋秋昭也看过来,目光相接,邱静岁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隐有深意。但不知为何,宋秋昭很快移开了视线,人也朝远处的楼阁方向走去,明显是要躲避她的意思。
邱静岁不解其意地忙要跟上去,却被迎面走来的人挡住了去路。 她抬眸看向对方,呼吸一顿,接着就是莫名的心虚和愧疚,种种情绪渐渐融合成复杂的感官,让她不自觉紧张起来。
“陆大人,”眼看对方走到面前,邱静岁行礼,“或许您已经知晓其中内情,是我的画害您被囚禁多日,不知该如何向您致歉,实在惭愧。”
陆司怀走到她面前一臂处停住,但这个距离在外人看来还是太近了。
邱静岁退后一步,视线不知该放到哪里,只听得陆司怀不愉的声音:“躲什么?”
“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否认,然后发现自己无从解释,只能住口不语。
“你去平埠街上摆摊卖画?”陆司怀见她将一双手藏在锦缎披风中,明显是一副怕冷的模样。
前几天陶衡找过她之后,邱静岁就从其口中听到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乔装摆摊一事,既然陶衡知道了,那这件事自然瞒不过陆司怀。
“嗯。”邱静岁点头。
“不是要给官眷画?”陆司怀视线转移到她脸上,停在她因受冷被吹得发红的鼻尖。
“我本意是为了练习画技,给谁画都一样。”邱静岁说谎了,她不可能实话实说自己是怀疑陆司怀对案件细节有所遗漏才走上这条路的,“关于钱文生……”
“是他下的手,但他不是幕后主使。”陆司怀抬眼看向周围,声音也放轻许多,确保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正说着话,公主府派人请宾客去屋内坐席,邱静岁匆匆与陆司怀告别,逃也似地去了后院。
好消息是因为之前跟陶衡提过一嘴,对方特意把宋秋昭安排成和邱静岁一桌比邻而坐。
自从坐下后,邱静岁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宋秋昭,直把一位大美人看得束手束脚起来。
“宋小姐,”在盯了对方许久之后,邱静岁终于开口,“你觉不觉得咱俩在哪里见过?”
“没有。”宋秋昭别开脸不看她。
“你再好好想想,说不定咱们老家离得近呢?”邱静岁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对方在听到这句话后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慌乱。 邱静岁的心怦怦直跳,她几乎就要问出口,却被对方打断了。
“我不懂邱小姐在说什么,不过我须得劝你一句,有些事不去探寻反而对自己更好。”宋秋昭突然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眼睛。
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就在邱静岁想要再追问时,对方以极低的声音说:“离公冶家远一点,其余不要再问了。”
第31章
邱静岁将宋秋昭的这句话放在心中捻过几遍, 对方分明是承认了她的某些猜测,但却不知为何不肯相认。
难得有缘遇到同乡,宋秋昭的态度却叫人捉摸不透。
如果世事平静无波, 有宋秋昭刚才的一句话,邱静岁便会识趣地不再询问, 但现在她和对方都遭遇过蓄意谋杀, 性命攸关之际,宋秋昭还能这么平静,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但却不能说出来。
这一点邱静岁倒十分理解,毕竟她自己也从没想过将做梦的秘密说给任何其他人听。
那宋秋昭这么平静,可能有两个原因:她已经知道了幕后凶手,或者虽然不知道但有把握逃过此劫。
结合她的提醒, 邱静岁大胆猜测,公冶家同贵女谋杀案脱不了干系。 公冶家是什么人家,邱静岁平常也从父亲和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几句。
距今大约一千年前,那时这个平行世界的历史进程还处在奴隶制时期, 国家的雏形刚刚建立, 一切制度尚待完善。有一位乡野村夫不种地不干苦力,也不爱同别人说话, 白天睡觉, 晚上一醒来就盯着天上看,招来讥笑无数。那个时候养一个成年男子的食物对于一个困苦的家庭来说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他的父母甚至想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
听到这个消息的村夫叹息着将自己观察了多年的星、月变换规律讲给父母听, 并根据北斗星与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划分了二十四节气。
他划分的节气顺应农时, 很快普及开来,逐渐成为全国适用的金科玉律, 因此也影响了后续历法的变动。凭此项功绩,村夫被当时的皇帝封为关内侯。
这个人就是公冶家的祖先,公冶来。
跻身贵族阶级后,公冶来非但没有坐吃山空,反而比以前更用心地观察并记录天文星象,利用钱财和地位之便制作了许多观星工具,其制作的经纬仪、抚辰仪一直沿用至今。
他不仅给这个世界丰富了天文知识,还根据星象历法创造出了一套占卜的方法。从此,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婚丧嫁娶,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或多或少地相信着这些玄学,天下卦师也都认公冶来祖师爷的地位。为了进一步稳定此等人才,当时的皇帝便特意为他新设了一个衙门,主要负责观察天象、颁布历法等。
又因为抚辰仪别名浑仪,故该衙门被命名为浑仪监。
一般来说,公冶家出了公冶来这样惊艳绝伦的天才人物已经是十分难得,虽然他本人在历史的长河中耀眼无比,但若没有优秀的继任者,家族也会随着他生命的逝去渐渐归于消亡。
但奇就奇在,公冶家就像是有这方面的天赋一般,几乎每一代掌家者在占卜上都有很深的造诣,尤其是涉及国家大事方面更是神乎其神,百姓间竟传说是十有九中。
所以公冶家就像是孔夫子家一般,从千年前代代传承下来,无论灾祸战乱、朝代更迭,从来没有断过代。且每一朝的新任继位者都十分尊重公冶家的地位,所设浑仪监的监正几乎全是公冶家的人。
公冶家极其低调,很少拉帮结派或者参与党争,据说这是公冶来定下的祖训,也因此其地位更加超然。
王公侯伯终会落入“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结局,但公冶家却是世世不绝的荣华富贵。
邱静岁品着宋秋昭的话和公冶家的历史,一个一直被她忽视的遇害贵女的共同点冒了出来。
崔宓曾说过,她和宋秋昭都是土命,如果梁千柔和周婉清也都是土命的话……那代表此案必定同公冶家脱不了关系。
思绪纷乱地吃完宴席,邱静岁没有立刻离开公主府,她来到褚飞阁前看其他宾客下棋游乐,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看向站在远处曲廊下的公冶文。
与以往不同,这次他并没有再擅自给别人卜卦,只是面色沉重至极地靠在柱子上愣神。
几位公子从他身旁经过,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公冶文身子轻晃,幸好及时扶上廊柱才避免了摔倒的结局。
撞人者是个提着鹦鹉笼,“一身金”打扮的身形肥胖的弱冠男子,他漫不经心地对公冶文敷衍道歉,而在邱静岁眼中除了占卜事事不在意的公冶文这次却没有轻易饶过对方。
他上前一步抢过对方手中的鹦鹉笼,狠狠掼在地上,笼门掉落,鹦鹉趁机飞了出去。 锦衣公子立刻就生了气,声音高的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虽然邱静岁离得还是有点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根据双方的动作也能大概看得出来,锦衣公子指着地下的鸟笼要公冶文道歉,众人也出来打圆场,方才反应过激的公冶文非但不肯借坡下驴,目光反而更加阴鸷。
最后还是陶衡出面才将风波平息下来。
离开的时候,邱静岁特意路过正要上马的陆司怀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她觉得对方应该明白了自己眼中浓烈的求知欲,就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逢金二楼等候。 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邱静岁等了一会儿才等到陆司怀带着王羽仁到来。
“周婉清和梁千柔她们两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大人知道吗?”不等对方坐下,邱静岁便急问道。
陆司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却转身示意王羽仁将手中方方正正的礼盒摆上来。
待王羽仁打开木盒,邱静岁看着盒里端正放着的十二件构图饱满、细致入微的内画壶,懵然地问:“陆大人这是何意?”
陆司怀慢慢品了口茶,一双丹凤眼看着她,道:“慈宁的内画盛名在外,你既习画,便赠与你。”
第32章
邱静岁觉得很奇怪, 在她问出那么关键的一个问题之后,陆司怀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给她送礼?
这在她眼中就是顾左右而言他,邱静岁没有逃避他的目光, 紧盯回去:“请大人告知我那两人的生辰?” 陆司怀反而垂下眼睫,接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就在邱静岁忍不住要再问一遍的时候, 她听到陆司怀道:“三月二十七, 九月十八,如你所想, 都是土命。”
“陆大人早就知道遇害者的共同点?”邱静岁反应过来, 她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大人既然知道并能找上我,那为什么不阻止梁千柔遇害?” 陆司怀皱眉:“坐下。”
“现在重点是我的礼仪问题吗?”邱静岁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我本来还以为是我的错觉, 现在看来,大人似乎根本不是真心想要查案。那大人又是救我又是设陷阱的是在折腾什么?图好玩儿吗?”
“一个又一个女孩子失踪或死去,这里面甚至包括大人的亲妹妹,这样深切的仇恨也不能让大人寻根究底, 一查究竟?到底是幕后之人太厉害, 还是大人别有所图?被耍了这么久,我实在是看不明白了。”邱静岁颓然地坐下, 语气中有怨也有无力。
站在旁边的王羽仁神色一凝:“邱小姐, 请谨言慎行。”
在邱静岁的印象中,陆司怀绝不能算是好脾气的人, 她也做好了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能会有的后果, 她只是很费解, 不说出来心里实在难受。
令人意外的是,听完如此冒犯的一番话后, 陆司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眯着眼睛危险地看向她:“你想知道真相?”
邱静岁自嘲一笑:“我能从大人口中知道吗?”
“不能。”陆司怀回答的很快,这个答案也没有超出邱静岁的预料。
“我有别的法子保你性命无虞,不必去查如此凶险的案子。”陆司怀补充道。
邱静岁疑惑地看向他,四目相接,陆司怀黑眸沉沉,像是一潭静水,平静的表象下却波涛汹涌。
“什么法子?”邱静岁问。
“吴景执着多年,宋秋昭为何突然松口,你可曾想过?”陆司怀不答反问。
邱静岁摸着下巴好生想了一会儿:“是不是那天私奔时吴景是为她受伤,宋秋昭心生感动所以才点头同意嫁人?”
根据她做的梦,宋秋昭本来应当同周婉清、梁千柔一般遇害身亡,但第二天她和陆司怀找到宋秋昭的时候,其虽然神色憔悴,但命却保了下来。相反吴景却受了重伤,将养许久才回复的七七八八。
仔细分析的话,不难想到是吴景替宋秋昭挡了灾,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的变数,宋秋昭才能化险为夷。
“是,也不全是。”陆司怀道,“宋秋昭算有遗策,没料到自己已有准备仍被暗杀,只能另寻他法。西昌侯府乃簪缨世家,成为吴家的人,别人便不敢轻易动她。”
邱静岁回到他问题的目的上,猛然了悟,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司怀,问:“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有样学样,也找个高门大户嫁了?且不说这法子究竟能不能一劳永逸,便是能,我又上哪儿找这么一户人家去?”
“不必找。”陆司怀定定看着她,一张俊美的脸上莫名出现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嫁入卫国公府便可。”
陆司怀的话像是一盆热油兜头浇了她一身,邱静岁连耳朵尖都泛起了红色,涨红着脸张口欲说,却用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
不只是她,王羽仁都面色吃惊盯着陆司怀的后脑勺猛看,甚至挖了挖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模样。
陆司怀看着她,没有再重复,但神态自若的,看样子并不是冲动之下才说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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