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遭灾被卖,到为人奴婢,杏儿一直过得是最为人轻贱的日子,长此以往,她也认为自己本就是不重要的人,别人给她委屈她受着,别人给她恩赏她得感恩戴德,何曾想到有这么被看重的一遭,而且人家可还是公府的人呢。
杏儿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她心里一瞬间是非常慌乱的,但是本性中的那一抹机灵又叫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她学着平日里见到的,大丫鬟们的样子,只笑了笑,道:“是奴婢身量小的缘故,不过是件小事而已,这位小哥太言重了。”
因为要尽力将这件小事带过去,所以杏儿说完,便露出温和的笑意,随在展月后头被引去了后院铺房。
而嫁妆等物的安置,自然要让秦妈妈负责安排。
卫国公府的丫鬟在前头引路,杏儿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心里还在想着方才那件事,连公府的景色都少分心去欣赏。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是对的,会不会叫人看笑话?万一丢脸那丢的可是邱府的脸,她以后还怎么在府上容身呢?
“你做的很好。”一道声音在她前头响起,杏儿看过去,才发现是珍珠开了口。
她立刻安心不少,知道无论怎么样不算出丑。能过得去便很好,而珍珠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会儿杏儿才有心观赏卫国公府的环境。屋宇楼阁又高大又宽敞,便是院中也是假山池水、亭台水榭无一不备,各色装饰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想必是稀罕物。
路上时不时能见到仆妇、丫鬟们走动着往各处去,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华丽得很。说句僭越的话,杏儿曾见过几次二小姐,她觉得卫国公府这些丫鬟们穿的戴的,比自家小姐还要更好上不止一倍。
她忍不住便担心起来了,以后小姐嫁过来,娘家家世一般,嫁妆也一般,容貌虽然也算得上清秀,但又没有多么出挑,以后可怎么在这深宅大院里过呢?想来,作为小姐,看着千好万好,其实也有说不出的担忧烦恼吧。
眼看要过院门了,杏儿收了思绪,准备着给珍珠等人帮手铺房。结果一踏过月亮门,映入眼帘的不是后院屋舍,反而是一处占地极宽广,一眼望不到头的花园。
前面断断续续地响起丫鬟们的惊叹声,眼下虽然是正月末,天气还很冷,但园子里却有不少绿色,光她认得出的便有银杉、松树等等,腊梅更是开的正盛,红彤彤一片远看像红云似的,煞是好看。
又走了两三刻钟,弯弯绕绕不知穿过了多少院子,才来到女眷居住的后院里。杏儿咋舌,想这深宅里头,出一趟门也够折腾的,后来才想起还有后门,肯定是比较近便的,有事多走后门,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卫国公夫妇眼下只剩了陆司怀这一个儿子,那给他住的院子只次于公爷和夫人。杏儿粗略估量了一下,倒没有大的很夸张,但是占地确实算很广,也是套着的一个三进的院子,屋子很多,也很干净敞亮。
明日就是成亲的正日子,院子里到处披红挂彩,双喜字贴满了窗格门扇。领路的丫鬟推开卧房门,珍珠等丫鬟捧着东西进去,杏儿只觉得迎面便是一股暖香扑来,一路走来的寒气片刻便被驱散得干干净净,舒服地叫人直想歇倒好生休息一觉。
屋里候着几个媳妇丫鬟,她们解释着说:“听说邱小姐晚上睡不大好,我们夫人便特意从太医那里要了这香来,点上保管一晚安睡。” 杏儿眼都看花啦,她只觉得到处都是金彩辉煌的,就连屋里的家具把儿都带着金,不过她也知道自己眼俗,这些金银对卫国公府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墙上的一幅幅字一幅幅画,那样秀美,那样精致,恐怕才更值钱。她偏头一看,隐隐约约看见软罗帘子后头,西间还有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子,和两人高的多宝阁,上面满是书籍摆件,样样都好看。
她心中念了声天爷,心想怕是天上神仙住的房子也就是如此了吧。
第101章
珍珠等丫鬟将红色喜帐挂好, 把铺盖也全换了上去,又把邱静岁喜爱的装饰、画具一一安放到房间里合适的地方。虽然她们人多,但是收拾内务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如此也规整了一个时辰左右。
等一切安置妥当,祝妈妈带着笑过来招呼:“姑娘们辛苦, 快去隔壁院吃些茶酒吧。”
按照习俗来讲, 男方确实要对前来铺床的女家人尽力招待,不过放在平民之家, 能送个鸡蛋糕饼便算是厚礼了。乡下人家, 因为穷困,不但嫁妆聘礼大部分都拿不出手,便是连席面也是可着头做帽子,如果一个客人只随了一份礼, 却恨不得带上一家老小七八口人去坐席,那即便主人家在喜日子这一天当面不说,事后也绝对会不满,而且村里人也会觉得这一家太不懂事。
杏儿跟在人后去了隔壁吃酒, 不想人家何止是招待茶酒, 直接整整备了一大桌席面,全是硬菜。别说猪肉鱼肉, 连羊肉、驴肉和牛肉都有。做饭的大厨必定也是名家, 每一样菜都是又鲜嫩又好吃。
今天来这一趟,见识不但长了不少, 自己的肚子也真是有福气呢。对杏儿来说, 她这辈子也没有吃过这么好的菜肴, 能维持斯文的进食表象简直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
可惜她人太小,就算把肚子吃的滚圆, 也就刚把菜色都尝了一点点而已。
对于村里的事情,杏儿记得的不多,但是婚事、丧事是农家难得的大事,杏儿对此印象很深刻。她记得小时候看村里人办丧事,那家人老的突然,主家便临时托几个堂兄弟出去采买白事的一应使费和吃食,结果那几个堂兄弟不是东西,这个钱也敢中饱私囊,买的物什全是糊弄人的。
这是欺负主家性格软,以为便吞些钱,他又敢怎样?结果主家那儿子本来就因丧父饱受痛苦,又受族人欺凌,无人出头敢管,当天晚上一气之下便吊死在了堂兄弟家门口……
这件事在村里闹得非常大,所以杏儿印象很深,如今见到了这一切,与公府的排场一比,她瞬间觉得遥远家乡的那些人,不论是上吊的主家,还是奸猾的堂兄弟们,都非常的可悲。
“来,各位姑娘辛苦跑一趟,这是咱们府上的一点心意,虽寒酸些,拿去自己用也还过得去,姑娘们可别嫌弃。”祝妈妈说着,叫后头的丫鬟们挨个捧上礼盒。
杏儿收下了,忍着没有打开看,她想,自己并不是原定过来铺床的人,但是这礼却准备的并不仓促,他们公府必定是多备了不少。
这份余量,便体现出了公府的从容。
一直等到坐上了启程回去的马车,众人才纷纷迫不及待地打开礼盒。
杏儿的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鼓鼓的荷包,一只鎏金钗、一对玉耳、一对纽丝的银镯、三方颜色不一的丝绸帕子。
荷包里面想必是喜钱,杏儿扯开口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放了十个银锞子,合起来也得有个十两银子,比她卖身的钱还要贵上一倍!
如果不是现在人多,杏儿觉得自己差不多快晕过去了,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还是自己的!
略定了定,她很快发现众人的礼物并不完全一样,像是展月等二小姐房里的人,礼物还比自己这一份更重,珍珠就更不得了了,里面竟然有一根沉甸甸的金钗。
不过杏儿并没有什么嫉妒的感觉,实话说,她觉得今天自己得到的已经太多了,多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同屋的朋友们解释。
好在明日便是大婚,邱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是闲着的,杏儿屋子里空无一人,她紧着放好礼盒的功夫,外面就有人喊:“杏儿?你去哪了?赶紧出来,妈妈们吩咐说趁天还没黑赶紧把垂花门那边的台阶擦一擦。”
“这就来了。”杏儿忙不迭换了旧衣裳,去做活计。
―― 按照道理来讲,婚前三天男女方不应当见面,但是谁叫陆司怀和邱静岁他俩情况特殊呢?他们不仅仅是夫妻,还是同一阵线的搭档,有急事,自然要见。
“你是说,国泰公主低头认错啦?”邱静岁颇感意外,她没想到公主会在这个时候转变态度,“那禹城的事是怎么处理的?”
“平民释放,官员罚俸,乡绅罚没产业。”陆司怀言简意赅地说。
“那对国泰公主呢?”
“无褒无贬。”
仅仅是让步远远不够,国泰公主撑了这么久,已经对皇帝的颜面造成了损伤,即便她做了看似正确的选择,但皇帝对她的不满却不会再轻易平息了。
邱静岁托着腮点头:“希望国泰公主能明白,爹有娘有都不如自己有。”
正事便算是聊完了,邱静岁眼睛瞟啊瞟,想从陆司怀脸上看出一丝紧张的表情,但是她最终失败了,便很郁闷地说:“我有点担心明天的婚仪。”
“提的时候不怕,现在怕?”陆司怀将两只胳膊平放在桌子上,放矮身形,像是跟她保持在了一条水平线上。
邱静岁鼓着腮,慢慢泄出一口气:“你是真的能接受还是在哄我啊?难道你母亲也没有提意见吗?”
“真的,她在南面多年,不看重旧俗。”陆司怀实话实说。
邱静岁就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陆司怀的胳膊:“那我们就明天见吧?”
“嗯,”陆司怀将她不老实的手指拢在自己手心,“明日见。”
邱静岁回家后,甫一迈过门槛,立刻就被四五个人围上来叽叽喳喳念叨了一通。
“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怎么还出门?”
“珍珠姐姐拿着喜服到处找您呢!”
“夫人打发人来请了三四遍,叫您务必过去一趟。”
邱静岁“嗯嗯”地答应着:“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事情一件件来,不要着急。”
有个大丫鬟幽幽道:“不知道的再想不到明日是小姐出门,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大家都善意地笑了起来,邱静岁告饶两句,快步逃离了现场。
她先去刘氏那里,刘氏把她数落了一通,然后把卧房里所有的丫鬟仆妇全都打发了出去,又亲自关了门窗,屋内光线一下子昏暗起来。
邱静岁本来不明白,看到这情形,心里也就猜着了几分。
她尴尬地蹭了蹭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刘氏将要提起的那个话题。
而刘氏果然也不负众望,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雕花漆木方盒,甚至有几分鬼鬼祟祟地将之放到了两人中间空出来的床面上。
刘氏为难地清了清嗓子:“你明日就要出嫁,去做别人家的新娘子了,你们两个小夫妻情投意合,他也亏待不了你,但是出嫁前,娘还有件事要交代你。”
说着,刘氏把盒子打开,最上面盖的是一层红布,掀开来,露出底下一本小册子,她拿起册子,交到女儿手里,道:“你打开看看。”
邱静岁本来尴尬到极点,但是不知道为何,听刘氏说出这句话,突然就喷笑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收不住,到最后侧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笑得不行了。
刘氏面皮都被臊红了,她伸手狠狠地拍了女儿的大腿两下:“娘说话你听不听?”
“哈哈哈……”邱静岁擦着眼角的眼泪,就道,“娘,你放那吧,我自己会看的。”
刘氏面色一变:“你这臭丫头,你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和陆世子已经……”
想到这里,刘氏一阵脱力,险些支撑不住。
“娘你想什么呢?”邱静岁笑着给自己澄清,“你不知道你女儿我爱好什么呀,听也听说过了。”
“哼,”刘氏这才放下心来,仍旧数落道,“就说不是什么正经的喜好,过了门,以后可不许再跟以前那样,婆婆不嫌死你才怪。”
“哎哟,您就别嗦了,这盒子我抱走了,放心吧,我会看的。”邱静岁笑着把册子放了进去,她也是手贱,好奇册子底下还有一层红布盖的是什么,就随手揭了去看。
虽然光线不好,但是邱静岁还是从形状上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她的脸不可抑制地红透了。
天呐,连小玩具都有,这也太开放了吧?
不过等她过后仔细想了想,其实这种“开放”,反而是古代包办婚姻带来的产物,是一种畸形的保守。因为阻断了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外所有了解“爱情”和“性”的可能,所以连这种事,都要父母去包办。
邱静岁回屋就把木盒给塞到了箱底,这也就是所谓“压箱底”的来源吧。
珍珠帮着她穿戴了喜服喜冠,惋惜道:“姑娘穿上这一身,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娘子。就是这冠,当初怎么选了这个小的,倒不如那个大的气派。”
“大的顶着多沉啊,你还是体谅体谅我明日要受一天罪吧。”邱静岁打了个哈欠,草草垫了点晚饭便提前睡下了,她明日要大半夜起来上妆穿衣预备接轿,可得多休息会儿。
“咚咚、咚咚”
是害怕、是担忧、是喜悦、是期待,是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
次日,卫国公府。
“哎哟,来了来了,喜轿来了!”
“来的可真快,怎么在那边竟然没被新娘子家为难么?”
“哈哈哈哈,我可得看看能配得上陆世子这副姿容,他的妻子得是何等天下罕有的美人。”
“快,停轿,掀帘,快掀帘子。”宾客高声催促着。 今日卫国公府可是好生热闹,几乎将全京城的有头有脸的人家全请了过来,被请到的人家也是面上有光,能来的要来,不能来的创造条件也要来。
光是府前围的百姓就里三圈外三圈的,陆世子的婚事简直成了今日京城的一项盛事!
这会儿正是好戏的头幕,新娘子要下轿,众人都激动起来,叫好、催促声一浪高过一浪。
却是陆司怀穿着红色的公服,无需仆妇丫鬟,自己亲自上前去请新娘子下来。
有宾客便小声道:“听闻陆世子对这新娘子十分中意,今日一见,果然不……”
一个“错”字还没出口,那宾客就哑了声,他看着轿子里走出来的新娘子,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这……这……”
“太不像话了……”
不管是宾客还是围观的百姓都惊呆了,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居然看见,新娘子自己抓着新郎官走下了轿子。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新娘子,她根本没有戴红盖头!
第102章
“胡闹!”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学究当场便低声说道, “此举置礼法于何地?简直是胡闹!”
方才还说陆司怀对马上过门的这位新娘子一定十分看重呢,谁想到却被立刻打了脸。
那名宾客心里也想不通。若说是陆家特意要给新妇一个下马威,那也得私下背着人来, 大庭广众之下,叫新娘子抛头露面, 邱家虽然丢脸, 但卫国公府丢的脸只怕更大。
要说是邱家的意思,那就更说不通了, 他家女儿这一嫁, 麻雀变凤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邱家巴望谄媚只怕都来不及,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难道他们就不怕事后卫国公府找他们算账吗?
更更令人费解的地方在于,无论是陆世子还是新娘子邱小姐,脸上分明都带着笑,半点不见吃惊或者勉强, 看起来是再和美不过的一对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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