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宾客心里暗忖:难道是两家商量好的?
虽然这是最离谱的猜测, 但是他越看这幅情形,怎么觉得越靠近真相呢?
顶着众人不赞同的目光, 邱静岁牢牢地握住了陆司怀的手, 从喜轿里出来。来路上的忐忑,此刻却神奇地消失无踪了。
与陆司怀四目相接, 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邱静岁不再沉浸于与家人分别的痛苦之中, 而是认认真真地拿出了今日婚事的女主角“该有的”从容态度。
其他的感情, 可以以后再慢慢品味,但是现在, 面对自己造成的轰动,她必须淡定。
一步一步,邱静岁没有踩毡席,守什么脚不沾地的规矩,她扎扎实实地,同陆司怀携肩并进,跨过轿杆,迈上台阶,越过仍在议论纷纷的众人,心情很好地往卫国公府内走去。
宾客们陆续归坐,在主人家的招待下各自饮酒三杯。这时候陆司怀和邱静岁一起,依次将官媒、姨妈和刘氏请到高坐上敬酒。
敬完酒,陆司怀不疾不徐地拿过双方父母绾了一个同心结的喜绸,将喜绸的另一端交给邱静岁,两人牵着,大大方方地去拜了列祖列宗,然后回来行夫妻对拜之礼。
“一拜天地!”邱静岁和陆司怀,仍各牵着大红喜绸的一端,朝天地拜了一拜。
不论是天还是地,是未知的时空法则或者别的什么,让她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但邱静岁不求告它们的赐福,她希望能依靠自己自由地生活。
“二拜高堂!”
坐在上首太师椅上的两位长辈,是陆司怀的父亲和母亲。卫国公陆衍锡从诸南而来,直到婚前两天才赶到。按照岁数来说,卫国公其实只有不到五十岁,但或许是常年在边关驻守的原因,他和夫人都明显要比实际岁数要老一些,而且气质刚毅,气场强大。
最令邱静岁惊讶的是,其实卫国公本人和夫人长相都只能说是中等偏上而已,反正她是看不出年轻时两人有绝世美男/美女的痕迹,但意外的,无论是陆司怀还是陆玉书,长相上都比父母要好看。
自然陆司怀的相貌还要更出众些,说起来他简直就是中了基因彩票嘛。
“夫妻对拜!”
邱静岁稍稍走了会儿神,听到赞礼郎的声音,忙转向内,陆司怀眼神示意了一下,两人同时向对方拜下去。
“礼成!”
宾客们的掌声、叫好声已经响起来了。可见对于对于婚礼仪式,也不是人人都那么古板,只要男女双方愿意,有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虽然邱小姐必然会迎来一波非议,但起码从现在来说,看着两个登对的新婚夫妻走礼,总比看一个人和一块木头似的红盖头要强。
礼毕后,夫妻二人被众人簇拥着,送到了新房之中。
落在后头的宾客们就有小声议论的:“下轿的时候不叫阴阳先生来撒谷豆,也不坐富贵,实在大不像话。”
“何止呢,”旁边那人就说,“连个压轿的童子都没请,卫国公府这是要干嘛?”
“行了,别说了,”和事佬插嘴道,“叫人听见咱们谁得罪得起,快去看撒帐吧。”
一被提醒,那两人顿时也不再说闲话,都忙说道:“看撒帐,看撒帐!”
进了新房,新郎和新娘已经坐在了床边,直到男女双方家人为其取发,众人方明白过来,什么撒帐,又被省了过去,直接就合髻了。
前世是脱发星人的邱静岁,看着被母亲刘氏剪下来的那一厚缕头发,止不住地一阵心疼。
她摸了摸头顶,虽然现在自己的头发还算浓密,不过谁知道过个几年会咋样,尤其是邱父很有些“聪明绝顶”的模样,遗传基因不得不防啊。
邱静岁留心一看,陆司怀被剪下来的头发也不遑多让,但是他看起来就比较镇定。
方才看陆公爷,根本是不怎么注重保养皮相的人,但是他的头发却很浓密,那想来陆司怀应该也不会面临秃头危机吧。
邱静岁忍不住幻想了一下秃头版陆司怀,不知为什么总是会联想到一些日本月代头武士,面上虽只微露笑意,但心里简直笑死了。
“交杯酒来喽!”双方亲戚家的妇人用木托盘捧着酒盏上前来,有人用细长的红绸将酒盏连结着绑起来,一人一杯递到新婚夫妻手中。 问题来了,邱静岁一时间竟然忘了喝交杯酒这胳膊到底怎么交缠,将酒杯在两手中换来换去,没个准谱,众人都善意地笑了。
陆司怀轻声同她讲:“右手伸出来。”
邱静岁老实照做,陆司怀伸长手臂,绕过她的,倾身凑过来。邱静岁被带了一下,两人靠的很近。
宾客们又开始起哄了。
陆司怀将酒盏放到唇边,眼神示意她一同饮尽。邱静岁忍不住害羞了一瞬,她拿宽大的袖口一遮,两人一起将交杯酒喝完了。
“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
“掷杯!掷杯!”
“不掷无趣!”
本来是不掷杯的,但围观者促狭,推着将杯子撞在地上。
“一正一扣,大吉大吉!”
一点点小玩闹,虽然占了点卜算的意思,但邱静岁也并未计较。
卫国公家的亲戚长辈便站出来笑着开始撵人:“好了好了,忙了大半天,贵客们快去用些酒菜吧!”
众人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说笑着出去了。
等屋内只剩下至亲的几个人后,邱静岁放下喜绸,朝卫国公夫妇行了一礼,生疏地道:“父亲,母亲,婚事操劳,叫二老费心了。”
卫国公点了点头,受她一礼,看得出想表达自己的善意,但是长久以来的威势却总是会泄逸出来,看起来仍是很不好接近。 “哈哈哈,”卫国公夫人便豪爽许多,也不说客套话,牵起她的手,便道,“他们父子两个,都是木头雕的,还老是板着脸,又闷又无趣,以后,还要你多担待些行之。”
除了卫国公和陆司怀不觉得好笑,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该出去招呼宾客了,不然,京中又要传咱们家目下无人了。”卫国公夫人说完,主动拉着邱静岁,“亲家母,走,咱们去女客席上坐坐去。”
俨然是要让邱静岁一起去招待宾客的样子!
刘氏擦了擦并不存在的虚汗,她为女儿担惊受怕的一颗心,总算是能落回肚子里了。
看来这卫国公夫人还真是不拘小节的一位巾帼,想来,连女儿那么过分的要求都能接纳依从的人家,怎么会是如她想象中那般严肃古板呢?
刘氏就赶紧跟着一起出了来,嘴角的笑怎么也掉不下去。
她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女儿往后的日子,一定是和和美美、顺顺利利的。
第103章
“唉, 可见入口的食物一定要慎重,我母亲认识一位食医,崔小姐府上若有需要, 只管开口。”
崔宓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遥敬道:“烦请张小姐把那位食医介绍给我, 省的我再吃错东西, 差点丢了小命。”
“崔小姐太客气了。”张小姐忙举杯去靠,杯沿稍微矮了对方一二分, 以示敬意。
不过, 她心中可并不完全相信崔宓的托辞。过年的时候崔宓差点没命,大家都传她是为情自尽,不然凭着那样的家世,怎么会被退婚呢?
然而, 今日陆世子成亲,崔宓竟然无事人一般来了婚宴,举止行动再自然不过,在有人不怀好意地追问时, 她便说是自己“误食导致昏死, 现在已经大好了,多谢关心”之类的。
张小姐今日格外注意了一番崔宓的表情, 却发现无论是看到新娘子还是看见意中人, 都足可以称得上平静,不是勉强出来的那种。所以她才会用话去试探崔宓, 结果还是没有发现对方的任何破绽。
虽然不能完全相信这样的说辞, 但或许其中也有几分真切呢?张小姐心中猜测。
“真不安分, 不在新房老老实实等着,竟然还要出来待客, 哼!”国泰公主看着端着酒杯走过来的邱静岁,越发觉得对方的一身喜服红得刺眼。
崔宓闻言而动,她转动着朽木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似的脖子,笑脸迎向邱静岁。
火红的喜服,繁重而精美,凤冠虽然比同等人家用的要小,但上面的珍珠宝石却更珍稀昂贵。
无端的,崔宓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邱静岁时的情景来。
那个时候还是在围场里,她与朋友们策马同游,路过沂河时,看见桥上有一个满腹心事的少女,正对着河水发愁。
这一幕本来没有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直到后来发觉陆司怀对邱静岁的特别对待后,她却总是会想到那个画面。
她想:再棘手的麻烦事,现在都迎刃而解了吧?毕竟已经嫁给了世上最好的儿郎,不论如何,都有陆司怀会帮她在前面顶着,不用她费一点儿心力。
“崔小姐,你身体恢复好了吗?”邱静岁虽然意外崔宓会来,也切实体会到了其他人瞬间投过来的眼光,但她不认为崔宓是来捣乱的。
一个绝望时也只能想到伤害自己的人,不会叫别人难堪的。
“都好了。你别怪我不请自来,是我在家待着乏味,求国泰公主带我来的。”崔宓笑得愈发灿烂了,“恭喜表姐,祝你同陆世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邱静岁明白了,她是来消除谣言的。
邱静岁对她点了点头,端起酒杯,扭头先去敬国泰公主。
国泰公主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不过看在卫国公夫人的面子上,还是起身吃下了邱静岁敬的酒。
这一桌可有好几个公主,邱静岁先给国泰公主敬酒,貌似有些不合礼数,不过却没人在这个时候真的计较什么。
被晾在原地的崔宓神态自若地坐了回去,神情没有丝毫异样,倒叫众人高看几分,又显得新娘子十分小气无礼。
然而,在敬完一圈酒后,邱静岁却又回到了崔宓面前,她拉起对方,凑到耳边说了一句话。 崔宓颇感惊讶地看着她,面露犹豫。
席上众人早被两人之间的互动搞得好奇不已,只是又不好直白探听,只能竖起耳朵希望可以听到些只言片语。
不过令她们失望的是,那两个人仿佛达成了什么一致,新娘子在跟卫国公夫人打了声招呼后,便牵着崔小姐的手,往后院去了。
众人皆傻眼,她们看到两人见面时想像过的那种吃醋拈酸的场面不但没有出现,事情反而走向了一个诡异的方向。
难道说,这两个人是真的关系还不错?坊间的传闻都是假的?
看热闹的人怎么想的那是她们的自由,邱静岁也根本不去管他们。她拉着崔宓来到园子的过水桥上,问道:“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崔宓嘴硬地反驳道:“我只是吃错了食物,不是故意自尽……”
“你是没有解开心结,”邱静岁却不信她的借口,“还是不愿意跟我说实话?”
崔宓无法再维持住方才在众人面前的淡定了,她看着自己的鞋面,不答反问:“你是来问罪的吗?” “我不是!”邱静岁一口便反驳出声,然后双手掰住崔宓的肩膀,强迫她转过来看向自己,道,“我只想告诉你,不要再干傻事了!”
崔宓愣愣地望着邱静岁,表情愕然。
“天底下再没有比自己的生命更宝贵的东西了,人一辈子就只能活这么一次,死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想下地狱都是痴心妄想!你知道多少人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一念而动,旦夕之间这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求你,求你不要这么轻率地对待自己的性命行不行?!”
本该娇羞地等待着夫君采撷的新娘子,现在却是满脸沉痛,眼中含泪地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比起她的话语,崔宓更不能理解的,是对方如此激动的态度。
崔宓愣怔地问:“可是,你为什么这般着急,无论如何,我的性命,同你也没有什么干系。” 她看到邱静岁一下子就颓然了,而且露出了,崔宓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邱静岁时那样浓重的愁容。
为什么呢?
你们不是情投意合吗?你都嫁给了他,怎么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崔宓想问却问不出口,只看到邱静岁自嘲一笑:“你就当我是羡慕你羡慕地发疯了,所以胡言乱语吧。”
――
跟陆司怀的婚礼,所有的一切陋习都被邱静岁尽可能地取缔了,没有迷信,也没有闹洞房,她只想要一个不会让自己难受的婚礼。
然而最终这个目的还是没有达成。
当她见到崔宓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隐藏的还有一种激烈的情绪,即为愤怒。
多少女孩因为一个卜算的结果在花样年华中丢掉性命,她自己虽然侥幸逃脱,但也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因此,当她面对一个本可以自由自在地过安逸日子,却想不开要主动放弃生命的人时,邱静岁的羡慕都转变为了痛惜和愤怒。
可惜崔宓不知道真相,或许她永远也无法知道。
或许崔宓还以为自己是在故意向她炫耀吧?
在说了那番话以后,崔宓挣脱了她,边后退边说着“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然后快速逃离了。
好说是自己大婚,邱静岁在发泄情绪后虽然消沉了一会儿,但没有放任情绪的蔓延,在珍珠的催促下,回了席间继续给客人敬酒。
直到天色发暗,眼看这婚事是实实在在热闹了一天,众宾方陆续辞别。
成婚的妇人暧昧地暗示她春宵一刻值千金,邱静岁被众人劝着留了下来。
她看着热闹过后凌乱的桌席,空空如也的座位,陌生的环境,心里直难受。
这种感觉非常难以形容,她还是她,但是因为对环境的不熟悉和对未来的担忧,导致她产生了这种类似火车脱轨般的失控感,在这种感觉漫溢上来的时候。她又不像是自己了。
“小姐?”珍珠担心地问了一句。
邱静岁摸了摸心口,然后笑道,“走吧。”
她生疏地走到陆司怀和自己以后居住的院子中,这里现在灯火通明。大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屋檐,照应出屋舍漆黑的轮廓。
可是想到陆司怀在那里,期待之情很有大涨的趋势。有他在,她好像就不那么害怕了。
第104章
侍女们斜臂持灯点燃龙凤花烛, 垂眉低眼地欠身退出屋内。
前面男客应是还未走完,陆司怀尚未回房,邱静岁趁着空闲, 仔细打量着屋子的陈设。
正房摆出一个极宽阔的厅堂,东西面打通了耳房, 东套间是用碧纱橱隔开的卧房, 还用木隔断隔出来了暖阁。她稍微在暖阁里头坐了一会儿,果然暖呼呼的十分舒适。碧纱橱一侧墙角还摆着莲花头六足面盆架, 架顶搁着擦洗用的绸布。
对面是挂着大红帷帐的黄花梨木架子床, 铺着三层厚厚的垫褥,盖着两层锦被――她当然清楚地知道,因为床上用具基本都是她家准备的。
往另一边看,西套间没有打隔断, 西墙是一面书架,其余两面墙放着多宝阁和其他摆桌,靠着南边窗户下,还摆放着一把琴, 四周角落放着花几, 上面都摆着白色玉瓶,里头插的梅花娇艳欲滴, 煞是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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