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 她肯定自己喜欢和陆司怀未来的孩子,也非常重视,那种血脉本能中的母性已经苏醒,她发现自己和任何母亲都一样,为了保护孩子,自己愿意做出一切牺牲。
而另一方面,她又在惧怕孩子的存在。在路上的时候,她偶尔会觉得肚子里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张牙舞爪的血腥怪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自己一口吞噬。又会幻想一个洁白的小身体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号哭的模样,像个被遗弃的天使,叫人急切地想把她抱在怀里。
这种感情刘氏有过吗?她能理解吗?邱静岁几次想要和刘氏倾诉心事,但又把这些吞了回去。
刘氏一定觉得这是非常矫情的,不可理喻的。
这些话能和谁说呢?陆司怀吗?作为一个男人,他是不可能和孕妇感同身受的。
但是不和他说她的情绪又该如何倾泻,他作为孩子的父亲,自己的丈夫,理所应当该了解她的想法才对。
虽然陆司怀没来,但是路上他都安排的妥当。邱静岁没有受很多罪,吃得好住的也好,加上刘氏担心她的身子,宁愿晚几天也不肯多赶一点路,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四月下旬了,邱静岁的脸一点肉都没掉。
她离京前,宋三娘便回了自己家,邱静岁也劝了一场,还不知道对方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在邱家坐了一会儿,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刘氏是这么大嘴巴的一个人,不到半刻钟,全家上下,连烧火丫头都知道了她怀孕的消息。
邱静岁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连抬抬手,珍珠都恨不得过来扶着。
好夸张。
没过多久,邱父和刘氏便催着她赶快回家,把好消息告诉陆司怀。
刘氏说:“姑爷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
邱静岁恍恍惚惚的,仿佛是被众人推上的马车,游荡着回了卫国公府。
回到屋里,果然不见人。白天陆司怀肯定在公务,也不知道家里人干嘛这么早把她推回来。
她静静坐在书桌后面,珍珠张罗着叫人上了花茶果茶,点心小菜,邱静岁挨个尝了一点,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几时了?”她问。
珍珠道:“还早呢夫人,要不奴婢叫人去知会世子一声。”
“别,”邱静岁阻止,“别叫任何一个人出去报信,公务是正事。”
“什么公务能有夫人的身孕重要,您也太守着了。”珍珠笑。
邱静岁坐不住,起来站到窗前,想推开窗扇看看外面的光景,下一刻就被珍珠等几个丫鬟一齐拦住了。
“咱家老夫人嘱咐了,可不得随意开门窗,万一受凉怎么是好?”
她只好丢开手,拿出笔来描之前未画完的几幅画。
刚画了一会儿,丫鬟们又劝:“夫人,少动些精神,多休养吧。”
“……”邱静岁放下画笔,窝去了暖阁里,将被子蒙头一盖,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
珍珠等丫鬟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邱静岁什么也干不成,有点恼地躺下来,想着静静心捋一捋思绪也好,但是炉子里幽幽的暗香环绕,被窝暖烘烘的,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死沉,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屋内昏黑一片,连个灯影都没有。
她背手揉了揉眼睛,将被子往下拉了一拉,觉得暖阁里有些热得慌。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窗子里透出蓝色的光亮,她看见暖阁边上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他侧脸锋利的轮廓,挺直的鼻梁,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邱静岁把两只胳膊放出来压在被子上,话音带着酣睡方醒的含糊:“你回来了,吃了吗?” 陆司怀不答,却握住她的两只手,低声问:“起吗?”
“嗯。”邱静岁应着声,完全借了他的臂力,坐了起来。
她还没坐稳,就被他抱进了怀里。
邱静岁环着他劲瘦又结实的腰身,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白日百般不妥当的心情,神奇地,一下子就熨帖了。
她说:“我好想你呀。”
陆司怀虚环着她,吻她的鬓角:“怎么去了二十六日。”
“因为……我跟你说一件事。”邱静岁往后一靠,倚着他的手臂,看着他的面道,“我……”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害羞了,正有些说不出口,就听陆司怀道:“我知道。”
邱静岁翘了翘嘴,又瘪下:“哦,哎,是谁这么快的嘴?”
陆司怀很怕她着凉,用锦被将她裹了裹:“你受苦了,静岁。”
他眼底的瞳色泛着点亮光,给一张冷俊的脸添了一丝人情味。
看着他的脸,邱静岁突然就觉得很开心,她喜滋滋地扑到他怀里,说:“我本来好忐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我就只剩下开心了。”
从他有力的处处保护的动作,邱静岁感受到了他的珍视,要比一切言语都管用。
“你知道为什么吗?”邱静岁拿额发蹭着他的脖子,笑着问。
“为何?”陆司怀耐心地,一遍遍地给她揪被子,一只手始终环着她,抚着她的背。
“一想到孩子以后可能会长得和你一样,怎么能让人不开心呢?”邱静岁越想越美,“女儿,儿子都好,只要随你,那该多好看呀。”
“要是随你呢?”陆司怀认真地和她讨论如此没有意义的问题。
“噫,”邱静岁立刻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他说,“干嘛,就不能盼孩子点好吗?”
陆司怀低着头看她,嗓子里发出沉沉的笑音。他又把她捞回怀里,细细地吻着她。
激动之情慢慢消下去,邱静岁徐徐地,说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陆司怀脱了鞋上来,将她抱到自己身前,用被子把她盖了个全身。
邱静岁靠着他的胸膛,摸着他修长的手指,好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她靠着陆司怀,肚子里的宝宝又靠着她,他们是相互依靠的一家人。
“怎么不说了?”陆司怀听着她叙说自己烦乱的思绪,一面觉得那是一种很陌生的体会,一面又十分心疼她。
“嗯?”邱静岁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住了嘴,她怔怔地回身去看他,突然笑了。
“突然觉得,我现在好幸福,一点都不难过了呢。”
第113章
去岁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 天寒地冻,百姓冻死的很多,京城都有, 更不用说更北边了。
据说在北面边疆接壤的地方,去村子里看看, 到处都是空房子, 进去找找还能看见冻僵在冷炕上的一家几口。
朝廷不是不想赈济,但一来国库空虚, 二来离北面太远, 政令到哪里又不知变成个什么模样,往年也不是没有这样过,总之挨过去,生机总会渐渐恢复过来。
听到这里, 邱静岁对当今这位皇帝就非常有意见了。作为一国之君,不说多么励精图治,好歹要有些仁心吧?但是他为人却非常贪财。
没错,一个富有天下的皇帝, 在钱财上却总是斤斤计较。
不说远的, 就从国泰公主那件事上便可窥见一二。虽然公主迟迟不让步把事情闹得有些难看,但是皇帝若是早早地把禹城税贡顺利交接到公主手里, 哪还有这么一出荒唐事。
这位皇帝, 他不仅乐于充盈私库,而且也很擅长用花样繁多的名目挪公肥私, 叫人十分无语。
王朝走到现在, 宗室庞大, 官职冗余,本就步履维艰, 令行禁不止。皇帝为了维持繁荣的表象,又公开允许捐纳,一个九品的文武散官,只要几百两银子就能当上。
卖官鬻爵,往往是王朝覆灭的一种象征。但从前皇帝总在关注天象、国运,凡此种种隐患没有治理根除,养到今日,已经成了庞然大物。
这样的国家,不亡才怪。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要亡,也不会撑不过一二年,甚至苟延残喘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问题是公冶芹争取的时间只有三年。
这都是邱静岁在怀孕期间从陆司怀那里了解到的。
大概怀孕到一个半月的时候,邱静岁的孕反特别严重,吃什么吐什么,吐得昏天黑地。
后来她不再吃整饭,叫厨房做糖丸、菜丸子,总之必须是可以慢慢含着咽下去的东西。虽然还是吐,但是比之前好多了,她只要保证身体能吸收到必需的营养就好。
她难受,也同样把陆司怀折腾的不轻。
白天他来回跑,自己担心地吃不下东西,也必得守着她吃一日三餐。晚上邱静岁只要一动,他立刻就醒,帮着拿痰盂拍背,从不假手他人。
她吐完生理泪水淌了一脸,来不及收拾就要睡觉,都是陆司怀给擦的。
好容易撑过孕反,两个人都瘦了。她身上都是虚肉,瘦的多,陆司怀可是结实得很,即便这样穿上衣服都宽松了些。
接着就是水肿,抽筋,但好在能吃得下东西去,总比之前好熬。
这天,邱静岁正捧着碗一个人吃饭,陆司怀披星戴月地从外面回来,表情沉重。
“我还以为你今晚睡在刑部了。”邱静岁叫下人加菜,随口说着。
陆司怀坐下,掐着手腕道:“北面裘州有动乱,明日朝会必会议论此事。”
“什么人牵的头?”邱静岁纳罕着问。
“一个久试不第的书生。”
“应该成不了气候?”
“嗯。”
“但肯定让朝臣很膈应,明天可有的吵了,你好好休息一晚吧。”
“有探子报岭西出了一桩凶案。”陆司怀道。
邱静岁没了吃饭的心情,问:“什么凶案?”
“临江王府库房失窃,临江王遇害。”
如果只是人死,邱静岁还不会多想,但是加上丢了东西这一点,不得不让她联想到之前公冶芹和青锋在蒙山县杀人夺书之举。
“朝廷要派人去查案吗?”
“公冶芹可能在岭西一带,我明日会自请去岭西查案,你在家好生养胎,不要担忧。”
她无法出远门,必须与陆司怀分离一段时间。这两种认知都让邱静岁心中不好受。
“你才是,一定要当心,别和上次一样。”但她没有表露出来。
“嗯。”
――
外力强势干预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跟踪记录,雪薇统计了最新数据,段山卜算的准确率下降到了七成。
雪薇很不安,在她看来这个概率还是太高了。
但是邱静岁却很开心:“事情发生了改变,我们的努力不是徒劳,这是很好的兆头。”
雪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奴婢不以为仅仅如此便可以说动别人。”
“我不是为了说服别人,”邱静岁说,“我是为了说服自己。”
陆司怀临去的前一天晚上,邱静岁一直想陪他早点入睡,但是却忍不住说了好多好多话,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嗦了。
她不觉得有多么难舍难分,只是真的担心他的安危,但又不得不让他去。
他走那天,两人在城门口分别,邱静岁嘱咐他当心,紧紧握了握他的手,又放开,没有拖泥带水耽误他的上路时间,她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很独立。
陆司怀最后抚了抚她的脸颊,叮嘱了她要保重身子,便和陆羽仁一道翻身上马,朝远方疾驰而去。
随着他离去,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似的,邱静岁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
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邱静岁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宋家,敷衍了一通宋夫人过于热情的招待,径直去寻宋三娘。
三娘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赶紧嫁人,已经专心在家绣起了嫁妆,见到她来,连招呼都有些心虚。
“你真的想好了?”邱静岁问。
宋三娘的眼睫颤了颤,轻声回答:“嗯”
“你以为嫁入公主府得到了很多,目前的困境也会迎刃而解,但是名不正言不顺,往后的路每走一步肯定都很痛苦。”邱静岁心情复杂地说。 “我,不像秋昭姐姐美貌无双,也不像姐姐那么有主意。我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不想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不嫉妒,不争风吃醋,不怕受苦,只要能让我过一点小日子便好。”宋三娘吐露心声。
“你想好,如果你真的嫁过去,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如果说在此之前她还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宋三娘太苛刻,但是在听到方如嫣和傅鸣清那档子事以后,邱静岁拒绝将思想同化成更落后或者更先进的程度。从她身上发散出去的关系网,就要以她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判断。
“姐姐,为什么?”宋三娘慌乱地看着她,含着泪水问,“是觉得和我来往伤面子吗?”
“不。”邱静岁坚定地说,“懦弱不是沉沦的借口,如果你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们不是一种人。”
说完,邱静岁不顾宋三娘的挽留,决然而去。
心中混乱的、琐碎的感情和深处一种压抑的忧虑像是被一个网兜了起来,她现在心下很痛快。
――
“崔姐姐。”国泰公主叫丫鬟捧着盛满鲜花的托盘,来到崔宓的房门前,她拍着门,试图叫屋里的人露一露面。
“公主?”
一声沙哑的女声回问,房门被打开。
国泰公主将满盘娇艳欲滴的鲜花露出来:“花园里开了好多花,这都是我亲手摘给你的。”
屋子里层层帷幔遮掩,看上去暮气沉沉的。
“你不会……”国泰公主似有察觉,不顾崔宓的阻拦,快步闯入里间,看见了桌上摆着的一尊小佛像。
佛像前供奉着几炷香,已经燃烧了大半。地上灰色的蒲团旁,一本佛经摊开着。
国泰公主生气地冲过去,指着香案上的东西,回头问:“崔姐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念念经,驱驱杂念。”崔宓从走到射入屋内的光线中,一张脸苍白没有血色。
“整天憋在屋子里和老妪一样,崔姐姐是想出家吗?”国泰公主气道。
“六根不净,如何能出家。”
“崔姐姐!”国泰公主不顾忌讳,将香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下,“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跟我出去踏青,走!”
“公主,”崔宓没有生气,但这也表示国泰公主根本不能使她生出丝毫波澜,“我不想出去。”
国泰公主撒娇跺脚,百般纠缠,始终无法撼动崔宓的坚持。
突有丫鬟从外面进来,道:“小姐,卫国公世子夫人给您送来邀帖。”
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小石子,崔宓的表情泛起涟漪。
国泰公主一把夺过帖子,她翻开看了看,然后一把扔到地上,踩了几脚:“她会那么好心?崔姐姐别看,她一定是要捉弄人!”
但崔宓却矮身从地上捡起了那张沾染着香气的帖子,拇指轻捻,现出里头的内容,是一篇白话。
“崔小姐见字如面,多日不见。五月百花盛放,槐荫柳绿,恰逢春时。请赏光至崇远山庄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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